元沅怔了片刻, 眨去那一层浅浅的泪光。
他把手从玄闵的腰间收回,撑在了对方的膝盖上,脑袋后挪, 慢慢将那截指头吐了出来。
玄闵指尖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但手指的周围却多了一圈泛红的牙印。
崭新的, 一看就是刚咬的。
咬痕整齐,看着牙口不错, 而在整齐的咬痕中, 那一点尖牙怼出来的凹陷格外明显。
元沅视线瞥见, 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连忙又凑上去舔了两口, 直到红痕消失。
他刚准备抬头, 却忽地发现自己身上有些不一样。
他的注意力从对方的手指转移到了自己的衣摆上。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 他化成的人形不似从前几次那样光溜溜, 而是裹上了一层银白的衣裳。
这材质像是薄款的兽皮,从领口包裹到腰身, 贴合身形。另一半像是裤子, 但被他自己压了一半, 看不太清楚。
“哇……”
元沅惊奇地叹了一声,又打量了几眼新衣服,蓦地发现玄闵好像有些过于安静了,他疑惑抬眸望去, 直直地对上了那一双莫测的血眸。
那目光饱含着某种看不懂的神情,但侵略性极强。
元沅感觉自己不存在的毛毛突然炸了一下。他连忙坐直了点, 伸着手想要去遮住对方的双眸, 试图挡住那莫名的目光。
但却被玄闵一把捉住:“阈值确认了吗?”
大约是刚转化完毕,元沅的手有些偏凉, 但被对方握了一会儿却缓缓变得温热起来。
他喜欢这种暖乎乎的感觉,于是把手往对方手心缩了缩,顺便将另一只手也贴了上去,这才开始回答问题:“差不多一大半。”
元沅又感受了一下,肯定道:“是一大半,然后等变成一小半的时候就会变回鼠样。”
他说的是异能储备量,一大半大概是三分二的样子,一小半则是代表三分一。
玄闵从他的比划中意会到了他要表达的意思,也就是说,异能储备低于三分一就会变回鼯鼠,这时候必须把储备量提到三分二以上,才可以再次转化为第二形态。
玄闵:“以后异能剩一半就得补充,记住了吗?”
元沅闻言认真点头,小声复述了一遍:“剩一半的时候就要找你补充。”
完全记住了!
之后就是识字的环节,明天就要去买东西了,多认点字不容易被人家骗。
元沅稍微往旁边挪了挪,从面对面变成了排排坐,但膝盖还是相互碰在一起,身体也挨得很近。
他将脑袋往玄闵那边探着,等着对方在兽皮的毛毛上用魔法写字。
基本就是玄闵写一遍,解释这是什么字,而后元沅跟着模仿一遍,这样每天一点,倒是也能学不少字。
元沅写完了那个“起”字,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之前在玄闵那里看见的其中一行字。
他现在能理清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大概是小的生物和大的龙不能在一起?
元沅心里重重一跳,开始回忆玄闵的状态:对方这几天都很正常,没有不想跟他住在一起的意思。
那那个句子又是为什么啊?
因为心里存了个问题,元沅之后的学字效率低了不少。
玄闵很快发现了他的异样,偏头问道:“在想什么?”
同时他松开了五指,手上那笔一样的东西随着动作化作光点散开。
元沅还是没想明白那个事情,见玄闵问就干脆说了出来:“其实是……我那天看见了你在看的东西,上面说的‘小的和大的不能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呀?”
玄闵怔了一瞬才记起来——这是明昼收集的资料里的内容。
里头有一点说的是:地精和精灵身形太小,与龙的体型差距过大,为了生命安全与繁衍,不建议龙族的成员与他们在一起。
元沅跳了不认识的字得出的句子,倒也没有偏离它的本意。
玄闵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视线紧紧锁定着元沅,解释道:“意思是体型相差太大的种族不可以成为伴侣。”
元沅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不可以做好朋友呢!”
他还以为龙族有一些奇怪的规定呢,比如‘交朋友要交威武高大的’这种。
玄闵却听出了点什么,问他:“你觉得做朋友更重要?”
元沅毫不犹豫地点头,而后强调:“是好朋友。”
玄闵沉默了两秒:“不喜欢伴侣的身份?”
“因为都是两个人一起生活的话,感觉伴侣比朋友更容易分开。”
元沅上辈子听的许多故事,大部分是真人真事,但结果都不是太好。
他向来不喜欢分离。
“而且伴侣好像得是异性,可是我们都是公的呀?”
元沅从没听说过两个同性结为伴侣的事情,安和也没有跟他说过。
而实际上,因为常年的斗乱,人类的数量逐年大幅度递减。后来为了生育,人类的基地制定了硬性的规定:为了人类的繁衍,必须得异性结合。
基地建立初期的那种自由结合的生活,从此一去不复返。
在那种时代,人人都像是在背着枷锁负重前行,似乎是朝着希望与未来努力,但在这个过程中究竟失去了什么,也只有身处那里的人们才得以知晓。
玄闵却道:“不一定。”
不知道是在回答元沅的哪句话,抑或是两句都是这个答案。
“身份不会导致分离。”导致分离的是拥有朋友或是伴侣身份的那个人。
玄闵不动声色地又靠近了元沅一些,神情依旧不变,但眼里却带了几分认真:“伴侣也不一定非得是异性。”
元沅愣愣点头,像是学到了什么新知识。
但他对伴侣这个词还是没什么概念。
玄闵看着他,像是不经意提起:“那你愿意做我的伴侣吗?”
元沅呆了呆,而后慢慢道:“可以啊。”
其实好朋友和伴侣好像都差不多?异性伴侣是可以生崽崽的,但他和玄闵是同性,应该都是没有这个功能的。
那就都是住一起生活,好像两者之间也没什么别的区别。
玄闵像是看出来了什么,忽然抬手揉他的脑袋:“我开玩笑,刚才的话你可以忘掉。”
他又注视了元沅一会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还剩五个字,学完休息。”
明天得早起。
元沅被玄闵弄得有些懵,他连忙晃了晃脑袋,将刚才的那些想法晃匀沉底,空出了脑袋来记剩下的几个词。
几个词不难学,元沅学完以后照例也教了玄闵几个地球语,你来我往了一阵这才彻底收工。
他睡前跑去水池边探望了一下水草,见它们过得不错,没有变黄,这才满意地笑了一下。而后他想起了还在兜兜里的那些‘大种子’。
埃米特说是发芽以后再放下去。
元沅想了想,将那几个大种子拿了出来直接摆在了池子的边边上,然后在上面均匀地洒了一层泥土,剩下的就得靠它们自己发功了。
月色变亮了一些,差不多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坚硬的石面铺了一层兽皮地毯,而之前的斗篷则是被元沅当成被子盖。晚上睡觉就像是躺在一片毛绒之中。
元沅这次身上多了一层新的毛衣,还没窝进兽皮毯都觉得还蛮暖和的。
毛质也比魔兽的皮毛更绵软,不那么容易扎皮肤。他不由伸手在自己的毛毛衣服上摸了好几下。
元沅将自己裹好以后,转眸看见玄闵没有被子盖。他想了想凑过去,斗篷一扬将他们两个都包裹在了斗篷之下。
他像个暖乎乎的大毛团子,直接整个贴在了玄闵的身侧。
有种相互依偎的感觉。
玄闵掀开眸子看了元沅一眼,没有拒绝,只是稍微将斗篷往对方那多匀了点。
他们靠得更近了些,几乎就是腿挨着腿,手臂相接。
洞顶上最亮的那颗珠子被玄闵摘了下来,避免影响睡眠。
元沅配合地从暖融的被窝里伸出小半只手,正想迅速将这颗珠子收回口袋里,余光却瞥见了一道有些奇怪的影子。
他咦了一声,偏头看去,食指和中指交错地动了动,发现这居然是他自己的手影。
好神奇!看着超级大不说,还有点像是兔子的耳朵。
他像是不觉得冷了一样,歪着脑袋想了想,把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在那面石墙上投下了一道形似飞鸟的影子。
元沅指头试探地动了动,那鸟儿也跟着扇动翅膀。
他这下不困了!甚至稍微直起了身子,研究着还能弄出什么形状来。
想来想去,他试探地握拳,弄了一个类似小鼯鼠的样子出来,说是别的其实也可以,总之就是黑乎乎一团。
他还想再完善一点,结果却感受到手背被触碰了一下。能投下影子的那面石壁也出现了另一道生物的身影。
看着像是一头龙。
从影子来看,就像是龙捉住了那枚团子,然后把它叼回了窝里。事实上却是玄闵将元沅的手捉回了斗篷中。
玄闵见他还有些意犹未尽,不由提醒:“明天要早起。”
晚点对他来说没什么,只是元沅的那两个地精朋友估计得等很久。
元沅挣扎一番,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你陪我玩一小会儿,好不好?”
他说着,偏头去看玄闵,脸庞一半隐在阴影里,另一半却是笼罩在珠光之中。而那两只淡紫的眸子则都剔透晶亮,不论光线如何都不减丝毫的美感。
最终玄闵还是同意了元沅的办法,陪他玩手影戏。
本来说好只玩一小会儿,但最后他们俩却是玩了好一会儿。
期间甚至还拿出了泥巴鼠和泥巴龙,影子投在上边分外逼真。缺少的童年生活像是在今晚补全了些许。
元沅开心极了,他还偷学了玄闵好几个手势,这下他能做出的手影跟玄闵的可是不相上下了!
他笑得灿烂,在结束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想了想,弯着指头在石壁上比划了一个爱心的模样:“这个在我家乡是代表喜欢的意思。”
玄闵看着,默默记下这个奇怪的习俗。
元沅调整了一下角度,把爱心弄得更加圆润了一些,然后往玄闵那里一递:“送给你,我好喜欢你呀!”
会陪他聊天陪他玩,懂得还多,还能保护他。
这是他在这方世界认识的最好的,也是最喜欢的朋友啦!
玄闵闻言罕见地怔愣住了,他盯着那个爱心看了好一会,这才将视线慢慢地移到了元沅面上。
但没有找到他想要的表情。
玄闵眼眸垂了垂,复又抬起,他盯着元沅,而后略显笨拙生疏地也弄了一个爱心形状的影子:“嗯,我也喜欢你。”
虽然他们的喜欢可能不是同一个含义。
元沅眨了眨眼,笑得更开心了,甚至露出了一颗小尖牙。
他直接伸手抓住了那个爱心的实体,握着玄闵的手勾着嘴角欢快地道:“好!我收到啦!”
晚上玩过头的后果就是睡迟了,而且叫不醒。
玄闵倒是收拾好了,因为他昨晚几乎算是没睡。
元沅后来终于勉强爬了起来,但做事情动作极其缓慢。
比如披外套,袖子套了一半会突然顿住,想一会儿才会继续套另一只的袖子。像是脑袋断触,得花时间重连一样。
他整个都有些懵,直到去池子旁边洗了个冷水脸这才好了一些。
但或许是脑袋混沌的时候奇怪的想法会比较多。
元沅视线瞥到池子边上的那些大种子,忽然突发奇想——如果魔力和邪气都可以让植物变得奇怪,那他的异能会不会也有这种功能呢?
想法一旦出现就很难控制。
元沅蹲在池子边上盯着那几个大种子看了半晌,最后还是慢慢地伸出了手,将异能覆盖在它们的身上。
白光亮起,而后又黯淡。种子看着好像没什么变化。
元沅歪头打量了片刻,确定它们是半点没变,这才收手站了起来。
他应该是困傻了才会冒出这种想法。
元沅又往脸上扑了点冷水,觉得脑袋彻底清醒了这才离开池子边,哒哒哒地跑到玄闵那去拿早餐吃。
而那些看似没变化的大种子,却在他离开后不久变得更加柔亮了一些。
像是被加上了高光。
但在美美吃饭的元沅对此则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