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华章和罗素并未在人间有味逗留太久, 天才编剧见到池冉后心潮澎湃，离去前用蹩脚的中文，无比郑重地对他说：“小老板, 我相信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
然而之后几日，池冉没再见到这位可爱的小老头儿，华章倒是每天都来, 不仅自己吃, 还会打包一份回去。
花邶实在好奇, 问华章：“华导，罗大师呢？他回米国了吗？”
华章笑得无奈：“没, 罗大师最近闭关写剧本呢。”
花邶一惊，随着年纪渐大, 尽管罗素一直努力保持产出高质量的作品, 数量却从顶峰时期的每年两三部, 下降到了两年都不一定有一部，除去给华章的剧本, 其他人想让罗素写本子简直难如登天, 更不用说他此前还被查出患了胰腺癌，外界甚至传出罗素可能有封笔的打算。
而现在花邶听到了什么？罗素又开始写剧本了, 或许用不了一年，不, 快的话只需半年时间，大家就能看到罗大师的新作了！
如果不是地方不对，面前还坐着华章，花邶恨不得嗷嗷两声表达自己的振奋。
不远处的大四喜看着快乐到扭曲的同事, 啧了一声：人类真可怕，只有舍图带来的猫薄荷还能给予它一点温暖, 吸溜吸溜。
十二月底的下午，又到一月一次的算账时，人间有味的新老员工围着水曲柳木的餐桌团团坐了一圈。
锦黎第一次见识这种类似股东开会分红的场面，既社恐又社恐还社恐，垂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椅子里。
然而在大四喜将计算器推到桌子中央后，锦黎没忍住，悄悄瞥了一眼上面的数字，然后……差点把他下巴上的绷带惊掉了！
“好，好多钱啊！！！”锦黎说话的音调都比平时高了两分。
这一次没有人嘲笑龙族预备役没见过世面，因为……真的好多钱啊，后面的零多到数花眼的地步！
花邶下意识去看池冉的反应，结果池老板只是静静坐在位置上，白皙漂亮的娃娃脸神情莫测。
“老板，怎么了？”花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小心翼翼地开口。
池冉沉默半晌，最终憋出一句：“没事，就，真的好多钱呀，呜呜！”
他现在以身相许还来得及吗？
无人理解小老板内心的纠结，大伙儿都沉浸在赚钱的喜悦中。
根据池冉之前作出的承诺，花邶的工资又能涨一涨，他现在是六千一个月，还不包括奖金。想起三个月前，小饭馆刚开业的时候，他在招聘启事上看到的两千工资，简直像做梦一样。
池老板很痛快地给他转了两万块钱，花邶美滋滋地说了句：“谢谢老板！”
然后轮到骄虫。
同样是服务员，阿骄的工资是比照花邶来的，但毕竟晚来一个多月，所以池冉给她算的酬劳是一万五。
听着小钱钱落袋的声音，骄虫也很高兴，虽然她以前是山神，靠吃人类供奉的香火也能填饱肚子，但香火不能看电影啊，还是小钱钱好，她爱小钱钱！
接下去是切菜工小柳，池老板不偏不倚，一个一个来。
上古大妖的心情相当复杂，忐忑中带着期待，期待中又夹杂着慌乱，池冉答应了给他发工资，但也说过无数次你工资没了，总之，就很薛定谔。
这一个月人间有味盈利暴涨，随之而来的事情也多到离谱，光前期处理食材就是项大工程，如果不是相柳一条蛇能当九条使，池冉自己根本忙不过来。
池老板拍拍柳繇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柳，你辛苦了。”
相柳怔住，然后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刚才还不觉得，现在被池冉这么一说，艹，他可真的太辛苦了，一天剁上千斤肉，说出去都没人信，简直比从前跟着胡焕打山头还他妈苦，册那！
柳繇上个月的工资只有可怜巴巴的四百七，池冉决定这次给加个零，然而有花邶和骄虫的例子在前，上古大妖接受不了这个落差，顿时勃然大怒：“为什么他们都是五位数，老子只有四位？”
池冉抿了抿唇：“可按照合同，你原本是没有工资的呀，如果嫌少，我就不给你了，给大四喜买猫罐头吃。大四喜都没有工资哩！”
相柳一转头，对上三花猫沧桑的目光。
柳繇：……
果然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
他忿忿地撇了撇嘴：“四位数就四位数，先说好，下个月我也要涨工资。”
池老板不置可否，正准备往柳繇的账户里打钱，一辆电动小三轮在饭馆门口停下，快递员在外面喊了一句：“小老板，有快递。”
池冉转账的动作一顿，快递？他最近没在网上买东西啊……
小狐狸疑惑地站起身，谁知一道绿色的人影比他还快，嗖一下蹿了出去：“我的我的！”
快递小哥把一大堆包裹交给柳繇签收，临走前还感叹小老板对员工真大方，一个月得发多少工资，才买得起这么多东西啊……
上古大妖乐颠颠地拆快递，身后响起少年疑惑的声音：“你哪来的钱？”
“没钱啊。”柳繇随意道，上次发的四百七早花完了。
池冉狐疑地看向他手里的包裹，认出外包装上的logo，瞬间脸都白了——这耳机是国外的一个牌子，最便宜的也要五位数。
“胡焕，愣着干嘛，打钱啊。”柳繇不耐烦地催促。
池老板深吸一口气，盯着对方的绿眼睛一字一句问：“你用什么买的？”
“花呗和白条啊，我说胡焕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柳繇兴高采烈地摆弄新到手的耳机。
池冉一梗差点没晕过去，他努力稳了稳心神，目光扫向堆在旁边的其他包裹。
音响，aj，潮牌衣服……甚至还有一架无人机！
池老板：“……你还真是不贵的不买哦。”
之前柳繇一直捧着手机刷淘宝，他以为是在看自家的旗舰店，还觉得这客服挺靠谱，谁知，呵呵……
“也还好吧，你瞧这台音响，据说是漂亮国的最新技术，听歌特别爽，老子找了好几个代购才溢价买到的，厉害吧！
还有这个牌子的羽绒服，好多地方已经卖断货了，我是在咕咕鸡的直播间抢到的，比旗舰店便宜两百块，对了咕咕鸡就是之前加微信的那姑娘……”
咕咕鸡，我咕咕你个大头鬼啊！
池冉此时终于明白过来，这家伙前段时间一下班就躲房里不出来，敢情是蹲直播间买东西呢！
池冉气得瞳孔地震：“你，现在，立刻马上退货！”
“胡焕，别以为你是老板就了不起，这些东西都是老子自己凭本事买的，凭什么退货！”
柳繇气性也上来了，花邶和骄虫的工资说发就发，轮到他了就问东问西，摆明了不想给，果然九尾狐没一个好东西！
池冉皱了皱眉，让在场唯一的人类花邶先回家给弟弟送饭，然后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柳繇：“你身上最值钱的是什么？蛇胆？尖牙？还是那些会分泌毒液的鳞片？”
柳繇被他盯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池老板朝地上那堆快递抬了抬下巴：“把你的九个蛇胆卖了，应该可以还下个月的花呗和白条账单。”
池冉的声音轻轻淡淡的，无害又认真，看在柳繇眼里，却和万年前那张祸国殃民的狐狸脸慢慢重合到了一起，刚倒下去的汗毛再次竖了起来。
不退货会怎样？
大概，可能，真的只有卖身（字面意义上的）一条路了……
柳繇：……
花钱一时爽，还钱火葬场。
上古大妖看看快递，又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快递，再看看自己，最后烦躁地甩甩手：“拿走拿走。”
池老板露出欣慰的笑容：“悬崖勒马，善莫大焉，为了表示奖励，你一整年的工资都没了。”
柳繇：？？？
池冉：“代购商品都不支持退货的呀？那些钱只能从你的四千七里扣了，而且可能还不够哩。”
柳繇：！！！
料理完败家仔，池老板继续坐下来发工资。
锦黎刚来人间有味没多久，除去社恐了点，存在感低了点，容易吓到人外，手脚麻利，不爱抱怨，池冉对他还是十分满意的，所以给锦黎也转了八千块钱当红包，看得一旁的九头蛇眼睛都红了。
柳繇眼珠子转了转，忽然说：“你一条社恐鱼，拿了钱也没什么用吧？不如……”
面对上古大妖的质问，锦黎紧张得浑身绷带都在抖，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了，却还是坚持道：“有的。”
“什么用？”柳繇不以为意。
池冉听着两人对话，也生出一丝好奇。
锦黎沉默，半晌才小声道：“我想攒钱，修一座锦大仙庙。”
到时候只要有人供奉，就会产生信仰之力，而他吸收了足够多的信仰，就可以化龙了。
柳繇闻言嗤笑：“天真，你以为还是在从前吗？如今的人族自大又傲慢，他们的信仰微薄而脆弱。靠那点玩意儿，就算再过一千年你也化不了龙。不信你问问骄虫，多久没吃到香火了。”
骄虫没有回答，眼中却闪过一丝悲悯。
锦黎不再说话，盯着手机里新到账的八千块钱发呆，池冉则一脸若有所思。
*
发完工资的第二天是圣诞节，清河街上的建筑虽然走得仿宋制式，但也有不少店铺追赶潮流在窗户上贴了小拐杖，小铃铛和小星星的贴纸，有的门口甚至还摆了挂满礼物的圣诞树。
人间有味虽然没凑这个热闹，却也推出了节日打折优惠的活动，贺志文听说后笑道：“别人家生意好了都迫不及待地涨价，只有小池你，门口队排成这样都不知道涨一涨，还想着降价。”
贺志文说的确实是大部分生意人的做法，但池冉有自己的执着，就像他觉得外卖在盒子里装半小时以上就没了灵魂一样，因为生意好而涨价别人不知道，反正他自己不喜欢。
锦黎吃过工作餐，坐在天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打包四喜丸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适应，他对饭馆的打工生活已经相当习惯了，前提是要隔着绷带，此时听见院墙外熙熙攘攘的人声忍不住问：“老板，今天什么日子啊？这么热闹。”
他被403寝室的四个学生召唤出来也不过大半个月时间，之前一直睡了醒醒了睡，醒来也没走出过Z大校园，对现今人族的许多习俗不了解实属正常。
池冉唔了一声：“圣诞节，国外一个神明的生日。”
锦黎闻言感叹自己果然脱离尘世太久，连国外的神明都到咱华夏蹭香火来了。
“上帝应该不吃香火叭……”池老板挠头。
“那祂吃什么？”锦黎震惊。
池冉想了想说：“可能是面包，也可能是牛排，反正不是香火。”
骄虫正巧经过，闻言脸上不由流露出一丝羡慕之色：“国外的神明吃得真好啊！哪像我们以前……”
“诶？阿骄你以前吃得不好吗？”池冉疑惑。临安乡下不论祭祖和拜神都会准备满满一桌子的贡品，荤素水果糕饼点心，什么都有。
骄虫叹了口气，幽幽道：“算了，老板不会想知道的。”
池冉正奇怪，就听锦黎在一旁提醒：“阿骄是平逢山的山神。”
根据山海经里的记载，古人祭祀骄虫，“用一雄鸡，禳而勿杀。”
骄虫捂脸，小声抱怨：“谁特么要吃活鸡啊，拔了毛，再撒点盐，烤一烤它不香吗……”
池冉：“……是他们不懂事了。”
“怎么忽然聊起国外的神了？”骄虫很快从沉重的回忆中脱离出来，奇怪道。
池冉简单将原委说了，骄虫略一沉思，忽然问：“老板，你生日什么时候啊？”
少年一愣。
生日？
池冉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当时光顾着漫山遍野地瞎跑了，后来化形下山，无意中被爷爷捡到，爷爷就把那一天当作了池冉的生日。
十二月三十一，正好是阳历年的尾巴尖儿。
老人家在世时，每年都会给他做一个大蛋糕，再做一碗长寿面。
蛋糕是年轻人喜欢的，池冉也喜欢，长寿面则是爷爷那一辈的观念，吃了长寿面才能长命百岁。
“十二月三十一？”骄虫算了算，“那不就是还有五天？”
池冉点点头，笑着说：“我到时候做蛋糕给你们吃呀。”
他打开手机，翻看日历，那天赶巧是星期一，人间有味放假。
锦黎，骄虫，柳繇，大四喜和猫猫小骑手们不必说，放假了也待在小饭馆里，除了花邶。
花邶的弟弟花郊身体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按金老医生的说法，连一周一次的复查都免了，平时在家做做康复训练就行，池冉打算让他把弟弟也一起带来过生日，人多热闹。
至于其他人。
池冉脑中闪过一抹黑色，以及……那枚落在头顶的轻柔的吻。
少年耳朵尖微红，那天之后，他和祝峤没有再见过面，后者似乎比他还忙，而且好像并不在临安。
不过两人的联系倒是没有断，全靠祝局长早中晚一天三遍的问候。
池冉第一次收到那条“早上好”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盯着后面那个微笑的黄豆表情包，很想给对方回一个裂开。
不过他终究没有敢对天敌裂开，而是老老实实地也发了个微笑过去。
简短的微信交流，池冉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人间有味的老板兼大厨事情也是真的多。
直到午市打烊，大家坐下来吃工作餐，他收到了来自祝局长的第二条微信：中午好。
池冉打赌对方一定还会再发一个晚上好。
于是那天他等啊等，等到快凌晨，手机终于震动了，微信聊天界面上只有两个字。
晚安。
小狐狸：……你烛龙还是你烛龙。
池冉同样道了晚安，准备开启飞行模式睡觉，那头很快跳出新的回复。
祝峤：还没睡？
池池池小冉：嗯呐。
他想了想补充道：在等你的微信，我以为你会跟我说晚上好。
这次那头过了大概两三分钟才发来消息。
祝峤：晚上好。
池冉趴在床上，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祝峤：我最近有点忙。
池池池小冉：嗯呐。
他翻了个身，用九条毛绒绒的蓬松尾巴抱住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白光的手机。
祝峤：池冉。
池池池小冉：嗯？
那头再次陷入沉默，就在困意一点点爬上少年的眼角，手机再次震动了。
祝峤：算了，等我回来见面和你说。
啪——
尾巴一松，手机掉下来砸到池冉脸上，嘶，好疼！
小狐狸捂着脸在柔软的被褥里打了个滚，亮如秋星的眸子轻轻眨了一下。
月光透过干净的窗子透进来洒下一地银亮的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