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猫检完票, 专挑人少的地方走，水陆法会的主道场摆在大雄宝殿，远远望过去人头攒动, 香火鼎盛，让人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安泰盛世四个字。
池冉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 嘴角绽开一抹灿烂的笑, 不论人类还是鬼物, 亦或是妖怪，都该感谢天下太平。
“大四喜, 你以前来过这儿嘛？”他收回目光，随口问。
“嗯呐, 别说那些鬼物, 佛光对我们妖怪修行也大有裨益哩, 所以在跟随您之前，灵隐寺差不多是我第二个家。”大四喜熟门熟路地带他往里走,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 我还在药师殿的禅房外面留了标记哩。”
三花猫疾步奔进药师殿，扒拉开墙根儿处的一丛杂草, 得意洋洋地将上面的小猫爪印指给他看。
这是大四喜第一次来灵隐寺的时候留下的，彼时正值药师殿翻修, 墙上的涂料还没干，它虽然没开灵智，却已经比其他猫聪明许多了，知道按手印圈地盘。
“挖！”池老板凑过去仔细看了看, 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寺里僧人知道是你干的吗？”
“当然不知道……喵嗷！”大四喜理不直气也壮, 然而下一秒它的神情变了，猫眼圆睁，毛绒绒的胖脸上写满惊恐。
池冉鼻尖微动，也倏地转身，毫无防备地，头上羽绒服的帽子被一只修长的手挑落，露出少年白皙光洁的额头和清透漂亮的桃花眼。
“祝局长。”池冉表情有些呆。
他忽然想起之前听却非提过，灵隐寺邀请了祝峤参加水陆法会，所以后者会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奇怪。
意外偶遇让祝峤心情出奇的好，视线从他似水般澄澈的眼睛滑到拉得高高的拉链上：“嗯，怎么忽然过来了？”
认识这么长时间，池冉其实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怕这条龙了，可还是会本能地感到紧张，磕磕巴巴道：“今，今天是周一，我过来玩儿。”
少年的鼻头因为天冷，冻得有点发红，慌慌张张的样子看起来不像狐妖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让祝峤从指尖到心尖都有些痒。
他知道每周一人间有味歇业，便又嗯了一声：“第一次来灵隐寺？”
池冉老实点头，又听他道：“走吧，我带你逛逛。”
池老板看了眼脚边的大四喜，刚想说自己有导游，三花猫很没义气地丢下他跑了。
池冉：……
祝峤今日穿的是第一次见面时的大袖宽袍，额前长发被风吹起几缕，眉眼依旧冷峻，却不似往日那般凌厉，身处山野间，反而多了几分出尘的味道。
不愧是钟山的山神。
池冉感叹完，正准备跟上对方的脚步，却见祝峤忽然转身，伸手又帮他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了。
“冷吗？”
池冉摇摇头：“还好，戴帽子是怕被人认出来。”
结果还是没瞒过鬼物们的眼睛，也没瞒过天敌的眼睛。
“我看到你上热搜了。”祝峤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前些天他和人间有味几乎霸占了微博热搜，祝峤会注意到一点也不奇怪，池冉以为他指的是魏梓元和花郊被治好的事情，正打算解释一下，就听对方说：“那锦旗挂起来了吗？”
池冉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合照门，一时心情更加复杂，闷声闷气地说：“挂起来了。”
他能不挂吗？现在但凡去店里吃饭的人，第一件事就是先去锦旗墙前看看，亲眼目睹了那面网红锦旗后，才会心满意足地回座位上点菜。
还有更过分的，某些热情的粉丝问服务员可以不可以把锦旗拿下来，池冉不知缘故，就答应了，结果他们居然抬着那锦旗合！影！
而且姿势和“合照门”的一模一样，只露出一个脑袋，脖子以下全是锦旗，网友们还给这种拍照方式起了个名字，叫“池氏技巧”，据说能弱化身材短板，凸显美貌！
池个奶奶的腿儿啊！
池冉第一次听说的时候气得毛都炸了，他很短吗？明明一点都不短好不好！
再之后过来打卡拍照的人越来越多，成了人间有味的一大特色，池老板渐渐的也就是摆烂了。
“那张照片是不是很奇怪？”池冉无精打采，如果他此刻是妖身，脑袋上的耳朵估计已经耷拉下来了。
祝峤垂眸，忍住想要摸摸他耳朵的冲动，轻声说：“没有，很可爱。”
池冉愣住，他诧异地看着身边的黑衣男人。
这家伙真的是祝局长吗？该不会是别的什么妖怪变的吧？可爱这样的词汇怎么能从冷酷霸道杀神嘴里说出来啊？
对少年的反应，祝局长表示不理解，他哪里说错了吗？
于是十分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可爱。”
池冉：……
药师殿外的小院被印光腾出来接待祝峤，因此人迹罕至，只有不畏寒的山鸟停在枝头咕咕鸣叫，在这样清幽冷寂的环境里，池冉被那只幽深如墨的左眼专心致志地看着，莫名感觉两颊都烧起来了。
“你不要这么直白呀。”他飞快收回视线，小声抱怨。
现在的天敌真是越来越狡猾了，都学会用甜言蜜语攻心了！
低低软软的抱怨听在人耳朵里更像撒娇，祝峤感觉指尖一阵酥麻，终于没忍住，把池冉的羽绒服帽子又掀了，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少年的发丝又细又滑，手感棒极了！
祝局长内心一阵满足。
池冉震惊地看着对方——把他的帽子掀掉又戴上三回了，你们烛龙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注意到少年谴责的目光，祝峤略微有些尴尬，他掩饰性地咳了一声，若无其事道：“道济殿那边有和尚解签，要不要去看看？”
池冉来灵隐寺本就是玩儿，这会儿听说有解签人也来了兴趣。
道济殿距离药师殿并不远，只隔了几条小路，但因为有免费解签活动，门口围满了香客。
池冉重新把帽子戴上，才跑过去凑热闹。
“大师，您快帮忙看看我女儿这签。”
排在最前面的是一对母女，母亲似乎急得不行，女儿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至于坐在香案后头的大师……
嚯，居然还是老熟人。
“春风吹动兰宫草，晓日烘开御苑花，从此自天应富贵，也知不日便荣华。施主求的是姻缘吧？”
智障一手执签，一手竖于胸前，慈眉善目，袈裟裹身，一派高僧风范，如果没经过黄囿和灵芝村的事，池冉差点就信了。
母亲连连点头：“对对，我这闺女大学毕业都三年了，还没找到男朋友，愁得我哟……大师，签文怎么说啊？”
一旁女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智障悠悠道：“这是上上签啊，春风晓日，兰草苑花，天降荣华，令千金应该很快就能遇上命中注定的那个他了，而且对方的自身条件和家境都相当不错呢。”
母亲一听顿时乐坏了，池冉原以为那个女儿不会有什么反应，谁知比她妈还高兴。
“哇，大师你的意思是，我很快就能见到周思辰啦！”
母亲：？？？
女儿嘿嘿笑：“妈，我没想求姻缘，我刚才求的是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偶像。”
围观人群顿时爆发出哄笑，池冉也弯起了眼睛，祝峤余光落在少年头顶，嘴角轻轻勾了勾。
“你个死孩子！”女儿被她妈拽住，捶得嗷嗷叫。
大概等了十几分钟，终于轮到池冉，智障抬眼，和蔼的笑容僵了脸上：“祝局长，小老板……”
“嘘！”池冉赶紧示意他噤声，他可不想再被人认出来质问为什么不营业！
“您二位怎么来了？”智障抹了把脑门上冒出来的汗，这俩一个是异管局的贵客，连住持都要听他的，至于另一个……智障瞅瞅少年葱白一样细嫩的指尖，忍不住抖了抖。
“来求签呀。”池冉腼腆一笑，下半张脸被领口挡住，只露出月牙儿一般弯弯的桃花眼。
“哎，小伙子长得这么好看，也求姻缘啊？”排在后面的大妈热情地问。
池冉还没说话，一旁的祝峤闻言不由愣住，他刚才好像忘记问了，所以小狐狸想求什么？
姻缘么？
一想到这两个字，祝峤心里仿佛有一根细长柔韧的线，绕着他的五脏六腑密密匝匝地打转，有些乱，又有些无措，但冷酷霸道杀神脸上丝毫不显，只静静望着眼前的漂亮少年。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池冉按了按羽绒服帽子，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找个人，但两个月了一直没什么进展，就想问问我还能不能找到他。”
是找人啊……
一直缠着祝局长的那根线忽然散了，让他微微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有些失望。
智障点点头：“哎行，您先去摇个签吧，记得心里默念想问的问题。”
池冉从善如流地跪到蒲团上，殿里的大慈大悲大仁大慧紫金罗汉阿那尊者像俯视众生，神情戏谑。
别的地方他不知道，但在临安，济癫和尚十分出名，道济殿的香火也是数一数二的旺盛。
传闻济公成佛前言行癫狂，嗜食酒肉，却又见义勇为，抱打不平，行事全无章法，类似做派让池冉没来由想到万年那只亦正亦邪的九尾狐胡焕。
“小老板，好了吗？”智障见他发呆，忍不住提醒。
“哎。”池冉一秒回神，摇动手中签筒。
啪嗒——
掉出来三根紫竹签。
众人：……
“咦。”池老板惊讶，扭头小声问智障：“是不是我不够虔诚呀？”
智障：……
智障大师挠挠自己光秃秃的脑门，为难道：“小老板，贫僧见过摇出来两根的，但三根……呵呵，确实不多见呵呵……”
池冉想了想说：“摇都摇了，要不我再多问两个问题叭。”
智障：……神他妈摇都摇了，你以为超市买一送一大甩卖呢！
智障大师默了默：“……也行。”
池冉摇出来的三根分别是第一百八，一百二和八十二签。少年眼巴巴地盯着智障去身后的签架上拿对应签文。
“自尽苦难白龙乡，几年疑虑变为祥。今朝得到江南地，拔尽浮云见太阳。”
智障刚把签文念出来，就听身后大妈笑道：“这是上上签啊，我之前担心闺女和她老公吵架，现在的年轻人有事不都喜欢憋在心里不说嘛，就过来求签请大师指点迷津，结果摇出来的也是这一支。
大师当时给解说是琴瑟和谐，失物即见。小伙子，你要找的人估计很快就能找到啦！”
智障和尚也点点头，表示大妈说得不错，池冉显然十分开心，仔细把签文折好收进羽绒服口袋里。
祝峤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就有些烦躁，他知道小狐狸一直在找那条尾巴的主人，后者救过池冉的命。
妖族向来重义，对自己有恩之人会一直记在心里，所以在今天之前，祝峤没觉得池冉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甚至还让舍图留意临安城长尾巴的妖怪们，等找到了给少年一个惊喜。
然而这一刻，他看着池冉眉眼间的盈盈笑意，慎而重之地对待一张签文，祝局长就觉得道济殿的空气有些闷还有些沉，于是他冷冷道：“不过一张寻人的签文，失物即见也就罢了，哪来的琴瑟和谐？”
大妈本想说她说的是自己的女儿女婿，然而被他摄人的气场一吓，顿时缩了回去。
池冉奇怪地看了男人一眼，不知道祝局长在生什么气，但他还有两张签没解哩，顾不上想太多，让智障继续。
“您第二支签想问什么？”智障晃了晃手里的第一百二签。
池冉毫不犹豫地说：“我想问他在哪里。”
祝局长的心情顿时更糟糕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找到那家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