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祝峤，池冉把碗筷桌子收拾干净，才回到后院洗漱，开业第一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他身体没觉得累，精神却累得不行，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池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外卖软件，在新店推荐那一栏往下划啊划，快到底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人间有味。
人间有味的图标是一只雪白的Q版小狐狸，头上戴着厨师帽，别说，还挺萌，就是位置太靠后了。
池老板托腮叹了口气，没办法，这排序是按店名首字母来的，人间有味实在竞争不过人家阿毛饭店。
池冉从冰柜里拿出剩下的小馄饨，给自己和大四喜各下了一碗，然后照例买菜，切菜，炖肉，做营业前的准备工作。
“老板！”大堂里响起熟悉的声音。
池冉一愣，哒哒哒跑出厨房。
花邶胡乱用纸巾擦脸上的雨水。
“外面下雨了？”池冉惊讶。
“是啊，我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半路忽然就下起来了。”花邶自觉去摆餐具和菜单。
池冉走过去帮忙，桃花眼乌溜溜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嗐，我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别说下雨，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来啊！”花邶嘿嘿笑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昨晚……”池冉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情。
花邶动作一顿，从进门到现在上扬的嘴角终于耷拉下来，嗵的坐到椅子上：“原来不是做梦啊！”
池冉：……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后，花邶抹了把脸，忽然问：“老板，你其实是天师吧？”
池冉：？
“就那种能掐会算，专门捉妖抓鬼的高人。”花邶双手在空中比划。
他想起昨晚把女鬼烧得嗷嗷叫的火焰，一看就不是凡品，普通火怎么可能是白色的！
池冉：……说得我都信了！
池冉原本还纠结怎么跟他解释和女鬼打斗的经过，结果花邶自己把自己说服了，也省了他再编理由。
“差不多吧。”池冉心虚地移开视线。
花邶兴奋地揉揉大四喜圆胖的脑袋：“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天师哩！”
池冉：“天师挺多的呀。”
花邶：“哪个啊？”
池冉想了想说：“钟馗。”
不知道是因为下雨，还是因为吃腻了，也可能是价钱太贵，毕竟打过折三百多一顿，再好吃也不能天天这么造，贺志文一家今天没来人间有味，那三名女大学生也同样如此。
池冉有所预料，所以并不怎么失望，只时不时拿出手机看看，就在这时，外卖平台推送了一条消息提示：叮~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及时处理！
刘艋舟是个技术宅，原本在产业园一家网络公司当高级码农，后来老家拆迁，三层自建房赔了几百万，刘艋舟就带着这笔天降横财高高兴兴辞职当起了米虫。
米虫不用为工作烦恼，每天唯一愁的就是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夜宵吃什么。
而且和现在许多年轻人一样，刘艋舟有点社恐，之前因为要上班没办法，不得不天天挤地铁，辞职以后就完全窝在家里不出去了。
转眼又到了午饭时间，刘艋舟打开外卖APP，选择很多，但因为下雨大部分商家的起送时间都在一小时以上，以他长期订外卖的经验判断，一个半小时能送到就不错了，偏偏刘艋舟昨晚没吃夜宵，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艋舟烦躁地在界面上划来划去，无意中点进新店推荐榜，再随手往下一划拉，看到一家只需要三十分钟就能送达。
“这么快，真的假的啊？”
刘艋舟怀疑地点进小狐狸图标，在看清里面的菜价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店啊，居然还挺贵！
一份蹄髈128，一份鲥鱼168，再加两个炒菜一碗汤，四百多没了。
“黑珍珠吗？”刘艋舟退出来看了看，是家新店没错啊。
没吃过而且还不是连锁店，不会是个坑吧？
刘艋舟小声嘀咕，但他实在太饿了，而且自认也不差这点钱，再说如果真被坑了就去消协投诉。
就这样，人间有味接到了第一笔外卖订单。
池冉麻利地蒸鱼炒菜，花邶在旁边帮忙打包，再将外卖盒装进保温箱内，穿上雨衣，发动小电驴正要冲进雨幕里被少年叫住。
花邶疑惑，池冉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才笑眯眯道：“去吧。”
下雨天，清河街上几乎没什么游客，不止人间有味，其他餐厅的堂食生意也都不怎么样。
池冉逗了会儿大四喜，转进后厨，打算趁空把工作餐做了，等花邶回来正好可以吃。
厨房墙根上整整齐齐摆着一溜儿瓶瓶罐罐，里面装着池冉之前做的糖蒜和酸萝卜，还有其他从乡下带来的土特产。
池冉打开一个鬼脸青的大瓷坛子，戴上一次性手套，挖出坨淡褐色的东西放进碗里。
这玩意儿叫倒笃菜，属于腌菜的一种，原料是九头芥菜，经过清洗、晾晒、堆黄，再切碎加盐揉搓脱水。
倒笃菜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要把揉搓好的芥菜放进坛子里压实，再将坛子倒转过来放置，自然发酵几个月以后就完成啦。
据说这样腌制的芥菜更容易保留原始的营养成分，是不是这样池冉不知道，不过味道倒是十分鲜美脆嫩，用来炒菜，煲汤都很不错。
这一坛子倒笃菜还是他和爷爷一起腌的，腌完没多久老人家就去世了，只留下他孤零零一只小狐狸。
池冉吸了吸鼻子，剥了两支野山笋，和纯精肉一起切成片，热锅下猪油化开。
刺啦——
肉片炝炒至金黄色，倒入笋片和倒笃菜，很快香味随着热气爆开来。
旁边的灶眼上煮着一锅沸水，池冉从橱柜里拿了卷挂面。
——南方的面和北方不同，北方诸如陕省山省都是面食大省，几乎家家户户都会自己晒面，拉的，擀的，刀削的，各种各样五花八门，而江浙一带的面却大都是用机器压出来的，在阴凉地里晾干，有点像裤带面，却比裤带面要窄得多，扁扁的。
这种机器挂面不像手工面那样有嚼劲，一不小心还容易煮烂掉，但在老临安大街小巷的面馆里却随处可见。
挂面被下到沸水中，迅速软化，另一边的浇头已经咕嘟冒起了泡，整个后厨弥漫着倒笃菜的鲜香。
“好香啊！”外面有人叩叩敲了两下门。
池冉认出来人的声音，举着锅铲哒哒哒跑出去，惊讶道：“吴哥你怎么来了？”
吴垚像大狗一样从头抖到脚，把身上的雨珠全都甩到地上才进来，又抽了两张纸巾擦眼镜：“受人所托。”
池冉：？
吴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块一张五块的纸币放到收银台上，池冉腼腆地笑了笑：“这么点钱麻烦你大老远的跑一趟，外面还下着雨呢。”
边说边毫不含糊地把钱收进抽屉里。
吴垚摸摸自己日渐后移的发际线，老成道：“没办法，领导派给的任务，就算天上下刀子这一趟我也得跑。”
天知道他今天早上刚到办事处就被主任叫去谈话的时候有多紧张，是上班磨牙被发现了？还是在厕所里练嗓子被举报了？
总之就很忐忑。
结果主任笑呵呵地告诉他，总局那里打来电话，让他帮忙把局长欠人饭馆的馄饨钱先垫付了，越快越好。
“小老板烧什么呢？这么香！”吴垚耸了耸鼻子。
“片儿川，吴哥要来一碗吗？”池冉将浇头装了两个碗，再把煮熟的挂面放进去。
“要要要。”吴垚忙不迭点头，小老板手艺好，关键人间有味的饭菜吃了还舒坦，他是傻了才会拒绝。
面条吸饱汤汁，表面呈现出迷人的淡金色，这是倒笃菜和猪油的功劳，两者与野山笋肉片互相成就，激发出彼此最热烈极致的美味。
吴垚卷了一大筷子面条连同浇头一起吃到嘴里，热腾腾的汤面在这个雨天让人从身到心都感觉暖融融的。
“好吃！”吴垚朝池冉比了个大拇指。
池冉开心地眯了眯眼。
两人边吃边说着闲话，聊起昨晚的女鬼。
“小老板知道玉皇山吧？”吴垚喝了口面汤。
池冉点点头。
玉皇山原名龙山，背靠西子湖，南面钱塘江，与另一座凤凰山首尾相连，龙飞凤舞，云飞玉皇，据说风水好得不得了。
贺志文的祖父就葬在玉皇山上，黄囿也是在玉皇山修炼成精的，池冉虽然没去过，但这两天听得次数有点多，这会儿见吴垚提起忍不住问：“女鬼不会是从玉皇山上下来的吧？”
“嗐，小老板还真让你给说中啦！”吴垚咕叽咕叽嚼着笋片，“之前临安下了场大暴雨，玉皇山北面发生山体滑坡，一大片石块黄土被冲刷下来，那女鬼的坟正好就混在其中。”
池冉愣住。
滑坡的事黄囿之前也提过，贺志文就是因为祖父的坟受波及塌了一角，才会去挖黄鼠狼精的洞府，想不到那场暴雨不仅引出了黄囿和贺家人的因果，还把女鬼也叫醒了。
“那女鬼的身份好像不一般。”池冉想起幻境里看到的荒草庭院。
吴垚呼哧呼哧吃面，含混不清道：“据她自己说是清河郡王的某个侍妾，活着的时候非常受宠，郡王寿终正寝后把所有的侧妃和侍妾全部沉了塘。
她死于非命，怨气深重，但一直被玉皇山上的紫气镇着，直到现在才变成女鬼出来作乱。”
沉塘……
池冉仿佛又看见无数从淤泥里爬起来的黑影，甩甩脑袋，不忍道：“清河郡王也太自私残酷了。”
吴垚耸耸肩，人类的事不归他们管。
池冉于是转了话头：“唔，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呢？”
那可是个敢正面硬刚异管局局长的勇士，虽然败北的速度有点快。
吴垚嗤了一声：“那家伙叫刘如峰，他其实也被女鬼吸过血，但当时女鬼不太饿，所以没要他的命，吸到一半把人放了。
结果这个刘如峰就像魔怔了似的疯狂跟踪女鬼，还向她表白，可把女鬼吓得不轻，好不容易摆脱了，对方又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女鬼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把他吸死。”
池冉：……
“不过她也吸不了了，总局那边已经连夜联系了阴司。”吴垚想了想又说，“她手上沾了人命，还暴力拘捕，阴司那边肯定要重罚，说不定都没法投胎。”
池冉对女鬼的结局兴趣不大，他想起另一个试图拒捕的嫌疑犯，小心翼翼地问：“吴哥，之前从我店里逃出去的那只黄鼠狼怎么样了？”
他有点紧张，唯恐听到吴垚说黄囿已经被祝局长吃了。
“小老板你是说黄囿啊？”吴垚把最后一点面汤喝干净，抹抹嘴，“它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危害，最多算扰民，所以局里拘留了三天，又给教育了一顿，已经放出去了。”
池冉：……就这？
黄囿没被吃掉，池老板大大松了口气，说明异管局局长还没丧心病狂到令人发指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