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昨晚的事情以后,柳飞莺动不动就会红着个脸。眼神也不敢与晏江澜对视,那种感觉不止是心慌,更多的是害怕。
他真的痛死了。
这会儿在马车里,他坐得离晏江澜很远,恨不得在他们之间划一条通天河,最好是没有尽头的那种。
想不到活了二十多年,两次栽倒在同一个男人手上。仔细回想,他以为在木桶里睡着的那一次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却不料,那晚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柳飞莺垂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烈阳的味道。天气也越来越好了,今日晴空万里,一缕云飘过,青鸟跃上枝头。虽然外头天气晴朗,可他心里却阴雨绵绵。
不过,他早上看见了害羞的晏江澜,他脸色带着红晕,深情款款地盯着自己的模样,被他发现羞涩的模样,那是他第一次见。而后自己更是贪恋他那含羞的样子,有什么涌上了心头。
难道,他真的喜欢自己吗?
那分明是看自己喜欢的人的眼神啊。
柳飞莺使劲摇摇头,抛开杂念,努力使自己清醒一点。
晏江澜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勾唇道:“你就这么意犹未尽吗?”
柳飞莺刷地一下涨红了脸,他真是哪壶不提哪壶开。好似晏江澜的气息依旧残存在他体内,他收紧手心,死死捏住衣袍。
“莺莺?”
柳飞莺侧过身,扭过头看向窗外:“闭嘴!”
晏江澜柔声道:“你昨晚可没这么凶,你昨晚说“求求你,等一下,不要,”的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
含泪娇嗔的自己一下子印入脑海,他扶住额头,双眼紧闭,眉头蹙起。
“闭嘴!闭嘴!我让你别说了!”
他才不是什么…那么娇的人,他明明是因为那情花毒发作,才使得他的身体变得那么敏感。一开始痛得他以为自己快死了,可越到后面,他竟然觉得身体越发奇怪了。
晏江澜眼波流转,侧目片刻,顿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
第一次?
柳飞莺抬首,看向他,只见他腼腆一笑:“莺莺,我发觉,我也许,大概,被你迷住了。”
柳飞莺张大嘴,脸跟个熟透了的桃子似的,双眸微闪。碧波潭里那轮明月,向下陷进去,刺进他的血肉。
他倏地低下头,脑袋充血。
抵达苗疆时,原本放晴的天空突然响起雷声。
霎时,大雨如注。
柳飞莺掀开车帘,看着外头的景色变了。草木变得更加茂盛,周遭的树木变得十分高大,耸入云霄。树上藤蔓缠绕,像一张网,繁杂,密密麻麻,从树木底端向上攀沿。
藤蔓上长满倒刺,似针尖,呈红褐色,看起来便剧毒无比。
谁知这时,晏江澜靠了过来。他伸出手臂压在车框上,在他身后将圈住他,却没碰到他。
耳边风声雨声夹杂着各种草木被雨滴敲打的声音响起,沉闷的空气中散发出泥土的味道。就在此时,晏江澜的气息扑来,将他包裹起来,就像是松山上的雪,雪意涔涔。
“别碰,那藤蔓有毒。苗疆称“血蔓”,中毒者会七窍流血而死。”他温然道。
柳飞莺点头,小声道:“哦。”又问道:“那这个呢?”
他抬手指向草丛中一片盛开的紫色小花,四周雾气缭绕,乍一看,那一片紫色的花就像是在雨中泛着淡淡的光亮。
晏江澜歪头,挨着他的脸问:“那个?”
柳飞莺转头,与他视线重合,他的眼中倒映出一片红。
柳飞莺迅速扭开,咬唇道:“那片紫色的。”
“鸢尾花,无毒。”而后,他问道:“你喜欢吗?”
柳飞莺放下车帘,端坐着推开他:“嘁,我一个大男人喜欢什么花啊,我不喜欢!”
他点点头,半抿微笑:“哦。”
少顷,看着暴雨,柳飞莺问道:“今晚我们住哪儿啊?我见这里全是毒草树丛,何况还下着大雨,苗疆有客栈吗?”
晏江澜敲了敲马车:“到了吗?”
欧阳睢喊道:“主子,就快到了!”
“这里,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晏江澜问道。
柳飞莺挠了挠手心:“…是,我家嘛。估计,是有的吧?我不是给你说过吗?我受了伤,忘记了许多事情,何况苗疆在外这么多年,我也不曾来这里。”
“今晚将就一下,苗疆没有客栈,只有…庙宇。”他说着,又道:“绝情花生长在悬崖峭壁,一般多长于瀑布之下。植株通体雪白,花瓣有毒,所以只取花蕊入药。”
柳飞莺眨眨眼:“事不宜迟,那我现在就去找!”
说罢便要起身翻窗下去,被晏江澜一把拉回来道:“外头下这么大的雨,你急什么?何况我还没说完呢。”
柳飞莺顿道:“哦!那你说吧!”
他默然片刻,道:“不过这绝情花与情花毒本是同根同生,所以,它门光从外表上来看,长得一摸一样。”
“那要如何分辨?”
“想要分辨,只能有一个办法。”
柳飞莺全神贯注,看向晏江澜,不漏一句话。
“是什么?”
只见晏江澜垂下羽睫,再次睁开,像白日阳光下那只蝴蝶一样,扇动翅膀翩翩起舞。
“需要,中毒者的喜欢之人的心头血,方可辨识。”
柳飞莺一听,诧异地喊道:“什么?心头血,还是心仪之人的心头血?晏宫主,你莫不是在骗我吧!我上哪里去找什么心头血心上人?你若是早些说,我就不来什么苗疆了!到头来还是死路一条。”
晏江澜掸去身上飘进来的雨滴,双瞳微抬:“自然,如果你不用这个办法也行。也可以试试自己的运气,说不定能蒙对。”
话毕,外头雨声愈发强烈,马车很快到了一座废弃的庙宇。
欧阳睢一下车就打理好了一切,又生起篝火开始烤他们身上打湿的衣袍。
柳飞莺想了半天,莫名心虚的故意不看晏江澜。休息没多久,外头响起马蹄声,一匹白色骏马在雨中奔跑,直到停在破庙门口。
来人身着绿色衣袍,配有长剑,束发带冠。
柳飞莺一见有人来了,便将斗笠带了起来。那人走进来,拱手道:“诸位英雄,在下岑如颜,路过苗疆突逢暴雨,故此想借地躲雨,待雨停了便自行离开,多加叨扰了!”
晏江澜那冷冷的声音响起:“请便。”
随后,他慢慢走到柳飞莺身旁坐下,众人围着篝火,听着屋檐上落下的水声,一声不吭。直至柳飞莺冷不丁的打了一声喷嚏,他挠挠鼻头,透过白纱看着火苗窜得越来越高。
那男人突然开口,声音清脆响亮,中气十足:“这位公子想必是受了凉风,我这儿刚好有解风寒咳嗽的药丸,若是不介意的话…”
柳飞莺抬头,下意识看了晏江澜一眼,又转头对着绿衣公子道:“多谢兄台。”他接过药丸,捏在手心,又看向晏江澜。
那人接着道:“我见两位公子气度不凡,敢问师承何门?我家就住在苗疆前方的关山道,要是各位不嫌弃,等雨停了,去我家做客可好?”
柳飞莺应声道:“在下,柳,柳莺。”他顿了顿,想着这位公子应该不是什么江湖人士吧,虽问何门,也恐怕是他们穿着不似寻常百姓。便又道:“无门无派,只是在江湖行走的普通人罢了。”
绿袍公子颔首,盈盈笑语:“哦,原来是这样啊。我原以为公子是青鸾山的弟子,见你们仙资玉貌,定是修道高人。”
柳飞莺最喜欢听拍马屁了,他抿起嘴角,道:“兄台谬赞了,那里的话。”
又听他问道:“那…这位公子呢?”
他闻声回头,见晏江澜并不想理会这人,而且他那么高傲的人,现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人更是瞧不上眼。
晏江澜跟个木头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柳飞莺身上。
柳飞莺只好尴尬的笑笑:“他,他是我…”他滞道:“他是,我朋友,和我一样…”
他看不见晏江澜是何表情,只听欧阳睢默默在一旁问道:“公子,还有我呢。我是车夫,驾车的。”
岑如颜声如温玉,道:“哦,对。抱歉,忘了还有公子你了。”他将佩剑放置在腿上,又问道:“三位要去往哪里啊?这里我熟,不妨的话,可以为各位指个路?”
柳飞莺偏头道:“岑兄可知这附近有没有瀑布?”
“瀑布?”
“嗯。”
“方圆十里倒没什么瀑布,从这里向东走半日,倒是有一个瀑布。不过,那里土壤湿润,常有瘴气,毒虫蛇蚁许多,一不小心就会被咬。所以,一般来说,没人去得。加之最近总是出现各种怪事,好多进了瀑布的人都没能再出来,听闻是死在里边儿了。”他眉梢微抬,问道:“柳公子可是要去那里?”
柳飞莺颔首:“多谢岑兄告知,我与好友听闻那里有四毒,想见识一下是何样貌,好奇罢了。”
岑如颜神色凝重:“你们要去寻四毒?”
“怎么?岑兄也听过四毒?”
良久,他沉思道:“不知各位可曾知道四毒中的相思子?”
柳飞莺扫了眼晏江澜,道:“听闻过,不曾见过。”
“近日江湖中传闻,有人将此毒练成邪功,与禁术秘籍《乱魂抄》融合,吸干少女的精血,阴邪怪异功力大增。而且,不仅是功力大增,还可保容颜永驻。”
“还有这样的事?”柳飞莺心头一跳。
“正是,我还听说,幕后操纵者正是崆雾峰的峰主,就是那个大魔头柳飞莺!”
柳飞莺:“?”
晏江澜:“……”
欧阳睢:“啊?”
柳飞莺却不想已经传得如此之快,回想在海棠林那几个人,懊悔当时还不如将他们杀掉。
“不过,我倒不信这传闻。”岑如颜眼神闪着光芒。“我觉得,柳飞莺才不屑做这种事情。身为江湖排行榜第二人,即使再坏,也不会干这种下流龌龊之事。他无需用毒,也能将人杀死。而且…”说到这里,他脸上一红,扭捏道:“死的全是女人,听闻柳飞莺喜欢男子,是个断袖,喜欢苍南宫宫主晏江澜。所以,这凶手更不会是他了。”
柳飞莺忽地站起身,捏紧拳头。
“柳公子?你怎么了?”岑如颜错愕的盯着他。
柳飞莺顿道:“哦,无事,火太旺,我有些困,先去歇着了。”
“...好。”岑如颜垂下目光,眼神飘向晏江澜,只见他原本覆着凉凉冷霜的脸瞬间缓和起来。
柳飞莺倒在草铺上,咬牙切齿地盯着火光中晏江澜的背影。等会雨小了,他就去瀑布摘花,赶紧解毒才是。
这好不容易有了相思子的线索,瞬间又断了。
外头浓雾未散,草木浅浅蒙上一层烟。雨却小了些,只听屋檐下的水珠滴落,拍打在青石上。声声脆响,跟催眠似的。
待柳飞莺睁开眼,已是傍晚。破庙外雨已经停下,身上多了一件灰色衣袍,松雪的味道,是晏江澜的。
他缓缓坐起身,揉揉眼睛,火光处的背影渐渐清晰起来。
“醒了?”他懒懒开口问道。
柳飞莺见那只有晏江澜一人,岑如颜早就不见了身影,起身提着他的衣裳慢慢走过去,问道:“岑公子呢?”
晏江澜翻动火堆里的木柴,似乎在捡什么东西。他长叹一声:“你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他去哪里了,而不是问我?”
又是打了个喷嚏,他睡眼惺忪地在他身旁坐下:“你不是一直都在这儿吗?”
晏江澜掏出火堆里的东西,用手帕包裹着,分成两半,吹了吹递给他。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会不会想我?”
柳飞莺看着他手中的红薯,高兴的接过,乐呵呵道:“你还想丢下我跑不成啊?话说,晏宫主,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东西,居然在这种地方也能吃到红薯!”
软糯的口感,香甜味充斥在嘴里。他一边吃着,一边挂起盈盈轻笑。
晏江澜望向破庙外:“雨停了,等你吃完我们就去瀑布。”
他停下吞咽的动作,道:“好。”
“那…岑公子呢?”
晏江澜伸手将他沾在嘴角的红薯抹去,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柳飞莺看得真切,他分明是看见了。为何会感觉,他这么,难过?
一点点难过吧?
还有,孤寂?
“与欧阳睢去猎野兔去了。”
“哦。”
“……”
柳飞莺看着手中红薯,将另外一半递到他面前:“你吃。”
只一瞬间视线交汇,他眼底火光燃起,危险的气息瞬间靠近。他忽然有些心慌,他知道晏江澜想做什么,好像也明白他刚才眼神中的意味。
他,吃醋了。
确认这种心情后,那陈旧的醋坛被他这么一掀,碎了。
柳飞莺仰起头,手中的红薯滚烫。晏江澜在他脸上一遍又一遍的扫过,烈火中,他仿佛觉得那火是在烧自己的心,使他焦急不安。
他一把抓住柳飞莺的后颈,将他按到自己眼前,狂野的气息窜入他的鼻腔。比山洪来得汹涌,比暴雨更加猛烈。晏江澜撬开他的贝齿,听见淌水声在耳边响起。他的动作极其粗暴,而吻落在他唇上却十分的温柔。
也不知道是谁酿的陈年老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