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 沈伊这边不比姚靖驰好到哪去。
虽说碧霞仙子和剑痴他们都到了，可归墟里毕竟都是压了万年的鬼怪，他们这帮人站在这里可以说是螳臂当车都不为过。
又斩了一只鬼怪后沈伊开始庆幸自己让慕柏去潭渊了, 那边虽说直面魔界，但比这边的情况好太多了, 以慕柏的能力自保还是可以。
谁成想他念头刚落, 地下就腾出一个巨大法阵, 向他袭来的鬼怪速度慢了, 沈伊感受着这股熟悉的阵法提剑又斩一个，忽然有些释怀。
他喊道：“怀安，此战打完若是我们还活着, 就去找师尊讨些好处！”
“行啊。”慕柏站在远处的山峰上回道：“我惦记师尊身上那块玉好久了。”
不知斩了多少，直至归墟不再有鬼怪涌出, 沈伊脱力的拄剑喘息, 远处山崖上的慕柏身下也散了无数道焚过的符咒。
还没等众人庆幸，一道巨大的黑影在归墟中走出来, 每一步都腾着业火。
慕柏的身躯不受控制后退一步：“这是……什么……”
不光是慕柏有这种反应，在场这些人族强者都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沈伊站在原地，慢条斯理的解开眼上白绫。
姚靖驰给他讲过，邪神出世后妖魔横行, 其中诞生一头魔物，它靠着吞噬其他鬼怪获取更强大的力量, 成为邪神最狂热的追随者。
然而就在某天，玄序出手诛了邪神，那头魔物也被诸神封印在归墟最深处。
魔物面色平静, 一脸冷漠的看着沈伊, 沈伊那双无光的眸子一丝情绪都透不出。
二人对峙片刻, 魔物率先动起来，只见其手臂作斧向着沈伊狠狠劈下。
“承洲！”慕柏被气浪掀出老远，指尖在地上抓出斑驳的血痕，他想张嘴在喊一声，却被灌了一嘴的沙子。
慕柏迎着气浪爬起又被掀飞，手中的符在这一刻全部失效，正当他绝望之际，身后之人递给他一道符：“试试这个。”
“巫慈？”慕柏接过符手中发力扔出去，面前出现一道屏障阻隔了风沙：“你不是说要去找你妻子吗？”
“嗯。”姗姗来迟的巫慈捏紧胸口处的红布袋道：“我的妻子已经告诉我她想去哪了。”
他为灵枫找了一处山青水秀的地方，种下后灵枫却迟迟没生根发芽，在那一刻巫慈明白了灵枫真正想去的地方，所以就带她来了。
不知道巫慈妻子是谁的慕柏意识到巫慈这句话说的很奇怪，但他根本没心思多问，满心皆系沈伊。
即便有屏障慕柏走的也很费力，风沙太大了，他什么都看不见，更不知道沈伊在哪，怎么样。
风沙渐渐散了，慕柏的视野逐渐清晰，沈伊身上的衣衫碎了不少，正举剑和魔物拼力气。
“呼。”见沈伊没死慕柏松下心神，抬手凝符画阵，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脊背发凉，他的符和阵不管用了：“怎么回事……巫慈？”
这下别说是慕柏，就连巫慈都有些摸不到头脑，他思索片刻，也画了一道阵符试了一下。
巫慈的阵符范围极大，落地生根，一寸寸向着沈伊身后蔓延，却在他们的一丈之外不在向前。
“别白费劲了。”巫慈一把抓住慕柏的手：“魔物周身三丈一片虚无，符和阵都不管用。”
“不管用？”慕柏在自己的乾坤袋里不停的翻找，越翻越崩溃，他身上除了法器就是符，连把刀剑都翻不到。
巫慈思索片刻，顶风走到慕柏身前，寻了个还算平坦之处种下灵枫。
枫树刹那拔地而起，根系蔓延，高耸的树冠挡住风沙，几百年积蓄的天子真气破开魔物周身三丈的虚无黑暗。
巫慈足尖轻点坐上树杈，抬手摘下一片枫叶叠了起来。
叠好的东西落地成型，上前撕扯在归墟中爬出的小鬼怪。
“唉？”潭渊封印破裂，昆仑封山，出来的凌烨只能来归墟看看热闹，此刻他正盘坐在上空：“你说玄序在哪收的徒弟，这么厉害，能抗这么久。”
他身旁站着云朔，云朔抚着凌烨的头也盯着沈伊：“不知道，但他快扛不住了。”
一如云朔所说，即便有阵法相助的沈伊双手也渐渐发抖，正在此时魔物身后袭来无数把长剑，虽然打在他身上和挠痒痒似的，但也成功的把他弄烦了，一掌挥开沈伊奔着纵剑的剑痴而去。
谁成想他刚进剑痴的身，手筋就被一把鬼头刀砍出伤痕，碧霞仙子没有平日那般柔情似水的模样，手握鬼头刀，烟斗被她别在腰间：“小子，别和你们师尊说，他要知道了我打死你俩。”
如此反差看呆了慕柏，在他记忆中碧霞仙子和姚靖驰站在一起的时永远都是一副柔若模样，谁成想她竟是这样的仙子……
“哈……”沈伊也很不给面子的笑了，他重新撑着身子站起：“仙子安心打，师尊不会知道的。”
眼见战况越来越焦灼，飘着的凌烨嘴也越来越碎：“这小姑娘实力可以啊，就是眼光不太好，他怎么能看上玄序呢？”
云朔：“……”
凌烨：“心肝儿，你说句话啊。”
云朔只用一句话就把他堵的哑口无言：“你儿子也喜欢玄序。”
凌烨：“……”
就在云朔庆幸自己耳边清净时，凌烨又蹦出一句：“所以他是个没眼光的逆子，他看上庚辰我都能觉着他勇气可嘉，可惜偏偏看上个大冰块子。”
云朔从容的盯着战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心肝儿。”凌烨盯着下方窜的极快的慕柏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他是不是奔着我的身体去了？”
云朔：“好像是。”
慕柏踩着轻功直奔归墟结界，那上面挂着一副骨架。
先前慕柏就注意到鬼怪出来时躲着骨架，魔物出来时躲没躲他不清楚，但那副骨架依旧完好无损的挂在上面，虽然不知道那副骨架是什么东西的，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冒犯冒犯。”直到靠近骨架慕柏才看到那副骨架有多大，他双手合十拜了几拜：“无意打扰先人……兽……鸟安寝，此举实属无奈，先鸟勿怪。”
拜完他就蹦到骨架上，挑了一根和魔物差不多的骨头，给自己拍了一道符咒后就开始向外拔。
此举凌烨看的目瞪口呆，不住的拍着胸口庆幸：“还好还好，还好这小崽子拆的不是你的骸骨。”
云朔：“……”我的和他的有区别吗？
“看他拆的还怪费劲的。”凌烨悠悠一叹：“我还帮不了他，真闹心啊。”
离开归墟时凌烨就彻底和自己的骸骨断了联系，此刻想帮慕柏都帮不了。
好在慕柏自身加上符咒的力气不算小，看见沈伊被打后更加失去理智，一咬牙竟真的将那根比自身长了五倍不止的骸骨拔了出来，扛就直奔魔物冲去。
魔物哪能料到这手？被慕柏当头一骨砸的晕头目眩，更让他愤怒的是自己的头被砸的黑血汩汩流出。
沈伊感受到那股神力不可置信的对慕柏喊道：“你拿着的是什么！”
“骨头。”慕柏边打边道：“在那边结界上拔出来的，用着还挺顺手。”
沈伊：“……”神鸟的骸骨可不是顺手。
好在姚靖驰只告诉沈伊这是神鸟的骸骨，没告诉他这是哪个神鸟的骨头，不然沈伊现在受到的冲击一定更大。
“哈哈哈哈。”半空的凌烨笑的前仰后合：“还挺顺手，亏他说的出来。”
“你还笑得出来？”云朔很无奈，骨头都被拆了还能笑。
“与我来说那只是一具生前的骸骨，于他们来说却是可以保命的东西。”凌烨低声道：“若真像庚辰说的那般天地有承负，那就让他用吧。”
云朔沉默。
承负，前承后负，先人为善，后人获福，他们有孩子，有云烨。
骸骨插入魔物躯体，它被慕柏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怒吼挣扎，却都是徒劳。
“呼。”慕柏艰难的在魔物体内爬出，迎面对上一双斑驳的手，他一把拉过手的主人拥在怀里：“你没事就好。”
“没事。”沈伊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鬼怪需要时辰重新凝聚，赶紧去处理伤口在歇一会。”
沈伊的言下之意是还得打，慕柏的肩膀瞬间垮了：“他们杀不净吗？”
“若是能杀净……”沈伊笑道：“那就是师尊做的事成了。”
听见沈伊的话巫慈也靠在树干上闭眼：“阿枫啊……也不知景琛能不能成。”
……
昆仑山，姚靖驰他们打的也很艰难，邪神像是察觉到他们的意图似的，死活不肯现出法相。
被逼急的庚辰让云烨和姚靖驰将他按在地上，伸手拿起傲寒。
“来啊庚辰。”邪神挣扎着，眼中癫狂之色更加明显：“来伤害这具身体啊！”
庚辰什么都没说，只是眸子阴沉的可怕，他的手抖得不行，最终还是咬着牙挑开邪神的衣襟，将刀尖对准心口。
“庚辰……”姚靖驰声音发颤唤了他一声，因为他看见庚辰脸颊流下的那两横晶莹的液体。
他的心好痛啊……
“抱歉……”庚辰拿傲寒的刀尖对准邪神心口，一点一点刺下：“抱歉玄昭……”
邪神彻底慌了，他崩溃大叫：“庚辰！他神魂在我这里！你刺下去他会死！会死！”
一声声穷途的呢喃传来。
姚靖驰心痛的不得不弓下身子抵御。
“我会给他殉葬。”
“我们曾携手相伴亿万年。”
“你唤我小龙时我就知道你不是他了，可我还是忍不住配合你想多听几句。”
随着一句句语无伦次的呢喃和刀尖的刺入，玄昭的万丈法相现出，他们三个被掀飞。
庚辰瞬间现出法相真身：“景琛！”
看着眼前那两个万丈的庞然大物姚靖驰下意识后退一步，这是他们两个才有的能耐，他夺过华钰手中的弓：“阿烨，带我飞上去。”
一龙一人的天道法相打的难舍难分，和他们比云烨的千丈真身显得无比弱小。
升到一定高度，姚靖驰颤抖着再次拉起弓，这次和他上次张弓不一样，天地跟着动荡，感受到威压的云烨下意识回头，却看见姚靖驰身后的那道，和他真身一样大的金龙虚影，不过那条龙是盘着的。
“拉不动……”张弓的姚靖驰瞠目欲裂，他就算能用庚辰的弓也不是庚辰，根本就用不出庚辰的杀招。
忽的，一双手握紧了姚靖驰的手：“玄序上神，别分神。”
有了华钰的帮助姚靖驰身后那道金龙虚影逐渐展开身子，在金龙虚影冲向他们的最后一刻邪神包裹着玄昭的神魂脱出躯壳，开弓没有回头箭，那一箭狠狠钉住了玄昭和庚辰，云烨、华钰和姚靖驰被这股风暴掀出老远。
见状邪神立马抛下玄昭的神魂直奔姚靖驰。
几十年前姚靖驰的心被他捏碎了，心藏神，他们同源而出，更何况现在姚靖驰很不在状态，先躲进去保命再说。
庚辰一手抱住玄昭被重伤的身体，一手托着玄昭神魂冷眼旁观。
邪神直直撞向姚靖驰心口，却撞到了一道纯金色的缚神网上。
“不可能！你哪来的缚神网！”邪神挣扎大叫：“你心都被捏碎了哪来的缚神网！”
“是啊，我的心被捏碎了。”姚靖驰落地后拉开衣襟，按着自己乱蹦的胸口，似是发狠般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一颗灵通剔透的心被他捏在手里：“你刚刚若是直奔庚辰说不定就成功了，现在没有心的事庚辰啊。”
昨晚在他弄晕云烨时，庚辰掏出自己的心放进了他的胸膛，所以他能用庚辰的弓，所以庚辰刺向邪神的时候他才会心痛的不能自已。
说完姚靖驰将那颗邪神求不得的心扔给庚辰，走向云烨和华钰身边。
邪神盯着那颗心嘶吼声响彻天际，他不懂，不懂为什么这么他做梦都想得到的心姚靖驰会随手扔给庚辰。
“笨鸟，哪有用翅膀保护人的？”姚靖驰盘坐在云烨面前看看他扭曲的翅膀碰都不敢碰一下。
他这双翅膀还真是多灾多难，当初在天阙阵就断了一次，刚刚又用这双翅膀护住了他和华钰，伤成这副德行这样看来是无法彻底复原了。
“我错了。”云烨将头搭在他肩胛处笑：“结束了，你们不就是要杀邪神救玄昭吗？这下你是不是能和我好好在一块了？”
感受着脖颈处的热气，姚靖驰伸手抱紧了他：“笨鸟。”
那晚庚辰骗了云烨，诸神的计划哪是为了救玄昭啊，明明是为了喊玄昭回来重新构建天地秩序。
庚辰接过心后一直盯着那颗心，最终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走向玄昭，看着玄昭被糟蹋的不像样的躯体什么都没说，颤抖着抹除自己心上那一丝浊痕将它放进玄昭身体。
随着玄昭神魂归位，庚辰看向他的眼神也渐渐失了爱意，最后他平静的闭眼道：“我们生于天地，养于天地，心是至纯至圣之物，浑身上下完美的容不下一丝瑕疵。但这样完美的我们不能生出爱意，那丝浊痕就是天给我们乱生爱意的惩罚。”
最可笑的是邪神诞生于那处浊痕，其实邪神一开始也是为‘爱意’而生的。
姚靖驰云烨和华钰什么都没说，他们眼睁睁看着庚辰的身躯碎成齑粉化融入大地。
大地腾起光华送向世间何处，那些疮痍的不得往生之魂被卷入昆仑，重新洗脱罪恶进入五道轮回。
面对和自己擦肩而过的灵魂，姚靖驰眼底震惊无比，这和庚辰告诉他的一点都不一样。
庚辰说五道要用玄昭的心构建，可诸神是玄昭剜心所造，他们的一切都源于玄昭，五道成诸神消，可如今庚辰却用自己顶了玄昭构成五道。
华钰痛苦的蹲下身子，肩膀微微抽动，她早就猜到了庚辰会这么做，她早就猜到庚辰会用自己的一切铺这条路。
细微的一声‘咔嚓’传来，已经醒来的玄昭按按自己心口。
姚靖驰都知道，那颗心又生出浊痕了。
许久后玄昭才道：“我们可以不相爱，可却不能不爱世人，不爱山川，不爱草木。”
玄昭爱庚辰是爱，爱世人是爱，爱山川草木更是爱，他们若没有怜爱之心就不会衍出神、人、妖与魔，若没有怜爱之心就不会有现在的万事万物。
还没等姚靖驰多想，脚下大地猛的颤抖，鬼怪在一次哀嚎爬出，玄昭微微一抬眼皮那些鬼怪便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怎么回事。”姚靖驰顾不得怀中的云烨猛的起身，走到玄昭身侧：“五道不是已经成了吗？他们为什么还在？”
“天地共生，日月共存。”玄昭转头看向姚靖驰，柔声道：“我与庚辰是平衡也是制约。”
姚靖驰颤声：“庚辰自己构不成真正的五道，他的做法一如当年的神族只能让人族生生不息一样，对吗？”
只是扬汤止沸，不能釜底抽薪。
“人是拓土而生，承接上天雨露与大地恩泽，所以人善恶两面，所以人能生生不息。”
姚靖驰恍然大悟，原来庚辰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他和玄昭根本就不存在谁牺牲谁留下的结局，他们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忽然，姚靖驰意识到什么，嘴里不住的呢喃：“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为云烨重塑身躯的冰莲是神族之物，种冰莲的水也是在神界引来的水，那水从未落过地，所以棺材里的那具身躯会在五道构成后彻底腐坏，云烨是云朔和凌烨的孩子，严格来说他也是玄昭的一部分。
云烨还是要陪他一起消散最终遗忘一切成为这世间的一部分，归路也是无智无识。
云烨费力起身，他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来不及了？”
玄昭只道：“凌烨身殉归墟，又魂封万年，于天地来说有无上功德。”
“凌烨……归墟……”姚靖驰想起什么般神智回拢，他想起庚辰说的承负之道。
先人栽树，后人乘凉，凌烨是云烨的父亲，承负之道会让凌烨的功德会应在云烨身上。
“或许吧。”玄昭道：“但你得跟我走。”
他话音刚落姚靖驰的身躯就一点一点碎成齑粉，连带着云烨和一直没说话的华钰都逐渐消散，一旁的邪神依旧叫骂不止，却无法阻止消散。
这个过程没有痛苦，姚靖驰心中腾起百般念想，最后只对华钰轻声说了句：“抱歉。”
华钰明显不在意自己即将面对的：“玄序上神不必愧疚，我是父神用神力凝聚的，生来就是为了这个。”
云烨身躯消散半数时身后忽然迸发出一股耀眼的光芒，他猛的意识到什么，死死拉着姚靖驰，不死心的说了句：“景琛，你舍得吗，生离，哪就比死别轻呢？”
“舍得。”姚靖驰说完这话甩开云烨的手，声音透着一股决绝：“我舍得。”
这股光芒并能阻止云烨身躯消散，却保全了他逐渐无智无识的魂魄。
人间名山大川逐渐散逸，没了诸神身躯支撑的山川大地碎成六块，就此分崩离析。
凌烨看着自己越来越淡的身躯问道：“他们是不是成功了？”
云朔：“嗯。”
成功了，由诸神构成的山川不再撑着这片土地，万事万物都可以获得新生。
凌烨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拉紧云朔，抬眸最后在看人间一眼。
这场战争和之前的不一样，因着无数人神的努力，他们出奇的团结，抱在一起抵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怪物。
一如诸神当年的算计那般，他们和数百万人族拼死守住的家园将会永远生生不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