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烨看着姚靖驰专注倾听的样子，不知为何无法狠下心告诉姚靖驰人傀的真相，只好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那些人命不当绝。”
“举手之劳？命不当绝？为了他们你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这是举手之劳？拼了命救他们是他们命不当绝？”许是喝多了，姚靖驰说话也开始上句不接下句：“我当初竟以己度人的以为你会伤害他们，我可真是傻透了。”
“是挺傻的。”云烨这句不知是对姚靖驰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姚靖驰说的很对，若不是强行破除咒术他不会变成这副鬼样子，但他救人尚有理由，姚靖驰又有什么理由为昭州那些人殚精竭虑呢？
此刻他们心里的想法出奇的统一，他们都有一种自己在冥冥中找到同类的感觉。
姚靖驰道：“这么多年我一人在清音阁看日升日落，看山下的弟子换了一批又一批，每日都是周而复始。阿烨，如今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我们算是朋友了吧？这句疑问回荡在云烨耳边，弄的他一时哑然，他该如何回答？
附和着姚靖驰的话说“是？”可他不属于这里，总是要走的。说“不是？”那姚靖驰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不好？
可若不是神力被盗，他根本不会出现在人界，也不可能和姚靖驰有任何交集。现在却阴差阳错的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想来都是命。
姚靖驰见云烨迟迟不答，眉目竟流露出一丝不安，他急急道：“阿烨，我在这世间百年、千年、我……”
“姚靖驰。”云烨开口断了姚靖驰的话：“你说我是妖，就当明白什么叫人妖殊途，我与你不是一路的，也不该是一路的。”
“不是一路的？不该是一路的？”姚靖驰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浓浓的失落：“不是一路的吗？我们都立于世间千年，我所求一直不多。”
几乎一瞬云烨就反应过来了，他见姚靖驰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活了许久，久活之人当避世潜心修炼，可姚靖驰没有。
凡人一生只有短短几十年，姚靖驰想过凡人的日子，但漫长的生命不允许他这么做，所以他没人陪，甚至没人理解，百年千年一定很孤独。
云烨纠结半晌还是犹豫开口：“修为强到你这种程度，只要能拿到神的血，在断其经脉、舍弃血脉、经历几遭雷劫重塑肉身就可以成神。”
姚靖驰迷茫反问：“你懵了吧，这世间哪有神？”
“有的。”
姚靖驰只觉着酒劲上来了，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就算有神也不可能随便让我遇上。”
云烨：“……”这么说起来我还真是他随便遇上的。
“你怎么又不说话。”
云烨艰难道：“神确实不好遇，不过我之前游历时遇见过一个，正好得到了他的血脉，你要吗？”
“不要。”姚靖驰有些委屈，他一点都不想成神，云烨和他说这个做什么，成神有什么好的，无非就是苦熬更久时光罢了。
说话间云烨化作人形，静静的看着姚靖驰，眸中无悲无喜，那对翅膀在他身后煽动，这一刻仿佛月华都失了光彩。
姚靖驰的目光全被云烨的翅膀吸引住了，他鬼使神差的拉住了云烨的翅膀内侧。
被抓了翅膀内侧的云烨顿时愣在原地，翅膀无意识的挣扎，动作却不大。
二人静止不动。
云烨是头一次经历这档子事。
姚靖驰则是惊讶于掌心的触感，温热柔软，仿佛初生的婴儿般娇贵。
半晌后，云烨猛的推开姚靖驰，眼神带着一丝羞愤，声音气得发颤：“你别碰我！”
姚靖驰喝大了一时忘了施法，整个人都摔进湖里，手中还拽着几根羽毛。
云烨看着他在水里挣扎的模样吓个半死，飞下去伸手将他捞出来：“我……”
“你推我做什么！”浑身湿透的姚靖驰咳了几声，举着羽毛气个半死：“羽毛都拽下来了！”
“你！”云烨看着姚靖驰手中的羽毛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他捋了半天才骂道：“是你先拽我翅膀的，活该！”
姚靖驰死死瞪着他，开始口出狂言：“我拽你翅膀怎么了？我告诉你，我不光拽你翅膀，我还想要你这个人，不对，妖。”
“……”听了这话的云烨像是被登徒子欺负的良家少女般，耳根红了，脸也红了：“别乱说，把羽毛还我，回去换套衣衫。”
“小气死了。”姚靖驰将那几片羽毛拍到云烨怀里：“还你就还你。”
云烨松口气，刚想往回飞姚靖驰就重新扒上他的翅膀，不偏不倚的薅住刚刚的位置：“羽毛还你，你归我。”
“姚靖驰！”云烨咬牙切齿，他现在是真想给姚靖驰扔下去：“你撒手！”
姚靖驰理直气壮：“不撒！”
“……”云烨深吸一口气，落地后一把扔下姚靖驰，却不想姚靖驰打蛇随棍上，越推越黏人。
姚靖驰是真的醉了，他抱着云烨迷茫道：“你生的好高，为什么越来越高了？”
云烨看着扒着自己腰带逐渐下落的姚靖驰咬牙切齿：“姚！靖！驰！”
姚靖驰抬头看着他：“我在呢。”
云烨一把拉住他：“你先放开我。”
“不放。”
“放开。”
“不放。”
云烨扶额，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对，醉鬼得哄着，他和醉鬼讲什么道理：“听话，先去换套衣衫，不然该着凉了。”
姚靖驰看看自己，又看看云烨，可能也觉着这样实在太难看，慢吞吞的松手往回蹭，没了束缚的云烨下意识抖抖翅膀。
忽然，姚靖驰回头盯着他。
云烨立马退开一步，他如今神力不稳，收不回这双羽翼，又怕姚靖驰起了性子乱抓。
姚靖驰看着云烨退开，耍脾气似的别过头去回屋换衣衫，却怎么都拽不开衣带：“我脱不下来。”
云烨无奈，施法弄.干.了.他.的.衣.衫：“好了，不用脱了。”
“哦。”姚靖驰十分听话的不和衣衫较劲，又目光灼灼的盯着云烨：“我能不能弄个金笼子把你关进去？”
云烨：“不能。”
姚靖驰锲而不舍道：“我给你弄个大点的金笼子好不好？”
云烨：“不好。”
姚靖驰思索片刻伸手拉住云烨，又翻出好几个大樟木箱子，依次打开，里面是一张张家产，他依次细数：“那你嫁给我吧，我拿这些给你下聘。”
云烨：“……”
姚靖驰尤嫌不够，生怕亏待了云烨，又不知在哪抻出一堆产业：“田契、庄子、当铺、盐行、还有矿产，你嫁我吧，我用这些给你下聘好不好。”
云烨看着满地家产觉着，姚靖驰很生动的给他诠释了什么叫‘富可敌国’，他没有要贪图姚靖驰家产的心思，但又怕说多了姚靖驰在对自己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只道：“你喝多了，早些睡吧。”
不知在哪飘来的伤感击垮了姚靖驰，他趴在箱子上神情不快：“你为什么不嫁我，我长的不好？”
“不是。”他长的很好。
“我修为不够？”
“不是。”他已经站在人的顶峰了，因身躯受限，再上一层的境界不是人能达到的。
“那你为什么不嫁我。”姚靖驰委屈：“我不缺银子，不会养不起你，不会让你跟着我受苦，更不会纳妾养外室。”
云烨：“……”
“难道就因为我们认识时日短吗？”
云烨低声道：“这是时日长短的问题吗？”
“云烨。”姚靖驰伸手：“你过来。”
“过来。”
“你不过来我就过去了。”
架不住姚靖驰几次三番呼唤威胁，云烨过去打算扶起他。
他刚过去姚靖驰就把一沓地契塞进他怀里，趁他抱着地契无错发懵之际夺走了他的唇瓣。
……
翌日。
醉宿的姚靖驰在床榻上坐起来，揉揉胀痛的脑袋，像往常一样喊着那个名字：“云烨。”
无人应答。
姚靖驰又喊了声：“云烨。”
依旧无人应答。
没得到回复的姚靖驰起身环视四周，屋内地契散落，姚靖驰看着那些熟悉的地契颇为惊讶，这是招贼了不成？哪个贼敢来偷他的东西？
他捡起一张，看着上面的内容，忽然意识到这些可能是他昨晚自己掏出来的，他要是没记错这张是他收在乾坤袋中的。
乾坤袋上有禁制，除了他自己没人能解开。
姚靖驰将地契放在一边，在清音阁找了一大圈都没找见云烨，最后他自己亲手缝的‘四不像’上看见一支颇为考究的玉簪，刚拾起来就听见了云烨的声音。
“暂且别过，来日再会。”
姚靖驰呆呆的看着这支簪子，大脑空白了半天。
云烨走了，云烨竟然趁他醉宿时走了。
姚靖驰将簪子插到头上，内心烦躁的很，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抽了什么风，突然之间看什么东西都不顺眼。
几个时辰后，收拾好屋子的姚靖驰无力的瘫在椅子上，拼命回想自己昨晚到底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想了半天也只隐隐记起自己昨晚好像拉了云烨翅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喃喃道：“难不成就是因为我拽了你的翅膀，你就和我生气走了？”
姚靖驰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拿出那支簪子反复摩挲。簪子质地油润、通体纯白、就算是他这个从小看惯富贵的人都能看出此物的价值。
“说什么暂且别过，来日再会，你这么一走咱们还有再会的日子吗？”
子夜时分，平日里灯烛长明的清音阁此刻漆黑一片，异样的让山下巡逻的弟子有些摸不清头脑。
姚靖驰捏着玉簪坐在椅上发愣，窗外突如其来的一声蝉鸣惊扰到这个沉寂已久的人，姚靖驰刚想起身关窗，头就不受控制的疼了起来。
眼前忽然闪过一幕，是云烨对他说：“修为强到你这种程度，只要能拿到神的血，在断其经脉、舍弃血脉、经历几遭雷劫重塑肉身就可以成神。”
姚靖驰疼的想触柱，好在也没疼多久，好了的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成神？”
早些年姚靖驰也曾怕死过，也曾执念过永生成神，但在养了沈伊和萧泽后便也没了那方面想法。
云烨说的是对的，但他知道成神的方法是在一处遗迹中知道的，他清晰的记得那处遗迹的凶险，自己濒死出来时那处已经毁了，而他只带出了一本书，那就是他给楚言的《异世录》。
云烨是怎么知晓的？甚至知晓的比他还要清楚，越想越不对劲，姚靖驰仔细梳理着遇到云烨以后发生的事：“修为深不可测……知道如何让成神……知道昭州的那些东西唤作人傀……有那么一双翅膀……翅膀……”
刹那间，姚靖驰的理智彻底压过内心情感，《异世录》他先前交给了楚言，他也没想过姚靖驰会和神有什么关系，所以就没特意去找那本书。
姚靖驰越想越无错，最终走出屋子，迷茫的看着天上那颗越来越亮的星。
不知过了多久，晨曦顺着远处的山缝钻进来，他就这么硬生生站到天明，见了日光的姚靖驰一步一步踩着台阶下山去了竹雍阁。
刚出门的楚言看着等在他门前的姚靖驰被骇了一下：“师弟？你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姚靖驰直言：“师兄，我去昭州之前给你的那本书呢？”
楚言回到屋里拿出那本《异世录》交给姚靖驰。
姚靖驰接过书便没多做停留：“多谢师兄，我先回去了。”
“师……”没等楚言说什么，姚靖驰就转身跑了。
回了清音阁的姚靖驰打开《异世录》，泛黄破碎的残页隐隐拼出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姚靖驰看着那只鸟觉得着眼极了，因为他同那只鸟相伴三月有余。
而旁边寥寥几笔写出了这只神鸟的一生。
毕方，为神掌火，可化人形。其状如鹤，一足。身为青羽赤翎，白喙。因触犯天道被囚寒狱万年。
看着那段话，姚靖驰猛地想起自己曾揪过云烨的腿，问过他为什么站着时要蜷起一条腿，原来所谓的‘一足’是这么回事。
更别提什么青羽赤翎白喙，还有用火这么明显的特征了。
合上书的姚靖驰抚着镯子愣神，能触犯天道被囚万年的神鸟光是想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到这姚靖驰又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他腕上这对镯子传承了不知几代人，当年母亲入门敬茶时在祖母手中接过，可却没能将它送出去。
千年了，他一直不顾世俗眼光的将这对镯子戴在腕上，从未摘下来过。
只有一次，只有那么一次他玩心大起的摘下过一只套在云烨的脖子上，坠的云烨追着他啄。
曾几何时他对云烨有了那种妄念？这种不该有的念想在心中生根发芽，逐渐长成参天大树，可今天看到的真相却将他心中的树刨了出来。
在这一刻他也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内心，他是喜欢云烨的，他也无法将云烨当做异象的来源，更不愿相信典籍中的记载。
姚靖驰起身带着那根簪子走到后湖，立于水面之上。
他单手托起簪子，祭起一面冰镜，想要追踪云烨的位置。
可冰镜内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姚靖驰也明白，这是云烨不想让他知道行踪。
翌日，玉清长老突然闭关，惹得门派上下弟子一阵非议，按规矩来说，掌门或是长老闭关都是要提前半年安排，可玉清长老这次闭关闭的太急。
闭关前姚靖驰去了一趟竹雍阁，将云烨的情况告知楚言，又为楚言绘制了云烨的画像，叮嘱楚言寻找云烨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