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一想,发生的事还挺多,都是他在蔷薇公国时候没做过的事。

  就说这三天,他体验了曾经从没体验过的学校生活,和一群平民挤在同一间宿舍里,听着大家对城主歌功颂德。

  也进了好几家以往从未尝试过的小吃店,譬如什么杂粮煎饼果子、腊汁肉夹馍、香酥香肠卷、土味酱香饼、油炸臭豆腐等等等等。

  更和一个法师护卫一起搬进了新买下的别墅。

  英格索尔很喜欢这里的别墅,因为大小非常和他心意。

  和他在蔷薇公国的庄园不一样,庄园太大了,却只有他一个主人,他在庄园一整天,不一定能见到什么人,可这的别墅不一样,他只要站在二楼,就能看见隔壁住户在菜园子忙碌,对方看见他时,还会亲切地招呼他,这让他觉得亲切,似乎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不再那么遥远。

  想着想着思绪又跑远了。

  那些事情虽然他之前没做过,可他来到三月城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普通三月城城民会做的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没什么奇妙的。

  真要说起来,最奇怪的事情,不正是他刚才进入那玄之又玄的状态去了吗?

  所以说起来,还是这树林的问题,这树林里究竟有什么?

  他思考需要时间,可现在显然不是什么时间充足的时候。

  在他半个小时都没说出一句话时候,饶是经历一整天大家各种拖延的替写者也不由得开了口:“请问,您看出什么不同了吗?”

  英格索尔这才回过神来,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朝这位替写者说了声抱歉后,道:“非常抱歉,您将纸笔留在此处,我自会书写答案。”

  那替写者写了一天也累了,听这人这样说,心中暗自高兴,但也担忧这人若不会写,到时候不好和城主交代:“您确信自己能写?”

  英格索尔似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从他手中接过铅笔往上面写自己的大名,写的时候考虑到大名可能会被认出,便写了他一直使用的化名亚索上去。

  替写者确认这人会写字,也纳了闷了。

  既然会写字,干嘛和一众不会写字的混一起,硬拖这天都蒙蒙黑时。

  不过这也不是他该管的事情,嘱咐了几句让对方不要对黑暗使者不敬后离开了。

  现场只剩下英格索尔一个人。

  想要探究树林,就必须能够成功留下做城的亲卫,思及此,英格索尔不再犹豫,提起这三月城独有的铅笔刷刷地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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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誉收到这份答卷十分满意。

  在经历了两天的答卷荼毒后,他已将能够轻松区分出各个代笔者的字迹。

  老实说,大家的字写得都不怎样,一来学习写字时间短,二来种花字难写是出了名的,很多人写出来的字容易让人把一个字当两个字看。

  他挑出来这几个代笔者已经是所有人中写字比较漂亮的了,即便如此,写出来的字也只能说一句能看,因为单个字写得能看,不代表字排在一起之后还那可以看。

  再加上答卷内容大多类似,毕竟观察事物相同,大部分人能找出来的都是相同的地方,没什么特别值得细看的。

  所以为了减轻代笔者和他的负担,郎誉根据第一天的答卷内容,给最容易找出的点标了序号。

  这样代笔者书写时候,只要提到这些点,就能用序号来代替,书写更快,也很省事。

  他拿到答卷后,如果通篇是序号,这份答卷就无须分神多看,工作量急剧下降。

  剩下的答卷中,他又根据其中的点进行分析,挑出其中观察细致和角度清奇那些,记下他们的信息,留作三月城的工作人员预备役。

  尽管如此,郎誉还是难掩失望。

  昨日和今日,见了两百余人,没有一个人写出了骨头架子脑袋里的蓝色火苗。

  所以,当郎誉拿到英格索尔这份答卷的时候,几乎立刻精神一震。

  这是由答题者书写的答卷。

  且显而易见的是,书写者在开始写字之时似乎还有些不适应,但这些字没一个缺胳膊少腿不说,甚至只在短短的五行后,答卷者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每个字大小匀称不说,字与字间的间隔维持得非常整齐,通篇看下去十分清爽。

  郎誉哪怕没见过这人,印象分都一瞬间好了不少。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这人的答卷比其他人多了几张,写的点也多了不少,郎誉越看越满意,心中也在思索这给这人安排个什么事情去做。

  他制定规矩时候几乎没想什么中央集权,所以权力下放得十分彻底,说他是三月城城主也不错,可实际上,他不像一位领导,更像一个地主,只不过地比较大,有一座城那么大,所以才当了城主。

  这也导致现在整座城里,没什么官职可以安排。

  看着看着,郎誉看到了最后一条。

  只见上面字迹工整地写着:“右使者头中有蓝火,左无。”

  郎誉感觉那一瞬间就像天光乍现点燃大地一样,他的世界有了有色彩,他从一直瘫着的躺椅上起身,马上就要去见这个名叫亚索的人。

  可他很快按捺下来,问一直在外边等候的学生:“最后答卷的亚索离开树林了吗?”

  学生给了肯定的答案。

  郎誉想了想这事虽然急,但似乎也不急在这一时。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依旧考核剩余的城民。因着几个代笔的人越发熟练,所以考核速度也越来越快,即便如此,等所有人考核完的时候,也过去了大半个月。

  担心时间拖太久会误事,在其他人还在第一轮测试的时候,郎誉准备了十具骨头架子,对挑出来的几个人,包括这个亚索进行了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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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布里也是被复试的一员。

  他原先只是一位男爵的奴隶,在雨后幸运地活了下来,可雨后的日子实在太艰难了,他们些本就苦命的奴隶在雨后更是陷入灾劫,吃的喝的几乎没有,睡觉只能在营地的最外围,不仅如此,除了守夜的几人外,他们还会被捆绑起来,就因为子爵担心他们半夜变成黑暗使者伤人。

  而每天,他们只能得到一块掺了木渣和泥土的黄黑色面包充饥,不仅如此,因为缺水,他们这些人只能喝尿解渴,后来,自己那一点点尿液已经不能让他们维持生存了,他们只能等主人的、魔兽的,就这样一点点撑着。

  可无处不在的黑暗能量并没有因他们的艰难困苦而放过大家,有不少和他一样的奴隶饿死渴死了,也有不少如男爵所担心一般,成了黑暗使者。

  他从惊惶无措到行尸走肉,前前后后也没有多久。

  反正,死了就死了,死后的日子不见得比现在更难。

  因为缺水,每次咽东西的时候,喉咙都像火烧刀刺那样地疼,让他这挨鞭子都不会掉一滴泪的人一瞬间都会想流泪。

  可惜,那也只能是想,他们已经干渴到没有眼泪了。

  就在他最后一个同伴倒下的时候,他拖着残躯跟在子爵身后,来到了这座最近时常听见的三月城。

  他不知道其他人看见那座蔚蓝的水桥时候在想什么,他只知道那在自己眼睛里就是水!

  本能地朝那桥挪去,却因为头重脚轻一头砸在了地上,眼前只剩白茫茫一片。

  他听见男爵的护卫说:“这奴隶好像不行了,要不要和男爵说一声。”

  “说什么啊,说了男爵也不会管。”

  “我们不是到三月城了吗,这三月城传得那么好,他都撑到这了,指不定还有救。兴许男爵心情一好,让我们带上他呢,我去通告一声吧。”

  加布里感觉只过了一会,那去通报的护卫回来了,语气很低落,大大地叹了口气:“唉。”

  “怎样,挨骂了吧?”

  那护卫叹了口气,没否认:“可能他命只到这里了。我刚才听见城门口的守卫说,进城得交钱,在城里的每一天都得交钱,他只剩一口气了,男爵哪会给他花这钱啊。马上轮到我们登记了,我们把他往旁边挪挪,别让他被……别让他拦了别人的路。”

  另外那护卫骂了句:“你倒是好心。”

  被骂的护卫也不生气:“搭把手吧,现在这世道,谁活着容易啊。”

  加布里发现那俩护卫果然过来,一人架起他一只胳膊,将他抬往什么地方靠着了,他意识迷迷糊糊,只觉得好像有一股什么东西顺着脊背钻进了他身体里。

  他的身体好像在缓慢地恢复着。

  等他再次完全清醒的时候,是被守城的守卫叫醒的。

  守卫们的语气很亲切:“你还好吗?”

  加布里张了张嘴,可他实在渴了太久,喉管像粘在了一起,怎么也撕不开。

  守卫大约也猜到了他的情况,给他递了一壶水,说:“你先慢慢喝一点,别着急。看你这情况,估计是跟着那些贵族来的奴隶吧。不过你不用担心,最近在城门口这样干的贵族太多了,城主立了规矩,说但凡贵族进入三月城又将奴隶遗弃在城门口的,被遗弃的奴隶将恢复自由身。所以从今往后你就和我们一样,都是普通平民了。”

  加布里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什么,他眼睛里只有水,接过水时候好像还在梦里一样。

  这可是水,这可是水啊!

  为什么这些人能这样轻而易举将一壶水递给他?

  守卫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还在担心自己一无所有后该怎么生活,又继续说:“总之你也不用担心,城主设立了一份叫什么救助资金的,就是专门给想进城却没钱的人准备的,你待会去申请一下,领了这救助金之后去救济房休息,休息好之后明天就去救助大厅找个日结的工作,只要勤奋些,三天你就能吃饱喝暖,半个月就能和大多数人一样了。”

  加布里记住了几个好心的守卫,也将这个好心的像梦里一样的城市深深滴烙在了心里。

  他在几个守卫的帮助下进了这传闻中的城市,临时进城时,他仰头看了看这座城的名字,城市和阳光一起笼罩着他,还有他身边的守卫,好像一瞬之间,他和他们是一样的。

  他不认识这座城的名字。

  但是他记住了最开头,三条棒棒排一起组成字的城市。

  ——三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