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秋日,正午的日头依旧晒得人焦虑,小道两旁的枫树已经红中带黄,这样的天气依旧有蝉在不知疲倦地嘶叫。

  到城里的时候送货的人果然等了许久,是四处奔波的商人,并不知晓此回是谁订货,只以为是哪家的富裕公子定这批金贵的布料。

  新布料还是三个色,其实颜色看起来都没太差别,叶时归不懂这人怎么会在这种细节地方抓着不放,但是看着对方低着头一点点看布料的模样心里又忍不住雀跃。

  领头的商人还在同孟鹤轩絮絮叨叨说着布料,叶时归坐在一旁抿茶看两人沟通,等孟鹤轩嘴角勾起一个幅度,叶时归明白这人应该是要谈好了,于是起身走到他身边站定。

  “师……”孟鹤轩咬了下舌尖,改口说,“时归,你看看这匹布料,到时候用来铺垫和摆堂如何?”

  商人的嘴角抽了抽。

  这得是多败家的公子哥才会将这样好的布料拿去糟蹋。

  “都听你的。”叶时归伸手摸了一下布料如是说。

  商人这会眉毛都在抽搐,是他想多了,另外这位公子原来也是败家的。

  他绽出一个笑,点了一句:“二位公子可是想好了,这样的布料用来进贡也是绰绰有余的。”

  孟鹤轩嘴角噙着一抹笑,饶有兴趣地说:“那拿来铺垫就再合适不过。”

  见商人眉头紧锁,叶时归觉得这人十分有趣,他瞥了一眼孟鹤轩又听对方说:“这样,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帮我拉十车过来,还是约在这里碰面,银钱我先付你一半,剩下一半交货那天给你,如何?”

  出手这般大方的大主顾,商人自然高兴。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样一掷千金的人,把这样精细的布料拿去浪费是多么合理的一件事。

  付好定金以后,孟鹤轩带着叶时归在城里转了两圈才回山,接下来的一个月,叶时归几乎将世间所有红色的布料都摸了遍,但是孟鹤轩依旧不太满意,不过其中倒是留下了几匹,多是几个小姑娘看上了留下做新衣用。

  又过一月,孟鹤轩终于选到了满意的布料,是一种深深的红,放在阳光下的时候仿佛有星辰洒在上面闪闪发光,是一眼就能让人惊叹的程度。

  衣服选好以后,孟鹤轩又忙着给叶时归雕簪发的玉冠和簪子。

  选玉料花了数日,设计稿又画数日,最后拿着普通玉料雕琢了一个多月才敢朝选好的玉料下手。

  明明每天白天都忙得脚不着地,叶时归看着都觉得心疼,但这人到了夜里就十分生龙活虎,白日积攒的心疼到夜里就消散一空。

  如此又过几月迎来了第一场初雪。

  初雪降临那天孟鹤轩终于刻好了玉簪的最后一刀,他将簪子放在叶时归脑袋上比划了一下,然后满意地将人拥进怀中:“师尊,只差打磨冲洗等步骤了,还好赶上了。”

  他说着将人转了一圈,接着在叶时归的眼上亲了一口。

  叶时归已经习惯了这人时不时地突袭,等温热的呼吸移到鼻梁位置,他睁开眼睛主动垫起脚在孟鹤轩唇上亲了一口,再飞快地说:“辛苦了。”

  “不辛苦,这种事只能说欢喜,如何能算辛苦。”孟鹤轩说完一把搂住想跑的叶时归加深了方才那个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

  雪还在静悄悄地往下落,屋外寒风凛冽,屋里热气腾腾。

  在第二场大雪降临的夜晚,叶时归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似乎是一团花火,没有自己的身体,就连意识都十分微弱。

  他在黑暗中漂浮,他身上的光太微弱并不能将黑暗打散,这偌大一片天地似乎除了他和黑暗就没有其他东西。

  他在黑暗中漂浮,明明本体是一团火焰却会觉得寒冷,微弱的意识让他觉得这样有点可笑。

  他在黑暗中不知漂浮了多久,在他以为要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湮灭在这片黑暗中时,他的前方出现了光明。

  柔光在召唤着他,感觉好温暖。

  即便那里充满了诱惑,他依旧不想离开,总觉得忘记了什么,潜意识觉得若是离开了这里以后怕是会后悔,怕是再没有机会见到……见到什么呢?这里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明明是一团火花,这会他却觉得心口位置空落落的,有点疼,又有点难受,可是火花怎么会有心?又如何会有那些情绪呢?

  还没等他咂摸明白,他感觉到黑暗中有双温柔的手将他小心翼翼捧起然后送到光明中,在完全离开的前一秒,有一道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乖乖等我,我会来接你的。

  是谁?

  好熟悉啊,心口位置似乎被什么填满,还没来得及高兴酸涩感就袭击了整个花火。

  后来,小少爷叶时归降生了,小少爷身子打出生就不太好,自打记事起就汤药不离口,但是小少爷很懂事,从不哭不吵闹,乖得让人心疼,即便每日夜里做了噩梦也是不哭不闹,只在白日的时候回想昨夜到底梦到了什么。

  叶时归意识到这些事或许不是梦,而是切实发生过的时候他已经从梦中醒来。

  孟鹤轩已经不在身旁,屋里的陈设和昨夜睡前看到的也完全不同,是一种很熟悉又陌生的摆设。

  叶时归怀着奇怪的心情往门外走去,就看到清竹拿着扫帚塞到了脸庞还很稚嫩的孟鹤轩怀里:“发什么呆,没看到这地上多脏吗?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没有眼力见。”

  很好,叶时归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这是被那个该死的林清越更改后的剧情。

  不出意外的话孟鹤轩的魂魄应该就是丢失在这些被更改后的记忆中。

  系统倒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白白浪费了这许多时间。

  叶时归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正想出声阻止清竹,结果清竹倒是先看到了他。

  “师尊放心,定然会让师弟把这里打扫干净的。”

  “嗯。”

  叶时归听到自己这么应,然后面无表情地从二人身边路过,眼神甚至没有分给孟鹤轩一丝。

  走出院子前他听到清竹高高在上命令的声音:“还不赶紧扫地,发什呆,不想待在这里可以滚。”

  叶时归明白了,这是要让他困在这副躯体里,把被林清越篡改后他没经历的剧情走一遍。

  这个想法只在第二天就被打散,第二日叶时归醒来的时候孟鹤轩已经不是昨日那弱小可怜的模样。

  少年身姿挺拔,虽过分瘦弱但架不住他自身气质的完美,就那么跪在地上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叶时归听着灵清子在大殿上絮絮叨叨的话语,想到了这就是被篡改后孟鹤轩遇到的第一个转折点。

  就是这个时候少年天资显露,叶时归不能再向往日一样那般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也是在这个时候给了孟鹤轩一个喘息的机会为后来的反抗做出重要贡献。

  还没等听完灵清子絮絮叨叨的话语,叶时归眼前一花,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面前一切又是不同模样。

  是刚回来的时候,眉眼不露些许情绪的孟鹤轩一步步走到了叶时归身旁,接着将刀刃送到了叶时归体内,一直到鲜血将地面染红,孟鹤轩都未曾开口发出一个音调。

  疼是不疼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是叶时归眼前视线再一次模糊,隐约中他似乎听到了系统的声音,他说:“宿主大大,这些都是假象,林清越只是更改了孟鹤轩和大部分主要人物的记忆,他穿过来的时间不巧,并不能从头到尾更改故事内容,所以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叶时归一时分不出这是因为自己太心痛而产生的幻觉还是系统真的出现过,明明系统说过不会跟着一起进入,怎么可能会听到系统的声音呢?

  来不及细想光线强迫着叶时归睁开了双眼。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汤药一步步走到了孟鹤轩身边,语气温柔地说:“既然吃腻了李威煮的汤,那就尝尝我熬的汤,看看喜不喜欢。”

  孟鹤轩低着头,眼里神色被发丝遮挡,见他这幅模样,叶时归伸出一只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十分好笑地说:“不就是一碗汤药吗,怎么怕成这样。”

  利刃穿过胸膛时不痛,但手里端着的碗还是落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接下来叶时归重温了十几二十次的死亡,每一次都不痛,他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面甚至还能在心底和自己打赌孟鹤轩准备在什么时间出刀。

  是了,真像林清越所说那般,他真的十分努力,每次失败都会在下一次换个时机送自己上路,这人还真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了就没办法甩开。

  叶时归也猜测到了系统当初说的那位突然觉醒的大能是谁,除了孟鹤轩还能是谁,怪不得林清越当时的表情那么贱,根本原因是在这里。

  在又一次被捅死陷入黑暗时,叶时归的脑海里还在想还有几次呢?

  没有几次了,这已经是最后一次。

  因为再次看清眼前景象的叶时归漂浮在半空中,他看到自己全身是血地倒在孟鹤轩怀里,少年人无焦距的瞳孔动了动,最后痛苦地发出一声惨叫。

  他听到了两道声音从孟鹤轩体内传出,一道是他自己的,带着痛苦的哀嚎,另一道是属于林清越的,带着诧异和震惊怎么可能,系统,快,给我把他的主意识压下去。

  这是孟鹤轩第一次意识觉醒,在双手被叶时归滚烫的鲜血染红的那一瞬间,他觉醒了,在痛苦的哀嚎声中硬生生突破系统的压制,举刀解决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