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中没有光线,让人不知时间地流逝。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没过多久。

  孟鹤轩压抑着身心汹涌澎湃的情感,他低下头在叶时归发顶碰了碰。

  脑子已经清明,他又开始忧愁。

  在清醒的情况下自己都会误以为是在扬州的屋子里,在那张床榻上。那数十年光阴,真实得不掺杂任何杂质。

  他都如此,那睡后被吵醒的叶时归呢?会不会以为又是某个晚睡夜里被人扯着亲亲抱抱?

  刚刚怎么就忘了问上一句呢。

  他在这些恼人的念头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身边位置已经凉了,孟鹤轩慌忙一把推开贝壳坐了起来。

  叶时归醒了有一会,他醒来时孟鹤轩还在睡,贝壳打开时洒落的光线都没能将他弄醒。他的眉心紧紧皱在一起,睡得并非十分舒服。

  漂亮的水母在贝壳周边遨游,有几只小的甚至往孟鹤轩身上游去。

  叶时归伸手抚平他的眉心,俯下身在他眉心轻轻落下一吻,接着拨开靠近的水母和小鱼将贝壳盖了回去。

  见人就靠在门边看外头风景,孟鹤轩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掀开被子想要穿鞋,手刚捞起鞋子又顿在了原地。

  昨夜记忆回笼,按在床垫上的手缓缓收紧,还没等他调整好心跳,眼前被一片黑影笼罩,抬头就对上叶时归清澈目光。

  背着光,游鱼在叶时归身后游动,孟鹤轩看到眼前人唇角一点点勾起,骨节分明的细长指头揉了揉他的发顶问:“发什么呆?”

  在想昨天夜里的事,在想该不该问。

  孟鹤轩的视线透过叶时归瞳孔同自己对视,他藏在眼底深处的心思只要他自己才懂有多么地不受控制和疯狂。

  他垂眸放下手中的鞋子,抿了抿唇,指着远方说:“还是第一次住在海底,有些难以置信。”他托起一只漂亮的小鱼,眼里泌出丁点笑意,“凡人之躯在海底呼吸,还挺新奇。”

  修士躲避追杀时别说入海,就是在地底躲上个把月几年都是常有的事,避水珠也不是什么稀有宝贝。

  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愣。

  红晕染上面颊,孟鹤轩不自然地别开头,干咳一声:“师尊可是知道这一关的破解方法?”

  “知道……”

  “小哥哥。”

  欢快的声音打断叶时归的话语,小鱼在众鲛人地拥护下走了进来。

  除去小鱼一共有八名随行鲛人,他们的手上都端着托盘,上面放着颜色鲜艳又华丽的服饰。

  金色勾丝线在红色的布料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因为被折叠放在托盘中的缘故只能看清一角,像是一朵盛开的兰花纹样,衣服边缘还坠着小拇指大的金色铃铛当做装饰。

  鲛人能歌善舞,他们喜好一切能发出美妙音符的东西。

  “今晚是我的成年礼,你们会来吧。”小鱼眼里都是期待的光芒。

  孟鹤轩脸色好了一些,但依旧不解:“这些衣服?”

  “这是给客人的最高待遇,今晚除了宴席还会有花灯活动。”

  听小鱼这么说叶时归来了兴趣,他还从未见过海底还能举办花灯活动。

  知晓他们的疑惑,小鱼耐心解释:“自然和上界的花灯活动不同,海里也是有花灯节和其他节日,花灯的外形和上界没有太大区别,至于是怎么发光怎么放,那就要等晚上才能给你们揭开谜底。”

  他说完俏皮地冲两人眨眨眼。

  鲛人在小鱼的示意下将托盘放到了唯一的空桌子上,接着就退了出去,目前整个房子就剩下他们两人一鲛。

  叶时归的指腹擦过衣衫布料,布料十分的柔软,在海水中没有灵力裹挟竟然没有被润湿。

  它的材质比当初红鸾那件嫁衣还要好,两件新衣裳都是红色的,看上面露出的部分花纹,应该是同款同样。

  小鱼见叶时归对衣服有兴趣,便低声说了几句:“衣服用的鲛纱,穿上后可以随意出入海底。”

  小鱼要准备今晚的成年礼,因而没有在这边待太久,他同两人聊了几句就跟着随从往回走。

  他给了叶时归一个玉牌,可以让他们自由出入宫殿,不受阻碍。

  宫殿四周环绕有几个不小的城池。

  叶时归捏了捏玉牌,扭头问孟鹤轩:“出去散散步?”

  孟鹤轩的问题随着刚刚的小插曲,被自然遗忘。

  他点了点头,视线落在新衣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有玉牌开路,一路上都没有人敢阻拦他们,二人顺利出了宫墙,选了最近的一座城池。

  鲛人在海底不需要交通工具,街道就显得异常宽阔。

  她们似乎很久没有见过活人,在叶时归二人踏进城池后就一直有视线暗戳戳往他们那里瞟,不经意转头对上一道打量的视线对方还会红着脸快速挪开,或者抓着手里的东西掩饰。

  他们不像凡间城池的人,不需要摆摊糊口,大多数都在街地优哉游哉地闲逛。

  也有少数一些鲛人就地摆摊,放上一些吸引娃娃和少女的小玩意。

  鲛人爱美,那些脂粉发钗必不可少,少有的几家摊贩都是在卖这些小玩意。

  他们从街头走到了巷尾,并没有看到什么能让他们停下步伐的东西。

  街尾有一颗巨大的红珊瑚树,那树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漂亮的分枝莹莹如玉,有小鱼小虾在分枝中遨游嬉戏。

  叶时归二人停下了步伐,仰头看那珊瑚顶端。

  海水被光照得波光粼粼,像是一面被打碎的琉璃镜,此刻他们就身在这面镜中,往上看折射的阳光。

  有几个小鲛人嘻嘻哈哈凑了过来,其中一个没看路撞了叶时归一下。

  孟鹤轩眼疾手快地稳住他,手不可避免地拖住他的腰将人往怀里带。

  叶时归被迫往前一个踉跄,他环住孟鹤轩的腰,两人一个抬手一个低头,视线不可避免地撞在了一起。

  远方似有蛊惑人心的哼唱声传来。

  海水在流动,在呼吸,在跳跃,在传达着两人宣之于口的澎湃情意。

  孟鹤轩抿了抿唇,喉结上下滚动。

  呼吸交织交缠,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融为一体。

  叶时归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越凑越近的脸,下意识就要闭上眼睛。

  在他们眼中如此漫长的过程实际上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就完成的事宜,撞人的小鲛人回过神,乖巧地低头道歉,声音奶奶的。

  他的道歉声将叶时归二人拉回现实,两人同一时间放开了手,彼此拉开了距离。

  小鲛人离开以后,孟鹤轩看着前方的人伸手想去勾一下手指,手才伸出一些,前边的人一个回头又快速收了回来。

  “走吧。”

  “嗯。”孟鹤轩低头点了点,视线只敢停留在脖子下方位置处。

  他们从街尾横穿过一排房屋到了另一条街道,中途孟鹤轩一直试探地要去拉叶时归的手,每每抬起一点总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又收了回去。

  手心紧张得出了一层薄汗,他看着身前人如松一般的背景,脑中依旧是天人大战。

  刚刚那个场景,不会错的,肯定是那个意思。

  他每给自己找到一个能证明叶时归也有那个意思的证据,又会被另一道声音盖过。

  声音不大,就说三字不可能。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握紧又松开。

  等叶时归主动停下步伐,孟鹤轩还没同自己争论出一个结果。

  海底能长花,红的黄的黑的什么颜色都长,大把比陆地生长的还要漂亮花朵随处可见。但有香味的花在海底并不常见,属于稀有物种。

  叶时归停着的地方有个鲛人老太太在认真地穿着花手链,洁白柔软的小花在老太太手中被轻柔地捧起,然后用针线小心翼翼地穿过。

  扑鼻的芳香袭来,让人想到了阳春三月。

  老太太见有人停在面前,她缓缓抬起头笑得一脸慈祥:“二位可是要这手串?”

  叶时归点了点头。比了比自己又比了比孟鹤轩:“两串,怎么算钱?”

  老太太笑,视线落在二人脚上:“不要钱,帮我送样东西就好。”

  “送什么?”

  问是这么问,叶时归还是老实地将手伸过去让老太太量尺寸。

  “送封信,我老啦,走不远了,已经很久没有给老头子送信了。”老太太一边穿花链一边呢喃,

  叶时归问:“送到哪儿?”

  老太太穿花的动作一顿,她抬起头看向遥远的东边,继而摇了摇头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音调:“贵人出了这里,帮我把东西带到故土就好了。”

  叶时归闻言和孟鹤轩对视一眼,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老太太似乎知道很多,她将刚穿好的花环套进叶时归手腕,拽住绳子轻轻一拉固定好大小以后再去除多余的绳子,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花环上面,认真又珍重。

  “老妇幼年时贪玩,曾误食了一枚清心丹,这才保留了几分残念,旁的我也不敢奢求,只盼贵人能去老妇故土走走,帮我带一封信。”

  从她的话语中,叶时归对于这层考验有了新的了解,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悲凉,他注视着老妇满是皱纹的面孔郑重地点了点头。

  海底有香味的花太少,鲛人们喜欢美好事物同样也爱芬芳香味。

  在很久很久以前,第一种带香味的花朵在海底被发现,少男少女们将其串成花环,送给心爱之人,渐渐形成了一个花环送爱人的传统。

  叶时归抬了抬手腕,花香笼罩在鼻尖,他伸出手,轻轻勾起孟鹤轩垂放在身侧的手,两个由一样数量花朵组成的花环紧紧贴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数千年前第一批有香味的花朵被发现的那个下午。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