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木村远离城镇,在两座高山之间,恰有一条河流从中经过,而就在这河流一岸有一间简陋的草屋,屋外挂着黄色黑字的看诊旗子,门口摆着一长桌,两椅子,一男子从屋内走出来,将一包银针放在桌上,在一把木椅上坐下,静待来找他看病的病人。

  男子穿着略有些宽大的布衣,袖口和裤脚都可以看见明显的针线痕迹,身形有些消瘦,脸色苍白如纸,衬得眉心一点红痣更加鲜艳,偏生他五官精致,眉眼如画,哪怕此刻坐在露天陋地,也犹如坐在充满书香气息的学舍,手中拿的并非银针,而是狼毫。

  谁见了都要叹一声,美人如玉,真正的美不只在皮相,更在骨,在气韵。

  一背着箩筐的妇人从林间走出,见到男子的瞬间眼里闪过了惊艳,反应过来后颇为尴尬地对男子笑道,

  “草大夫,昨天俺回去给孩子煮了药,今天就退烧了,真是谢谢你了。”

  陆景明也笑了笑,“医者仁心,我这是应该做的。”

  一妇人走上前,从背上的箩筐中取出一窝鸡蛋给男子,“这是今天早上家里鸡刚刚下的蛋,我想着你身体不好,应该多补补……”

  陆景明挑了挑眉,也没跟妇人客气,直接收下了,“那我就多谢大婶了。”

  “哎,好。”

  妇人见陆景明收下,心里也踏实了。

  在外看病需要一百文钱,在草大夫这里只需要十五文钱,如果运气好,草大夫近几天正巧采到药方需要的草药,还会便宜卖给他们,帮他们省了不少钱,几个鸡蛋,草大夫肯收下,她也安心了。

  陆景明把鸡蛋拿进屋,招呼妇人喝口水再回去,妇人却是有些紧张地借口说自己家中还有孩子要照顾就先回去了,离开的背景和脚步略显匆忙。

  陆景明不意外。

  他一个地坤,来路不明,被村长接济才能够留在柳木村,他不嫁人又无名,在野外行医就够背离世俗了,她一个妇人跟自己过多接触只会被人怀疑他们有染,还是少见为妙。

  陆景明抬头看了看天空,他早上醒来就已经很晚了,迷迷糊糊在床前看了会书,随便坐了一会就到中午了。

  这会正值初春,山间凉意很足,他身子骨弱,受不得什么寒气,还是煮点温补的汤药给自己补补再说。

  陆景明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吸哈了两口气就准备进屋烧火煮药,还没等他站起来,眼前突然暗了,抬起头就看见了一个大汉正色咪咪地看着他。

  大汉一屁股坐在陆景明对面,直直地看着陆景,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犹豫地伸出手想去抓陆景的手腕,

  “我最近那玩意总不得劲,草大夫可有法子帮我?”

  陆景明差点被大汉身上的肉腥味熏晕,刚缓过劲就听见这话,不由哼笑出声,这人不用问就知道是来找他的茬。

  他对这个人也不陌生。柳木村的杀猪汉包大刀,家里原本是村里的猎户,在村子里面也算是富豪,前些年花钱娶了个秀才的女儿,想让孩子去念书才搬到城镇上去住,给人剁肉,时不时还是会回来看望两位老人。

  “等着。”陆景明笑着转身回屋。

  包大刀没想到陆景明是这个反应,他原预想陆景听见他这话不该瑟瑟发抖求饶,或者跟他家那个小妾一样上前讨好他了吗,怎么还这么淡定自若回屋……

  包大刀觉得陆景明最后笑得慎人,坐不住了,想直接进屋找陆景。

  但陆景明一下子就回来了,往桌上重重扔了几样东西。

  “这是上好的药酒,一口下去,你这辈子都不用烦恼这些事情了。”

  包大刀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陆景明是什么意思,却是感觉背后有些发寒。

  陆精明拾起了一根粗银针,眼里的笑意更深了,“至于这个呢,细银针用于一般的针灸,我一般用来给不听话的狗做绝育,现在给你用也无妨,见效快,一针下去就好了。”

  包大刀终于明白陆景明在说什么了,心里顿时有些气结,他刚刚竟然被陆景明的一个眼神吓到了,一步上前就想将桌子掀翻。

  陆景明抢在他动作之前将一把大刀狠狠撂到了桌上,不算特别结实的木头桌马上就裂开了一道缝,大刀***木桌三分,直溅起的几块木屑吓得包大刀立即后退了两步。

  “这个更快,我听说你是杀猪的,用这刀应该更麻利,我可以教你怎么切不会流太多血,我后面还有膏药给你止血……”

  “保证你不死。”

  陆景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如箭刃一般射向了包大刀,“你选吧。”

  包大刀又气又恼,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区区地坤会有这样的气势,但他又没有胆量继续上前,“我……我……”

  陆景明见况嗤笑一声,继续道,“还是最后这个办法吧,快,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帮你根除烦恼,去除病痛折磨。”

  陆景明把刀拿了起来,往包大刀的方向移了一些,让包大刀更近距离感受这把砍刀削铁如泥的能力。

  包大刀看了看刀,又看了看陆景明,脸上青紫不停,在陆景明看来,有意思得紧。

  陆景明笑得更灿烂了,“选啊,我都可以不收你的钱,毕竟这种难言之隐,我也看过不少,你要是下不了手,我可以帮你。”

  包大刀感觉下面一凉,对上陆景明自信张狂的笑眼,似突然想起陆景是个大夫,得罪不得,要是陆景明给他下毒,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连忙讨好地对陆景明笑道,

  “那个……误会,我可能……只是……”

  陆景明懒得跟他婆婆妈妈,直接手起刀落切了……

  霎那间,大刀划过包大刀的鼻子,恰好留下一小道血痕。

  包大刀吓得屁滚尿流,双股颤抖地……

  跑了。

  陆景明翻了个白眼,把刀丢到一边,揉了揉手腕。

  太重了,差点闪到腰。

  看来还是要赶紧买个仆人回来才行。

  田里的活需要人干,草药得有人选,衣服要有人缝洗,被子要有人晒……

  陆景明心里想着事情,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下来,走进屋子没个一刻钟,炉火还没有点上,就又有人来找他了。

  “草大夫在吗?”

  村长拄着拐杖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残破的木门,门虽然没有关,但为了避嫌,他一个男人还是不要随便进一个地坤的家,先问问看陆景方便不方便。

  接二连三被打扰煎药,陆景明不由有些烦躁,听见声音是村长才耐下性子问道,

  “何事?”

  村长咳嗽了几声,“我儿刚刚上山救了个人回来,你赶紧跟我去我家看看,我看那人伤的很重,可能等不及去城镇。”

  陆景明闻言马上收拾药箱跟村长走了。

  到了村长家的时候,陆景明看见已经有很多人围在村长家门口东张西望,似乎很好奇这回又救了个什么人回来。

  救人不能耽误,陆景明一走进屋子就闻见一屋子血腥味,村长的三儿子刘青山正在帮床上的男人包扎伤口,但明显止不住血,旁边两桶水都红了,看着就让人害怕,床上那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陆景明放下药箱,道,“行了,无关的人都出去,青山帮我再去打盆清水来。”

  众人见村长把陆景明请来,叹息了几声就散了。他们村子是荒凉了一些,附近山沟山弯山路繁杂,他们自己村里人有时候出村遇到起雾下雨的天气也会迷路,上山捡到尸体也是常事。

  陆景明被捡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他们都以为他活不了了,结果竟然没死,还是个大夫,自治自医,现在也能下地了,这回的这个男人看着身体强壮,有伤也不怕,陆景明都出手了,肯定死不了。

  屋里陆景明帮男人收拾好外伤,探上他的脉搏的时候,眼色沉了下来,沉吟了片刻提笔写了个药方让刘青山去抓药。

  刘青山今年十六岁,却对陆景明天然有些犯怵。

  当初陆景明被带回来的时候,他还照顾了陆景明好几天,可他一对上陆景明醒来的眼神就吓了一跳,直到现在对着陆景明都不怎么说得出话来。

  刘青山这会拿了药方就跑出去了,一刻都不敢停留,都忘记问村长和陆景明要钱。

  陆景明独自一人坐在床前,看着床上的人若有所思。

  这人长的不差,鼻梁很高,五官深邃立体带着难言的贵气,此时剑眉紧锁,手指微屈,似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人觉得他随时都可能睁开眼睛跃起,即使陷入昏迷身体也保持着紧绷……

  陆景明仔细摸了摸他的手。

  手上茧很厚,不止一处,不只是个会武的,应该身手不差,擅长的兵器很多,想来他不是个将军也是个人物。

  身上衣物一般,看不出什么,就是很寻常的布料,但比村里的要好上一些。

  背上两道伤只是破皮,胸前一刀看着可怕其实避开了要害,并不致命。

  他身体里的慢性毒才是让他昏迷不醒的关键因素。

  问题不大。

  陆景明伸了个懒腰走了出去,村长见他出来急忙问道,“人怎么样了?”

  陆景明淡淡道,“伤势不重,等会一剂汤药灌下去,这人很快就醒了。”

  村长舒了一口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是他三儿救回来的,要是没有救活多造孽啊,好在陆景明医术高超,那人只要没断气感觉陆景都可以救回来。

  “这是诊金,你拿着吧。”

  村长塞了五十文钱给陆景明。

  陆景明没接,“钱不该你出,诊金还是等他醒了再说。我今日也累了,就先回去了。”

  村长有些为难,看天色也已经晚了,也就不多留陆景明了。

  陆景明回了草屋就马上把早上妇人给他的几个鸡蛋给煮了,填饱了肚子,又试着回想以前的事情,但一会功夫就感觉额头直冒冷汗,还是和之前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脑袋裂开了一样,钻心得痛。

  哎……

  陆景明叹了口气。

  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现在除了能想起来他叫陆景明,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