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醒了?”萧远麟道。

  问全贪婪地捕捉他话语的每一个字,仿佛这样就能填补这三年来的相思。

  他的语气听起来那样平静,没有之前的欲动,问全脸上的燥热也慢慢退了下去。终于抬头望着萧远麟。

  他们离得极近,问全清晰地看到萧远麟眼下的青黑和掩饰不住的疲累,瞬间心痛不已。

  “哥哥喜欢这条锁链吗?”萧远麟拨动着那条锁链,语气像在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

  问全不忍心打破萧远麟此刻的平静,可是就是他不问到底,又如何能知晓萧远麟的心结到底在何处。

  问全的眼里盛满了柔情,若是往日的他见到今日这般模样的自己。只怕要以为自己是疯了头了。可此刻,他却心甘情愿。

  他怕萧远麟情绪波动太大,想了想,终究是忍着脸上止不住的燥热,破天荒地道:“麟儿,你能不能坐到我身旁来?”

  他指的是龙榻里侧的位置。他从未说过这样相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露骨的话,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实则已经算得上是僵硬,像极了被胁迫之后才说出的话。

  他等待着萧远麟坐到他身旁,半响却没有一丝动静。他这才挪动了躲避的眉眼去看萧远麟,却见他眸色暗沉,眉宇间隐隐约约有发怒的迹象。

  问全紧紧攥住几乎要控制不住去抚平萧远麟紧凑的双眉的手。他搞不懂为何萧远麟突然就变了情绪,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正是突破的关键口。

  “麟儿,怎么了?”问全发出疑惑。

  他一开口,萧远麟浑身散发出来的怒气便瞬间收了回去。好似问全出声后,他才发觉到自己潜藏的怒火早就按耐不住泄露了出来,让自己一心一意想瞒着的人发现了一般。

  他眼里黑沉翻涌,“哥哥不必为了我如此勉强自己。哥哥可以不爱我,没关系。只要哥哥一直呆在我身边就好,不用为了让我安心说这样的话。”

  问全听得云里来雾里去,怔愣了半晌,将萧远麟的这句话拆解开来,自己默读了好几遍。最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萧远麟到底在说什么。

  问全憋了许久才憋出那样一番话语。要让他说出刚刚那般主动的话并不容易,也就只有萧远麟能让问全如此心甘情愿去尝试着学习尘世间的爱欲表达。

  可是萧远麟却只觉得他言不由衷,不过是此刻被禁锢在这里,不得以而为之的缓兵之计罢了。他根本不相信问全真的会像自己爱问全一样爱上他。

  问全看着萧远麟眼中的怒火,终于明白他冲着的是萧远麟自己。萧远麟痛恨自己,让心爱之人身不由己、委屈求全,却无论如何不会就此放手,至死方休。

  问全想告诉他,自己说的话并不是他所以为的什么缓兵之计。若是问全自己不想,即便是烈火焚身,他都不会说出刚才那样的话。他说出口了,一切都只是因为面前的人是萧远麟。

  可是怒火却突然从问全的心中也升腾而起。他没来由的觉得委屈,这辈子第一次将自己的真心袒露给另一个人,萧远麟却全不当真。问全甚至有些赌气地想,既然萧远麟说没关系,那自己就再也不说好了,左右他也听不进去。

  问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谁,就觉得萧远麟既然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为什么能够轻易的说出只要自己呆在他身旁就好,这样卑微的话来。

  即便是他不相信问全会真的喜欢上自己,问全也只是觉得委屈罢了。可是问全一细想,没有任何人——即使是自己,应该让萧远麟这般妄自菲薄。问全爱他,便不希望他在自己面前,亦或任何其他人面前,这般低头。

  问全想到这里,才惊觉自己现在的情绪与他所感知到的萧远麟的情绪是如何的相似。他在这一瞬间,突然理解到了萧远麟的想法。眼眶突然酸涩不已,可他却不能再掉下泪来。他今日非要秉持着一副清醒的模样,与萧远麟说清楚道明白。

  他们相识相知相爱,一晃十几年的时间过去,可是他们真正能够相处的日子实际算下来又有多少?问全从不愿仔细去想,但现在反倒自剖伤口,警醒着自己,不要让剩下的岁月因为彼此的误解而蹉跎。

  他想得十分美好,实际想要向萧远麟讲的话到了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口。最后问全只能心中万分焦灼地静望着萧远麟,期盼着萧远麟能从自己凝望着他的眼神当中觉察到自己的真心。但这又怎么可能?

  萧远麟刚刚对问全说出那一番话之后,问全一个字都没有回过他。他的眼中布满爱而不得的痛楚,脸上布满了阴亵,看着问全的视线一如既往的发热滚烫,毫不收敛,仿佛全世界就剩下了问全一个人一样。就连问全如像他一样看着他,他似乎也没有回过一点神来。

  问全从未如此暗恨过自己的笨拙,他焦灼地蠕动着嘴唇,瞬间便感受到萧远麟投射到嘴上的暗沉的目光。他条件本能地立马不动了。

  只是在这一番动作之后,问全忽然灵光一闪,像是打开了什么关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任何细微的动作都能影响到萧远麟。

  他心中止不住苦笑,暗叹自己真是个木头桩子。萧远麟自小便是如此,问全的一个小动作萧远麟都不会容许自己忽略。可为何直到三年前,终于在萧远麟忍不住的爆发当中,问全才终于明白他的心意。其实他早该明白的。

  他不善言辞,至少在面对如今萧远麟对他的情感时是如此的。或许是自己的表现并没有足够让萧远麟相信自己是喜欢他的,问全想。

  问全抿紧唇,下定了决心。他看着因为自己的沉默已久而急躁,但却强忍着只是不住地摩挲着问全手上的锁链的萧远麟,脸上燥热异常,几乎是在瞬间伸出了手,抓住了萧远麟的手臂。

  萧远麟素来警觉,但一旦对着问全却没有任何的防备。他身子一歪,被问全拉着歪倒在问全的腿上,身下传来问全的体温。

  脸色阴亵了好几日,素来威严示人,自小便喜欢在问全面前故作老成模样的萧远麟,那对黑沉的眼眸在那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晦暗,像流水洗涤而过的黑曜石,熠熠生辉,闪烁着既惊又喜且疑,呆呆地凝望着问全。

  问全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神态,而且是因为自己而露出的。问全心中骤然欢喜不已,一种莫名的怜爱在顷刻间席卷了他的心脏。这种怜爱绝非问全在萧远麟幼年时对他万般照顾呵护的情感,也绝非是将萧远麟看作是柔弱似柳的男倌般的人。问全看着躺在腿上的萧远麟,忍不住去抚摸他披散在腿上的发丝,光滑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他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萧远麟却记得一清二楚。自萧远麟回到赵府之后,两次离别至今,问全从未再如幼时一般抚摸他的头,亲昵地与他耳鬓私语。

  问全比他大上几岁,但自十三年前离别后,在两人之间,更强大更坚韧的人似乎永远都是萧远麟。他用坚硬的外壳武装自己,即使有时在问全面前,为了大局,为了不让问全窥破自己丑陋的念想,所有的弱点都要被掩藏到最深处,暴露不得。

  执政三年,宫中众人只知皇上日夜勤政,几乎从未有过放松之时。皇上脸上少有笑容,却从对任何宫人无故发怒。这样的皇上,从没有人见过他一丝一毫的失态,脆弱两个字与他根本毫无关联。人们一直这样以为着。

  然而今夜在这寝宫中,此时此刻,问全却眼睁睁望着萧远麟的眼眶在一瞬间通红,泪水汹涌地涌出。问全心如刀绞,手足无措。他慌乱地想要拭去萧远麟脸上的泪水,还压在萧远麟如墨长发的手刚离开,就被对方冰冷的手掌覆上来,紧紧地按在原处,动弹不得。

  “哥哥不许把手拿开。”萧远麟哽咽着,可是语气却是在命令,他像濒临溺亡之人,决容不得任何人抢走自己的救命稻草,稻草自己漂走了也不行。“哥哥忘了还被我锁着了吗,想出去就得听我的。”

  问全看着他明明悲怆不堪,泪痕交错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渴求,却仍然强硬的话语,心痛不已。

  问全的声音柔软到了极点,他低头抵着萧远麟的额头,安抚:“没有要拿开,麟儿,别哭了……”

  他让萧远麟别哭,话未完,自己却已经哽咽。在旁人看来,或许觉得好笑,但是四目相对,彼此热泪盈眶后藏着多少心酸与痴心,个中滋味只有他们懂得。他的眼泪砸在萧远麟唇边,两人的泪水交融在一起。

  萧远麟水雾朦胧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将唇边的泪水舔进了口中。他覆着问全的手没有因为问全的回应而松开,而是转而将五指嵌入问全的手中。

  “哥哥不拿开,那就一直在这宫里陪着麟儿吧。”

  他突然微微起身,两人相抵的额头互撞,湿热的舌头舔上问全的脸,将他流出的泪水全都贪婪地卷进了口中,将问全想要说出口的承诺全堵了回去。

  ……

  每日按时前来提醒皇上用膳的李公公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便敏锐地看到了被珠帘遮挡着的龙床上,纱帐后交缠的人影……他倒吸一口冷气,忙退了出去,在房外一直守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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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恢复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