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麟即位后其中一件世人赞颂的功绩,便是成为了青史之上首位创设女官的皇帝。

  尽管朝中女官的数目仍然屈指可数,但是第一位女官入朝以来也不过才三年而已。

  若提及女官,人们口中提到最多的必定是第一个皇上钦点入朝的女官岳荣莞。

  岳荣莞是前朝户部尚书岳儒之女,以第一才女之名闻名京城。她曾被迫指给前朝太子萧麒为妃,不惜以死明志,幸得逃过一劫,自此落下贞洁才女不畏强权之名。有才有德,又有坚韧气魄,岳荣莞成了许多女子争先效仿的对象,也成了民间戏本的爱宠。

  戏本上往往将女子作为爱情的主角,与一男子相识相知相爱,便是故事的主线。到了岳荣莞这里,如若只说爱情,在百姓眼里倒成了一种亵渎。提及她,故事里的人设往往要匹配上各种丰功伟绩才算得上是合理。至于能入岳容莞眼中的男子,必然是非同凡响、德高望重。

  是以到了戏本上,能够俘获岳荣莞芳心的男人,便只剩下了萧远麟一个人。这两人听起来实在过于匹配,颇有渊源,又皆受人敬爱。慢慢的,这百姓眼中的天成佳偶从戏本延展开来,传到了市井之中。流言传得广了,便好似成了真的,成为人们的共识。

  何况岳荣莞在宫中也确实相较于其他女官,有确有与众不同的特权。萧远麟许她自由进出御书房,面圣之时不必与他人一同下跪……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久而久之,那传言在宫中知情人看来,竟也成七分真三分假了。

  只是岳荣莞纵是有再多特权,萧远麟也从未容许除那些和尚以外的任何人进入宫中建造的那座寺庙。

  所以才有了今日守在这寺庙门前的侍卫万般为难地看着眼前身着红色官袍的第一女官的情形。

  岳荣莞虽是女子,长相却在秀美之外又添了一双带有英气的眉眼,只有巴掌大的脸却有着不怒自威的英挺,即使不说话也让能人发怵。

  更何况,此时她正十分严肃地看着阻拦自己的侍卫。

  那侍卫被她看得底气不足,讲话颤颤巍巍的,“岳大人,真的不是卑职拦着你。殿下有令,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入这里。这您也知道,何必为难小的呢?”

  岳荣莞道:“皇上若问起来,你实话实说就是,怕什么?”

  说着,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侍卫还想再拦,被她瞪了一下,停在原地左右为难。

  岳荣莞所到之处,来往的和尚都驻足停留观望。毕竟谁都听过这传说中的第一位女官,却只有在某些特殊时刻见过一两次。

  岳荣莞自小便习惯了众人的关注,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众人看着她,她便坦坦荡荡地将路过的众人的面貌,逐一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

  她将这寺庙逛了一大半。偷偷关注着她的人一头雾水,弄不清这位女官进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又是要找谁,只觉得这位岳大人好像很喜欢看人。

  殊不知,岳荣莞抱的就是这个目的。

  她走在寺庙的木制长廊上,走了半天下来面不改色,心里却大大的失望。

  “这些和尚看起来都很普通啊,皇上要找的到底是谁。”她自言自语。

  世人只知岳荣莞慧敏秀雅,然而实际与她接触之后,才能看透她爱热闹好八卦的性子。她平日里最喜欢和其他女官聚在一起,闲谈朝中秘闻奇事。

  萧远麟到底这些年都在干嘛,岳荣莞实在是忍耐不住心里的好奇,虽然萧远麟对她百般殊待,但唯独在此事上从来没跟她提过一个字。

  岳荣莞到底是女子,敏锐地从这其中嗅出了旁人察觉不到的微妙意味。可偏偏她从萧远麟口中又撬不出一个字。

  岳荣莞自小到大从未受过如此挫败,便与其它女官打赌,非要找出她认为的萧远麟的梦中情人。如此一找,便是三年。所以岳荣莞今日是下了决心非要在这寺庙闯上一闯了。

  她自认直觉一向准得惊人。刚才见过的人不过转眼即忘,岳荣莞并不放在心上。她气馁地长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又要无功而返了,回头又要叫姊妹们笑话。

  她苦思着,身侧却突然传来一股冲力,将她撞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一红一青,两道身影,在这红木走廊的拐角处相撞。

  “这位大人,万分抱歉,是在下唐突了。”问全还未站稳便带着歉意说。

  他脚步匆忙,心神又全系在了萧远麟一人身上,丝毫没注意到在拐角之处放缓脚步,这次累得岳荣莞被他冲撞。

  问全看着岳荣莞扶了扶被撞得有些散乱的头饰,朝自己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无事。”

  然后岳荣莞的目光才终于朝问全正视过来。她看过来的那一瞬间,眼里突然光芒四射。若不是问全确信自己并没有见过她,几乎要以为是那位久违了的故人。

  问全略有迟疑:“大人?”

  岳荣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道:“你认识皇上吗?”

  她的态度着实有些怪异,此番提问又来得突然。总是问全此刻确实想要急切地见到萧远麟。

  他吐出模棱两可的答案:“大人说笑了,草民今日是第一回 进宫,还未曾有幸见到皇上。”

  “你说谎。”岳荣莞语出惊人,说着还一脸笑眯眯地望着问全。

  问全一哽,一时间竟辨不出眼前此人是真的看穿了自己的隐瞒,还是故意为之的诱诈。

  岳荣莞笑眯眯地说:“我知道,皇上一直在找的就是你对不对,你就是皇上心爱的那个人。”

  “施主切不可胡言乱语。”问全突然打断她的话,惊道。

  心爱这两个字在一瞬间点燃了问全的防线。萧远麟分明不在此处,他却不知为何突如其来地紧张,在那一瞬间脑海中记得的只有不能让岳荣莞的话扰乱自己的心神。

  他太过着急,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又说回了施主这两个字。

  岳荣莞呵呵笑了起来,“你又不是和尚,叫什么施主?”

  她方才见到问全的第一眼,自以为十分准确的直觉便瞬间涌上心头。这种感觉不需要任何言语,她单单看到,便觉得与自己相撞的这个男人和萧远麟必定有所牵连,像一种隐形的无法断开的纠缠,无论时隔多久地隔多远,只要有心就可以发现。

  更何况眼前男子似乎没有意识到,岳荣莞或者他自己提及到皇上两个字的时候,他眼眸中的情感是那样的浓烈,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别人。

  无论如何,这是在萧远麟的地盘上,问全在这宫中倒不觉得这诺大的皇宫如囚笼,反倒有一种浓厚的归属感和安全感。

  或许自己可以试着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洒脱的女官,问全想。但更重要的是,在沙漠行走已久的人又如何能坚持住抵挡突如其来的甘霖呢?

  这十几年来发生的各种事情所练就的警觉神经在剧烈跳动着,阻止着他冲动的决定。但这一切终究压不住的心里胜过一切的念想。

  “在下……确实有所隐瞒了,能否烦请女官为草民求见皇上一面?”问全道。

  “这是自然。”岳荣莞拼命地憋住笑,她怕吓走问全。三年来苦寻已久,终于有成果。一想到说不定萧远麟还得感谢自己,岳荣莞便神清气爽,假如问全不提这个要求,她也非得拉着问全到萧远麟面前对质。

  她贵为女官,而眼前之人不过一介草民,丝毫不怕他是不是顺水推舟故作攀附。

  她直接一路将问全带到御书房门口,毫不顾忌地推门进去。

  问全见门口的侍卫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便知这位女官只怕地位不低,在萧远麟应当更是可堪重用,类比心腹。

  岳荣莞洒脱豪迈,即使猜测她与萧远麟关系应当并不寻常,问全也未曾多想。

  御书房空无一人。岳荣莞一路走来,早就嫌腿酸了,跨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朝问全道:“你也坐吧,我们在这里等皇上就行。”

  问全摇头,“大人坐便好。”

  他坐不住,心中躁动不已。他环顾着金碧堂皇的御书房,这便是萧远麟处理朝政的地方。

  问全看着正前方的桌子后的椅子,脑海中不由勾勒出年轻勤政的皇上批改奏折的模样。若是有重大的朝事,萧远麟一定又是冷下了他本就冷峻的眉眼。

  问全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却湿了眼眶。他情不自禁地一步一步走上前。摞叠在桌子上的奏折堆旁还有几本散落翻开,上面清晰地批注着萧远麟的回复。

  问全凝视着那朱红色的批复,不知不觉一滴泪就滴在了上面,字迹有些微微洇晕开。

  岳荣莞一直默默地看着问全,见他一副伤情模样便知自己找对了人。她心里觉得快意之时,见问全泪眼婆娑,却更欣慰自己成就了一对有情之人。

  只是她现在到底还未确定答案,又见问全看着那奏折,总归朝政不能让还是初见之人看了去。

  岳荣莞急忙起身想要阻止问全,但却因为走得太急,刚到桌子旁脚趾便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一旁倾倒下去。而问全则是站在她倾倒的方向的不远处正出神。

  不妙不妙,要是被萧远麟看到还得了。岳荣莞惊慌,她忙在空中借着腰力将倾倒的方向硬生生地往侧面掰去,结果一斜一歪,终究还是压在了问全身上。

  两人齐齐绊向桌面,岳荣莞按住桌角,堪堪稳住自己。问全却被毫无防备地撞了下去,仰着脸,上半身砸在桌子上。奏折被推落,散在地上。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推门声,岳荣莞抬眼一望,见身着黑衣的天子如一道城墙,挡住了所有天日。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完了完了。

  问全看不见推门进来的人是谁,他只听到岳荣莞突然变得怯生生地喊了句:“皇上。”

  问全一愣,脑子一片空白。他如空壳般站了起来,转身回头,对上那双魂牵梦绕的双眼。

  那双眼睛,在看到青衣人转过来的瞬间,沉得黑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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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预感后天或者大后天要断更(抱头溜走)

  话说快完结了,应该还有十一二章,如果没有预估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