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鸣,整个客栈都陷在一种幽暗当中。乍一看,会以为还在黑夜,其实这却是午后时分。这雨实在是太大了,狂甩而下的雨水像一个水牢,将人都困在了里面,寸步难行。

  赵远一行人原本是打算今日出发的,现在却不得不因为这突然的天气而止步。问全也不得不在房里点起了灯,才能看清房间里的摆设。

  他靠在桌子旁,翻阅昨日买回来的手抄本,仓库被雨水拍得一直响个不停。他看的那一页也不知看了多久,一直停留在那一面上。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其实他的目光并没有在上面。直到蜡烛燃掉了半截,突然半空劈了一道雷,问全才若有所觉地动了一下,然后随手将那书轻轻地合上。

  他揉了揉眉心,将那书放回床边的一个木匣子上。他犹豫片刻,又将书拿了起来,将那木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白玉佛珠串端详了一下,将它放了回去,然后起身往门外走去。

  就在他走到门后边的那一刻,房门也响了起来。门扉上因为灯光映照出模糊的身影。

  “问全师父,是我。”

  是赵远的声音。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他才会叫问全哥哥。

  问全却并没有立即开门,而是停顿了一下才将房门拉开。

  赵远同样举着半截蜡烛,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的烛光让赵远的脸上明晦交替。他走进来,将那半截蜡烛摆在桌子上,和原来问全房里的那半截并排。

  风实在是太大了,眼看着那蜡烛估计就要灭了,问全才慢悠悠地将门关上。

  “哥哥刚刚是要出去?”赵远问。

  问全只是突然记起萧远麟小时候每每狂风暴雨的时候,都会拉着自己要与他一起睡。他想去看看,却意识到已经十年过去,小孩长成了男子汉,应当不会再有这样的恐惧。因此站在桌子旁思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过去看看,没想到先到达的却是赵远。

  其实萧远麟又怎么会怕风雷雨电,不过是寻个由头跟他一起睡罢了。这本来也没什么好考虑的,两人的房间就在隔壁,就是走两步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迈不出那一步。

  问全摇摇头道:“无事。”

  赵远走到放书的角落,手指从黑木匣子盖子上凸起的花纹拂过,然后将那书翻开。

  他随手翻了几页,待到问全走过来,道:“没事做,不如哥哥给我讲佛经听吧。”

  问全想与他说点别的,但一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顺他的意拿起了那本书,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

  淡淡的嗓音响起,在这嘈杂的雨声中,倒有一种静心宁神的作用。

  赵远站在他身边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才坐下。隔了一会儿,那原本房里的蜡烛越来越短,逐渐熄灭,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赵远的目光缓缓从问全陷入阴影中的侧脸上移开,将灯芯微微挑开些,烛光算是亮了一点。那蜡烛被烧化了,沿着烛身滑下来,滴落在赵远的手上,很快就冷凝成了一朵烛花。

  这点痛对于赵远来说几乎没有感觉,但问全却一下子就察觉到了身旁人的声响。

  “怎么现在还是这么不小心?”他脱口而出,带着一点斥责的意味。

  但他的身体比声音还快,已经本能地站了起来,去拿包袱里的烫伤药。

  赵远的眼神跟着他移动,趁他不注意,轻轻地将那烛花抠了下来。虽然不觉得疼,但手上的皮已经被烫得发白。

  问全将淡绿色的膏药轻轻地涂抹在赵远的手上,握着他的手可以感受到掌心轻微崎岖的凸起。问全将他的手转过来,借着烛光看着手掌上的伤痕,轻轻地用手在上面抚摸着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

  微微发痒的触感让赵远的目光幽暗。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然后将手从问全的手中抽了出来。

  问全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道:“这些年,麟儿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没有。”赵远淡淡地说。那些日子对于赵远来说已经成为了模糊的记忆,唯一记得清晰的是在那些日子里从没有过问全的陪伴。

  他不愿意在这样平和的时刻说起这样的往事,更不想让问全为自己担忧。

  问全对于他这样平淡的回应,只是默默地垂下了眼。

  两人静默不语,过了一会,房门突然“砰”的一声被风撞开了。楼下掌柜开了门,风一瞬间就灌满了整栋楼,呼呼直响。

  问全还未反应过来,赵远已经站起来挡在了问全前面。他只感受到有雨水从造影的衣服上擦过,扑在自己的脸上。

  楼下掌柜热切又竭尽全力地喊:“客官,快进来吧!”折腾了有一阵才又把门给关上了。

  问全连忙起身去拿干布,赵远全身都是湿乎乎的。

  “麟儿,下次不必如此。”

  他用布去为赵远擦脸,黑色的发丝湿漉漉的,贴在赵远的脸上,衬得那双黑色的眼睛越发的黑亮,有一种别样的气质。问全觉得呼吸都被他的眼神夺走。

  赵远将他手上的布拿走,自己随意擦了擦,边擦边说:“”此次出行没带什么行李,哥哥可有干净的衣服?”

  问全有是有,但都不适合赵远穿,只好让赵远去找王坯他们借。赵远一句除了哥哥的衣服,他谁的都不想碰,就把问全所有的话都给堵了。问全无奈之下只好翻出了自己比较少穿的僧服给他。

  幸好两人体型相当,赵远又本身就是衣架子,穿起僧服来倒是不显得突兀。他平日打扮都是一身黑,今日骤然一换,看起来倒是比平时明朗很多,倒有几分以往萧璒的模样了,惹得问全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

  “时候也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麟儿明日再来叫哥哥。”赵远道。

  问群其实想再与他说一会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默默点头。了,一路纠结着送他到门边,

  一开门还未走出去,迎面十几个人刚好打这里路过,将过道都堵住了。领头的是一位面如冠玉,浑身书卷气的青年,看起来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模样。他紧紧抿着唇,看着身后半步远的一位仆人模样的人,隐隐露出几分怒气。身后那仆人微微弯着腰,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争执。

  那青年听见响动,眼角上扬,瞥了过来。他目光扫过穿着僧服的两人,怒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脸狠狠地皱起了眉,露出嫌恶的表情。

  “赵远,你怎么在这里?”他道。

  他的声音很冷,甚至有一点侵犯的意味在里面。问全有些不悦,走上前两步,赵远却突然挥了一下袖子,挡了他一下。

  问全感受到那青年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自己身上。但他看着问全的时候倒是比看着赵远善意多了,只是在看到问全和赵远穿的衣服几乎一样的时候,脸色还是有些许微妙的怪异。

  青年朝问全拱了拱手,问道:“这位师父是?”

  他倒是一副谦谦有礼的模样,不知是否是和赵远有所芥蒂,对着赵远的时候倒是锋芒毕露,说话隐隐带刺。

  赵远似乎也并不待见他,语气更是冰冷。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莫大人,说起来倒是天公不作美。”

  竟是姓莫……问全手微微将衣袖抓紧,待赵远说完话之后,将他挡在身前的衣袖拂开了一点,上前半步,道:“贫僧问全,见过这位施主。”

  青年浅浅颌首,“原来是问全师父。不知问全师父和赵远怎会穿着同样的衣裳?”

  此人笑起来是温温柔柔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儒雅,说话的时候语气甚是坚定,有种柔中带刚的感觉。

  问全抖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几滴水珠从衣袖上溅到半空中。那衣袖因为刚刚的风雨,还仍有点半湿。

  “风雨太大了,风将雨水都带进来了。方才赵施主与贫僧论佛学,湿了衣裳,贫僧便借他一套。”

  “原来如此。”青年点点头,“我也是自小便受佛教熏陶。师父,不知是否有空,待会也可以来与我讲解一番?”

  他话音刚落,沉寂已久的赵远便开口道:“莫大人,我和问全师父还没弄完,凡事都要有个先来后到。”

  青年挑了一下眉,也不去看说话的赵远,只是笑笑地看着问全。

  “那等师父弄完再来找我也不迟,我见师父面善,很想与师父交谈一番。”

  说罢也不等问全回应,朝后面的人一挥手,一行十几人便沿着走廊往对面的房间走去了,留下地板上一滩水迹。

  他一走,问全就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身旁赵远散发出来的冷冽的气息。

  “他是莫鹤风的儿子,莫衍。”问全听见赵远说。

  莫鹤风,一个熟悉到不会忘记的名字。问全看向赵远,却发现他正死死地看着进入房门中的莫衍,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问全眉间一跳,去抓他的手,发现冷得像一块冰。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快回去吧,等一下就要受凉了。”

  赵远收回目光,“莫衍此人虽有七窍玲珑心,但终归是过于单纯,不过是一只纸老虎,哥哥不用担心。”

  问全待他离开后隔了一会儿才又打开房门,往莫衍所在的房间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