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全在小山寺住了十年,但是积攒下来的行李却很少能够带上路的。只有寥寥一点积蓄,还有几件衣服,再多的就是这几年做的一些伤药,也算得上是轻装上阵了。

  萧麒此人或许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或许也算是信守承诺,倒也真的没有命人跟着他。只让他自己按时到达京城,不要耍什么花招就行。

  这山谷到外界的路错综复杂,即使是问全十分熟悉,也要走个六天五夜才能到官道上。

  即使问全一路走走歇歇,但也实在是撑不住,早已疲惫不堪。加上天气晴朗,走得久了便浑身出汗,让人只想找个阴凉的地方歇一歇,再上路。

  这里地处偏僻,虽是官道,也不怎么有车马经过,但总归是和外界有了一点联系。这里虫草稀疏,树也比山谷那边少了很多,火辣的阳光晒在身上,热得整个人都快虚脱。

  问全从包袱里翻出临走前师兄们塞给他的一堆物品,找出里面的兜帽带上,顿时觉得好受了不少。不然若是没点遮挡,就此地家下,只怕要被晒成干皮。

  他就着旁边树下的一颗石头坐下,闭目养神。问全知道,若是到了京城中,只怕少有自己能够如此悠闲的时刻。连日的奔波,也让他的身体达到了极限。

  只是几日来,内心的兴奋却让他睡不着但总归能闭上眼,歇一会也是好的。他边歇边想,到了京城,或许……

  突然间,身体传来了一股本能的对于危险来临的预警,使得他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

  耳边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已经先行一步比视觉更快地到达了他的耳中。一只羽箭“铛”地穿过他的衣袖,将衣袖钉在了身后的树上,入木三分。

  随即是“哒哒”的马蹄声而来。三个年轻人纵马来到问全跟前。因为勒停而扬起的马蹄几乎抬到了问全的脸上,然后重重地落回地面上,扬起一阵灰尘。

  这三个年轻人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穿着也十分显眼,全是名贵的布料。

  其中一个穿着暗紫色衣服的人骑在马上,绕着问全坐着的地方走了一圈,用估价的目光打量了问全一番,然后洋洋自得地说:“阿路,看来今天可是我赢了啊,我这可是一个人,你们可比不了!”

  这人竟是把问全当成了猎物,而且丝毫没有询问过问全的存在。

  陈得路唾弃:“王坯,你这是投机取巧,算不得数。重来,重来,别耍赖!”

  “就是。”陈得玉撇撇嘴,“能不能别每次都耍花招?这样一点都不好玩。”

  “诶,陈得路、陈得玉,我说你们兄弟俩合起来耍我是吧?之前不是说好了什么猎物都行,现在怎么不行了?愿赌服输啊。”

  几人的对话落入问全的耳中。王、陈两家正是当今萧禄手下的两大权臣所在的家族。陈得路陈得玉两人更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这个王坯更是草包一个。

  只是不知为何,这个三人竟会在这种荒凉之地出现。问全微微握拳又松开,将钉在衣袖上的箭拔了出来。

  他还未说话,王坯已经不满嚷嚷:“诶,你干什么呢?小爷允许你把我的箭拿下来了吗?”

  陈得路幸灾乐祸,“王坯,人家都把箭拿下来了。哪有猎物自己跑了的?跑了的可不算哈哈哈。”

  三人又吵起来。

  “三位施主可否听贫僧说一句。”

  问全的声音自带一种令人安静的神秘力量,轻而易举地就插入到了三个人的嘈杂当中,带来了一小段奇妙的停顿。

  三人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对视几眼。本来把问全当成死物的三人。也不知为何态度竟然也收敛了一点,但也不多,只是一点。

  王坯也收回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质问:“你自称贫僧,可是和尚?”

  其实不必问,单看人的衣着和身上挂着的佛珠便可知晓。只是这三人刚刚一点眼神都没分给他,所以并没有留意到罢了。

  “阿弥陀佛,贫僧确实是佛家子弟。”

  问全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串佛珠,双手呈到王坯面前。

  “刚才贫僧听几位施主之言,若是没有误会的话,定是有什么赌约。贫僧在此地歇息,想来是不小心扰了几位的雅兴。不如就将此佛珠献给施主,以表贫僧的亏欠之意。”

  萧禄对和尚的态度十分微妙,这三人因着自家的立场也不好对问全做什么。王坯等人正想着如何将刚刚的事情糊弄过去,谁知问全自己给了他们台阶下。

  王坯当下便顺水推舟,将那完全看不上眼的佛珠接过来,在手上掂量了两下,随手挂在了缰绳上。

  “算你识相。小爷大人有大量,也不与你计较。你且一旁休息去吧!”

  另外两人也暗自卸下一口气。

  谁知,刚刚还十分识时务的问全却没有顺着他的话自行回去,反倒是顺着杆子往上爬。

  “不知几位施主要去往哪里,可否顺路搭贫僧一把?”

  王坯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从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诶,我说你……”

  然后话语就被另外的声音打断了。

  “赵远回来了。”陈得路惊呼。

  王坯怒瞪了问全一眼,才抬头招手挥舞,“赵远,我们在这,快过来。”

  赵远也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但和其他几位的父亲都是文官不同,赵远的父亲是萧禄手下有名的将军,赵厉。

  此地几乎没人会来,为何今日会一下子在这里遇到这么多官家子弟,这不得不让问全警惕。

  就在陈得路喊出赵远这一个名字的瞬间,无数的猜测就已经在问全的脑海中略过了。

  但不管如何,这几个人问全需要去认识。

  他转过头去看,身后同样是纵马而来的青年。

  不同于三人的一身黑色劲装,高高束起的头发在身后飞扬。身后背着箭矢,一手拿着弓,一手驭马;还有骑在马背上依然直挺的背脊,像是画本中走出来的少年将军,张扬惹眼,却还带着一丝生人勿近的疏离。可是无论从哪个角度,青年都不像一个花花公子。

  可是这些问全都没有看到,青年的脸撞进他的眼睛,像曾经无数午夜中的梦境,裂成了无数的碎片,哗啦啦地挥洒下来。

  眼前的这张脸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完美地将俊俏和凌厉融合在了一起。平直的唇线更增添了他的锋利,乍一看就像一把出鞘的剑,看似让人不敢靠近,可是谁都会被他的锋芒而吸引。

  然后青年的眼睛望了过来,深邃黑沉的瞳孔里,映照出问全的双眼。

  问全猛地低下头,忍不住往下压了一下兜帽,这才觉醒他的动作实在是过于明显了。

  赵远在离问全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像三人一样骑在马上,而是翻身下马。走到问全身边。

  “他是谁?”

  问全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呼吸骤停。如果不是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在提醒着他,问全几乎以为自己又陷入了另一个梦境当中。

  赵远三人不约而同地悻悻一笑,也下了马来。

  “不过就是一个和尚罢了。赵远,你怎么这么慢?”

  这三人看起来像是有点忌惮他,说话的时候都有点小心翼翼的。

  赵远看着自己身旁这个带着兜帽的人,他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带着天生的灵魂的致命吸引力。

  “就是他。”赵远听见身体发出呐喊的声音。他缓缓伸出手去摘这个人的兜帽。

  问全神经一跳,立马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一直回避着赵远的眼睛终于无法逃避,一看才发现赵远不知何时竟凑到了问全的眼前,那双黑沉的眼睛里占满了问全看不懂的思绪。

  问全往后退了半步,然后被赵远的手反抓了一下,用力一扯,竟跌进了赵远怀中。然后问全只感到头上一轻,那兜帽被人随手一甩,不知飞到了哪里。

  没有兜帽的遮挡,问全可以清晰地看到赵远全身的所有细节。

  他高了,和自己一样高。他是这样的容貌出众,想定是遗传了萧璒和皇后娘娘的美好。小时候微微的婴儿肥现在也没有了。赵远几乎全身上下没有一点问全熟悉的地方,可是问全就是能够一眼认出他来。

  他想问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吃得好吗?有没有受苦?可是话到嘴边又想起眼下的情形,想起萧麒,想起这十年的蹉跎,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三个字。

  “……赵施主。”

  问全清晰地看见,在自己说出这三个字之后,赵远平静的脸上却突然出现了一种极度的愤怒,但那种愤怒一闪而过,像极了熊熊燃烧的火焰,突然间一下子全归于无,然后又陷入到了冰天雪地一样,面覆寒霜。

  “你叫我什么?”赵远咬牙切齿地问。

  他生气的样子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问全心中酸楚,强忍着哄他的冲动,站直身,礼貌而温和地说:“方才听三位施主喊赵施主,想来应当是没有叫错。”

  周围三人看得瞠目结舌。

  王坯悄悄朝陈得路耳语:“赵远那副样子,怎么看起来要把人家和尚吃了一样?”

  刚说完,赵远像刀子一样的眼光就射了过来,像要剐了他一样。

  他像死神一样,拿着弓,一步步朝王坯走走过来。王坯大气都不敢出,心里直抽自己耳光,为什么要作死多嘴。

  其他人不知道,王坯和陈家两兄弟可是和赵远相处最多,最知道他那股疯劲。这赵家失散多年的儿子,找回来的时候就是个会咬人的!

  换在平时,王坯哪里敢惹他?但耐不住赵远今日实在是过于奇怪。

  赵远走到他面前停住,拿着弓的手一动王坯不受控制地闭上了双眼。过了一会儿,好像没什么动静,他又悄悄睁开,才发现自己丢在一旁的佛珠被赵远拿去了。

  呼!他长舒一口气,没好气地暗自吐槽。想要不能直说,这东西谁看得上啊,吓死小爷了。

  赵远看都没看她,将佛珠拿到问全面前,神色阴寒。

  “这是你送给他的?”

  问全如何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而且自己竟然也不知为何也有一点心虚,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他。

  他这也算是默认了,赵远眸中怒火烧得更旺。

  “你的佛珠只能送给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