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县,当铺后院。

  “属下已经查明,那人早在数年前便落水溺亡,其与清溪村的秋秀才有一子,名唤秋羲,如今便是清阳县学中的秀才。”

  彪形大汉一边躬身朝当铺掌柜的汇报,一边拿出两张大纸展开,那纸上画着人像,一张正是秋羲的模样,另一张画的是名年轻女子,女子头上戴着一支玉簪,那玉簪恰好和李老汉在公堂上呈递的证物一模一样。

  “那日来当铺询问梅花钗的人便是这秋羲,秋家是几十年前逃荒去的清溪村,那人是十八年前逃到那里与秋秀才成的婚,之后一直在清溪村生活。”

  “这秋家现在有几口人?”掌柜的负手问道。

  “还剩秋羲、秋大、张春花、秋老太和秋大郎五人,”彪形大汉顿了顿又道,“不过秋羲年头就已经与秋大一家断亲,今日秋大又被判秋后问斩,张春花流放三千里。”

  掌柜的缓缓点头,又挥手让那名大汉退下,末了转身进屋写下字条装进小竹筒内封口。

  片刻,一名黑衣人从阴影中走出。

  “把消息呈给娘娘。”

  “是!”黑衣人收下竹筒后又潜进阴影里。

  ……

  县学,学舍内。

  秋羲满心欢喜地拉柳郁在桌前坐下,着手沏茶后为柳郁斟了一盏:“含章刚才说的国子监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会点我进国子监?”

  大齐的国子监内都是王孙贵族和朝廷要员之子,偶尔会有各大府学推荐的学子入监,但这种多半也是地方官员之子,他这种没关系没背景的还真进不去。

  柳郁浅酌一口清茶,微微一笑:“月白学富五车有栋梁之才,自然可入国子监。”

  秋羲双手托腮,歪着头看了柳郁片刻,道:“让我猜猜,含章既然说皇上是因为我的才学才让我入国子监,那定不是诓我,所以皇上是看我中了小三元才点的我?”

  不等柳郁回答,秋羲自己便摇摇头否定:‘不对不对,我这小三元才当上几天,从清州府到京城,就算快马加鞭也要十来日,消息一去一回得一个月左右,所以定不是因为这个。’

  柳郁笑笑不说,只是默默品茶。

  “我从未出过清州府,皇上又远在京城绝不可能认识我,那皇上是从何处得知我这个人的?”秋羲单手撑着下颌,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忽然间眼中一亮,“不对,皇上有可能认识我!”

  柳郁展眉看向他,俨然一副静待下文的表情。

  “我认识的人里只有含章你能和皇上有所交流,可按照时间来看,皇上收到关于我的消息时我还没取中秀才,凭这点微末学识想入国子监只能算走后门,”秋羲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所以定是含章书信往来时在皇上面前替我美言过,这才让我有机会入国子监。”

  秋羲话刚说完又立刻摇头:“还是不对,以含章的行事风格定不会直接做这种徇私之事,让我再想想。”秋羲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笑问道:“含章可是寻了皇后娘娘的帮助?”

  柳郁是皇后的胞弟,秋羲之前就从柳郁和柳尘的口中听说过这位皇后,知道皇后对这位弟弟爱护有加,所以柳郁如果找皇后帮忙送他进国子监,皇后肯定会帮忙。

  只是这其中肯定还有关窍,柳郁肯定不会直白地让皇后送他进去。

  柳郁唇角微微上扬,为颜色浅淡的双唇更添一份醉人之色:“确与皇后有关。”

  “那让我再猜猜含章到底是如何做的,”秋羲兴味盎然地看着柳郁,脑子里飞快将他和柳郁相识的所有记忆过了一遍,立刻便从中抽出内容和时间都合得上的那条记忆,“是雅集,和望江亭雅集有关,我猜的可对?”

  “瞒不过月白,”柳郁放下茶盏,轻笑一声,“我只不过差人将《战三国》的玉牌和月白那日所画望江亭雅集图给皇后送了一份过去,至于皇上会点月白进国子监,自是月白的栋梁之才为皇上所识。”

  秋羲一想到皇帝和皇后两人坐一起玩卡牌游戏的样子就笑得直接趴在桌上,只从手臂上露出一双弯弯的桃花眼看向柳郁:“含章你这么调皮,皇上和皇后知道吗?”

  柳郁不自然地干咳一声,端起茶盏抬袖饮茶,遮挡泛起薄红的耳朵。

  只听秋羲打趣道:“含章,你杯中又空了,可要我再为你斟一盏?”

  这下可好,清冷出尘的踏月公子双耳都红透了。

  “月白这几日抓紧时间处理一下手中事务,”柳郁转移话题道,“我月底动身回京城,你便与我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成,我这几日就把事情处理好,到时候去吴府找你。”秋羲想也不想便应下。

  大齐的交通可不像现代那样发达,坐马车从清州府到京城顺利的话也要半个月时间,路上如果再耽误的话还会更久,翻山越岭还会有可能遇上拦路抢劫的山匪,柳郁让秋羲和他一同去京城就是为这方面考虑。

  没一会儿柳尘便从外面进来,朝柳郁道:“公子,客栈安排好了。”

  柳郁道清阳县学时已经是下午,今日没办法再坐渡船回府城,便只能在县城留宿一晚。

  秋羲陪柳郁在外面逛了一会儿便回县学找王教谕请假,建造纸作坊的事还需要他回清溪村处理一下。

  第二天,秋羲送柳郁和柳尘去渡口后自己也改道坐船回了清溪村。

  “羲哥儿回来了?”牛家婶子听见屋外传来敲门声,立刻便出门来看。

  “婶子,我刚到,”秋羲把从县城带回来的礼物交给牛家婶子,“昨日在县衙多亏婶子们还记得我娘的那支发钗,否则还不一定能给秋大二人判刑。”

  秋羲刚才已经先把给村长和其他几位昨日帮过忙的婶子带的礼物送过去了,现在只剩给牛家婶子带的。

  “你跟婶子见外什么,”牛家婶子推辞道,“能为你爹娘讨回公道,我心里高兴着呢。”

  “爹娘在天之灵定也高兴,”秋羲直接把东西给牛家婶子提进院里,“婶子,我这次回来是想和你们商量建造纸作坊的事。”

  牛家婶子一听到这事便严肃起来,她把院门关上,朝秋羲问道:“是纸张销路已经找好了?”

  秋羲点点头:“就是我上回跟你们提到过的那位同窗,他家不是开书肆的么,日常会进购纸张售卖,他还答应等作坊的纸能批量生产后帮我们引荐其他书肆老板。”

  牛家婶子惊喜道:“这太好了!”

  “我刚才先去了趟村长家,”秋羲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建作坊的地就是我们之前看好的那块,所以刚才已经跟村长定好买下那块地,到时候只需去县衙办相关文书即可。”

  “那几时开始动工?”牛家婶子问道。

  秋羲摆摆手道:“先不急着说,等晚些时候叔和大壮哥回来一起商量。我这边有些变动,原先是院试之后去府城上学,不过这次改了,要直接去京城上学,等下次回来恐怕便是明年,所以后面建作坊和造纸的事全都要交给你们了。”

  “啊,那可如何是好?”牛家婶子一愣,皱眉道,“我们都是粗人,什么也不懂,怎么建得好造纸坊?”

  “婶子莫要妄自菲薄,”秋羲笑道,“之前婶子不就把造纸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比我自己还管的还好。而且建作坊的事我已经把全部流程整理好,回头跟你们说清楚你们便知道该如何做,很简单。”

  牛家婶子听后一咬牙,下定决心道:“羲哥儿既然觉得我们能做成,那我们肯定能做成。”

  晚些时候牛二和牛大壮先后回家,秋羲留在牛家吃晚饭。

  晚饭后,秋羲拿出提前画好的造纸作坊图纸铺在桌面上:“叔,大壮哥,造纸作坊就按这图纸上来建,你们看村里的泥瓦匠可能建成?”

  牛二做工多年,对清溪村甚至附近几个村的匠人都十分熟悉,他拿起图纸仔细看了片刻,道:“俺以前虽没建过房,但光看这图纸就能明白个大概,俺们村和附近几个村的匠人找一找是能建出来的。”

  秋羲敲定道:“成,那建作坊的事便交给叔来办。”

  牛家现在都知道秋羲要去京城读书,三人拧出一股劲想把造纸作坊办好,于是认真应下秋羲安排下来的事。

  “我这次走得久,若是遇上什么困难无法解决,大壮哥便去找醉鲜楼的少东家,我已经与他提前说好,能帮的忙他都会帮一把。”秋羲说完又拿出一包银两,“这是建作坊和后面投入生产要用的银子,你们千万收好。”

  三人知道建个作坊花销不会小,但看见这么多银子还是愣住了。

  “这得上百两了,”牛家婶子把银子推回去,“羲哥儿,你上京还要花销,听说那边东西可贵了,你得留着这些钱傍身啊。”

  “婶子不必担心,”秋羲把装着银子的包袱放进牛家婶子手里,“我留了足够的花销,去那边也有赚钱的渠道,这些你们尽管收好,支出去的钱和以后卖了纸收回来的钱都跟以前那样记个账,这事就交给婶子来做。”

  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牛家婶子为难道:“可我大字不识几个,万一弄错了怎么办?”

  “不识字可以学,家里大壮哥识字最多,就让大壮哥教你,”日常记账用的字牛大壮都会,秋羲并不担心这个,“婶子做事最细心,这事由婶子来办我才放心。”

  “娘,俺从明天起每日教你五个字,娘肯定能学会。”牛大壮没想到自己也有能教人识字的一天,教的还是他娘,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过两日就要先去府城,买地的事到时候只能由叔和村长去县衙办,”秋羲说着又看向牛大壮,“之后等纸张批量生产,就由大壮哥去找严兄谈买卖的事。”

  秋羲说完又把写着严肃之家书肆名字和地址的纸条交给牛大壮让他收好,再把他和严肃之谈好的价格包括以后可能遇上的价格浮动和各种意外也仔细说给他听,怕牛大壮记不住,秋羲又重新在纸条上一一写好。

  秋羲补充道:“还有,后面作坊要用的钱不够的话就去找醉鲜楼的少东家借,记得写借条,我会把钱补给他。”

  一通安排下来已是深夜,秋羲对牛家三人道:“我与村长说好了,如果作坊能成功建成,需要雇帮工的话会优先找村里的,不过不找心思不端正和之前恶待过我们两家的人,因着能办成的话对村里是大好事,所以到时候村长会尽力帮忙。到时候雇了人,就由婶子负责管理作坊一应事务,叔负责管纸张生产和作坊的各种工具,大壮哥负责收购材料和售卖纸张。”

  秋羲和牛家定下将来造纸作坊的净收益按分红算,牛家占四成,秋羲占六成,三人都没意见,甚至觉得自家拿得太多,被秋羲说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应下。

  之前打算做的污水净化装置秋羲也早就画好图纸,下午回来后就在系统商城兑换了一堆活性炭备用,因着这是消耗品,秋羲早有打算自己做,所以把制作活性炭的图纸也准备好了。反正这东西只要知道步骤做起来就简单,而且牛大壮之前在醉鲜楼就帮秋羲做过一回,对照着图纸又听秋羲教过一遍就学会了。

  秋羲怕事情太多牛家忙不过来会出差错,索性拿纸重新又写了个详细的流程,把谁负责哪一块,什么时候做什么,要用到什么,可能会遇到什么情况全部写在上面,比之现代公司的标准作业程序也半点不差,保证牛家照着做就能把事办成。

  晚上睡得晚,秋羲第二天起得也晚些,吃过饭便坐船去县城,回到县学时已经是午后。

  “秋弟,你被皇上点去国子监了!”赵子升几人一见到秋羲便围了过来,“今早县学便接到了旨意,恭喜秋弟!”

  秋羲与他们聊了几句,把赵子升叫到一边:“赵兄,今日我能去县衙见李老伯一面,我想去跟他道个谢。”

  之前案子刚审完,县衙那边还有程序没走完,李老汉便暂时先被留在县衙不能直接走,所以秋羲便没去见他,今天县衙应该已经放人了。

  赵子升摇摇头:“他今日一大早便离开清阳县回渠州了,说是无颜见你。”

  秋羲叹了口气:“这般便罢了。”

  “秋大当真觉得他和你爹娘的事无关?”赵子升问道。

  “过了这些年,他既然愿意回来给我爹娘作证,那我便愿意相信他这一回,”秋羲淡淡道,“不管他当时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救我爹娘,只要他没有动手害我爹娘便罢了,总归他愿意冒着风险为我爹娘作证。”秋羲又重复了一遍。

  赵子升听后也不再多说什么,人心是复杂的,谁又能把一切都说得清楚,有时候糊涂点也是好事。

  当天下午外舍散堂后,王教谕把秋羲叫到跟前,叮嘱道:“此去国子监路途遥远,你切切小心,学业上万不可懈怠。”王教谕说完又拿出一个包袱交给秋羲,“这些你留着路上花用,里面有我当初准备乡试的心得和一些随笔,或许对你有用。”

  “多谢教谕,”秋羲恭敬地行礼后将王教谕的心得和随笔拿出,又把银钱还给王教谕,“教谕的心得和随笔对学生来说千金难求,万不能再让教谕破费,学生已经准备好路上的盘缠,教谕切莫担忧。”

  王教谕见秋羲不像在推辞,便不再坚持将银钱收回,又对秋羲细细叮嘱几句才让他回学舍收拾行礼。

  秋羲走得急,第二日一早便轻装简行背着书箱出发,徐弓四人约着一起将他送到渡口,见船离岸后才离开。

  船在清沧河上行了半日,秋羲一下船就见到在码头边长身玉立的柳郁,翩翩公子即便混在人群中也能让他一眼便望见,挪也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