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存了去城里找县令的想法, 姜勤就一直惦记着。
天气又热了几天,眼见村里人个个面黄肌瘦, 皮包骨, 他再也做不住,起身去了城里。于策不放心,也跟着一起。
往城里的大道上, 原本长得青草全部被拔了干净,道路上偶尔还有个茶摊子, 现在也不见了踪影,枯树叶落在边上,无端显露出萧瑟的场景。
继续往前走, 城门前一段路上坐满了破布衣衫勉强遮体的人,面容消瘦蜡黄,眼窝凹陷进去只露出空洞洞的眼珠, 被这么一路盯着, 姜勤不禁打了个冷抖。
“给点吃的吧。”一个小孩突然跑过来跪在姜勤面前,双目含着泪。
姜勤被他逼得脚步一顿,倏然紧握住于策的手腕,小孩身形矮小瘦弱,脸颊凹陷, 整个人跟一片树叶一样,好似风一吹就飘了去。
“给点吧,哥哥。”小孩跪着向前,逼得姜勤不得往后退一步。
“滚开!再不走小心我揍你!”于策微揽住姜勤的肩膀带着他往后,两眉紧皱一双锐利的眼神直直盯着那个小孩。
小孩察觉到于策的怒气, 瑟缩了下身子,自觉得不是于策的对视, 眼底闪过一丝愤怒,而后再垂着头离开。
姜勤见不得小孩子这般丧气,正想叫住,于策忽然用力捏了下他的肩膀,使他被迫回过头。
“别动,旁边全是人盯着,我们只管凶一点,他们才不敢上前。”于策附唇到姜勤的耳边,小声道:“看左边那群人。”
有了于策的提醒,姜勤不动声色地看向左侧,左侧那头的树底下坐满了人,还有些站着,但都不约而同地盯着他们这边,仔细看来他们手里好像拿着些什么。
随着走动,姜勤发现不止左侧,几乎四周的人都盯着他们,这让他有一种掉入蛇洞的感觉,一丝凉意从脚底滑上来。
那个小孩约莫是个引子,因着有于策在,他们只来了一个打探情况,如果他同意了,估计就知道他身上是有粮食,周围的人便伺机而动,抢夺一番是小事,被不小心杀了才是大事。
他就是说于策平时也不是个会容易动火气的人,怎么刚才怒目视人的模样。
于策一路上谨慎地盯着周围的人,搂着姜勤快步走到城墙。
城楼前摆上了栅栏,城门半闭着,门前的守卫个个提枪表情严肃。
一见他们来,立刻有两个穿着红衣盔甲的官兵上前来,呵声道:“是谁!从哪来!来做什么!”
于策闻言双手举着上前,大声说:“官爷,我两是皂水村的村民,这次来是有事来找县令大人。”
两个官兵互看了眼,虽说对这两人没印象但皂水村他们是听过的,县令前阵子还褒奖过他们抗匪有功。
“可有籍账?”一个官兵走上前,这回语气温和了点。
“有的。”于策从怀里拿出两个拿布包好的籍账递了过去。
官兵接过后拿起,对着两人看了几眼,对后面的人点点头,把东西送了回去。
给了入城的银钱,两个人顺利地进去。
进去后,才发觉城里也萧条得很,往日两边摆满的摊位都已不见,大道上连个过往的行人都没有,空有穿堂风。
姜勤头一回见到如此零落不堪的城里,暗自惊讶几番,跟着于策前往县衙。
县衙门口的巡捕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看见他们才懒洋洋起身,对着他们摆摆手,“快走快走,我们没有米,也不接案子。”
于策笑着上前拱拱手,“诸位官爷,我们来找县令有要事相商,可否通融一二?”
“要事?”巡捕喃喃几句,上下巡视了他们好几眼,突然嗤笑一声,“要什么事?就你们两个农家奴,还有要事找咱们县令商量,怕不是饿傻了吧。”
后面几个坐着的听见了,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农家奴可不是什么好的好词语,在当今更是侮辱至极的词。
“你!”姜勤正欲上前理论,却被于策拦住。
“官爷何必出言侮辱,我们求见县令自然不会让几位官爷难做。”于策说着还拿出一小串铜板出来,悄无声息地想递送过去。
那人一看接了过去上下掂量几下,朝身后人笑道:“这两位倒是知趣。”
“好了,你们既然这般知趣,我也不为难你们,现在就滚吧。”官兵把钱收了去,也不通报反而大摇大摆地坐回去,周围人见此更是爆出好几声笑。
“劝你们滚远点,知道叨扰官差是多大的罪名吗!”
姜勤握紧拳头,这些人分明就是懒得进去通报,收了钱也不办事,半点诚信也无。
就在姜勤准备说什么的时候,身后不知何时来了辆马车,马车的窗口里探出一个脑袋。
“你怎么在这?”
姜勤听到熟悉的声音反头一看,原是前几月在城里走丢的那个孩子。
“我来找县令。”姜勤说。
“你找我爹?”那小脑袋又伸出一点,“那你为什么不进去?”
姜勤一愣,之前他是知道这小孩家非富即贵,还真没想过这人会是县令的儿子。
“他们不让我进去。”有了这一层微弱的关系,姜勤立刻指着前面懒散的官差。
小脑袋一听缩了回去,下一瞬帘子就被掀开,不顾前面的下人自己跳下来,走到他身侧,仰头看着他。
“我带你进去。”小孩的眼睛扫过那群人道:“想必他们不会阻拦我吧。”
被这么一告状,那群人哪还有心思坐着,全都站起来来到小孩身边,弯着腰讨好地笑道:“小公子哪里话,这县衙不是您想来就来?”
“他们还收了我的钱。”姜勤小声和他补充道。
“是吗?”小孩伸出手对着那群人说,“拿来。”
吞了钱的人被别人推出来,大声道:“这人就是不老实,没听见小公子的吩咐吗?”
那人被说得哑口无言,现下也不是解释的机会,盯着小公子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小贯钱递给他。
“嗯?继续。”
“小公子,他就拿了这么多!”那名官差立即叫道。
“嗯?”
官差听到又添了点进去,小孩这才作罢,把钱丢给姜勤。
“走,我带你去。”
两人跟着小孩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一处院落,中央的桂花开得极盛,走进便能闻见浓密的桂花香,外边那种情况,这棵桂花树却依旧开得极为艳丽,不难想县令的日子应当过得不错。
答案也果真不出他所料,姜勤进去的时候,看见那位县令正站在窗边,手拿着毛笔对着对面那棵树细细描着什么,听见了动静也没转身,一丝不苟地抬手画着。
小孩慢慢走到桌边,双手攀着桌面,小声道:“爹爹,有人要见你,你先别画了好嘛。”
县令听闻手没抖,直到那一笔彻底落完,这才抬手搁在笔,拿清水净了净手,才转过身来。
“两位前来所谓何事?”
姜勤悄悄观察了几瞬,而后拱了拱手道:“大人,小民有解救旱灾之法,不知大人可有兴趣一听。”
县令双眸紧盯了姜勤几下,似是不信背着手走到桌后,坐在给自己倒了杯茶才说:“说说。”
姜勤上前一步,从怀里拿出他昨日画的图纸递了上去,“大人,这是小民画的图纸,我观察过我们耘城的地貌,发现大多都是四面环山,一面低矮呈凹状,也因此地貌,农户们耕种面积普遍不是很大,产量也不多。”
县令拿起看了看,听到姜勤的话眼里闪过一丝亮光,而后又掩盖下去,“继续。”
“我的意思是,与其继续用少量的面积去种稻,还不如平山做田地,这一来耕种面积变大了,二来也是山面阳光足,雨水也好下,即便是现在这个天气,若是真想引水下山,也能省力不少。”
县令听到‘平山做田’这四个字,眼里多了一点笑,抬眼看着姜勤,“你这想法不错,可你怎知之前无人试过这个做法?”
姜勤沉思了一瞬道:“我自认为对梯田的认识没有人比我更深刻,而且梯田最重要平山表土回田,想必要做到平山这事就不容易,应当也不会再继续尝试后续的做法。”
县令一听,笑出声来,把那张纸丢给姜勤,“你说的不错,‘平山而田’早就有人提出来了,不过都停在平山这一步。”
“你也是村里人,知道山上都是什么,猛兽不说,大多都是祖宗之处。之前有农师来指出过,你猜怎么着,他一说就被人打了走。”
“所以说,不行。”
“可......”姜勤还要说什么,县令便转了话头,对着突然上前那纸看着的小孩说:“你怎生和他认识。”
小孩听着纸,撇了撇嘴道:“还不是那次你搞大阵仗,差点丢了我那次。”
县令这才恍然大悟,对两人更是和蔼,可偏是不提田地之事。
姜勤见此,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离开前对着县令说:“若是大人有意,也可来皂水村找我,我名姜勤,一问便知。”
如此两人便离开了县衙,门口的官差看着他们顺利出来也不敢阻拦就这么看着。
屋内子,还拿着纸的小孩皱着眉对自家爹爹说:“爹爹你明明早就动心了,为什么不应承了呢。”
“而且瞧着这个比那些劳什子文士提的还要有用得多。”
县令站起身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胡须笑道:“惮儿,做事看人都是一样,不能过早暴露出你的喜好,这事瞧着可用,但其中的阻碍也可想而知,若是真想破了这规矩,还得谋而后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