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救护车吧。”拿起旁边桌子上的纸巾擦了擦手指, 宁思韶对餐厅老板道,说完他转身回到自己的作为,安抚地拍了拍牧南星的肩膀。

  坐好之后, 他抬头看向已经在收拾残局的几人,其中那个刚刚一直朝他们看的男生此时仍站在最边上, 微微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两个伤员。

  似乎是感应到了宁思韶的目光, 他微微扭头看过来, 眼神中竟然流露出求救的意味。

  宁思韶没有理会他, 不大会儿警车和救护车前后赶来, 两人这顿饭草草结束,等餐厅里安静下来, 宁思韶看了一眼时间, 对牧南星温声道:“快回去上课吧。”

  牧南星情绪低落地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地看着宁思韶:“宁哥你也回去吧,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将牧南星送到校门口, 目送他走进学校大门, 宁思韶才转身走回对面街边。餐厅拐角处,蹲在地上的男生看到宁思韶走过来,起身拦住了他。

  宁思韶看着他, 挑眉问道:“干什么?”

  男生张了张嘴, 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展示给他看:我感觉快要死了, 能不能救救我?

  宁思韶嗤笑:“请神容易送神难, 你自己请来的神, 又如何能反悔?”

  男生面露苦涩和绝望, 举着手机的手无力垂下,他朝宁思韶微微弯腰示意,便想转身离开,正当他要走出拐角时,身后的宁思韶又出声道:“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凡事皆会留一线生机。”

  听了这话男生顿时狂喜,转过身来眼眶已经激动得红了。

  “说说吧。”两人坐在一条有些荒凉的路边,宁思韶看着他道。

  男生看了他一眼,将手伸到他面前,慢慢卷起了自己的衣袖。只见他手腕处印着一圈红绳一样的痕迹,其中手腕正中的位置是一颗黄豆大小的红珠,乍一看像是纹身图案,然而仔细看却能发现它更像是一条绳子生生勒进了男生的血肉里。

  看着这条“红绳”男生面露恐惧,手也微微发抖,他收回手腕,快速在手机上打着字。

  男生名叫戴海,随外来务工的父母来到宁海市,就读于位于宁海东郊的宁海十七中。十七中是出了名的“菜鸡”中学,里面只有少数学生是像他一样的外来务工人员的孩子,学校里学习氛围很不好,而他们这些外地人在这种氛围里更是受尽歧视。

  戴海在学校里不止一次亲眼看见,学校里一个小团体霸凌外来同学取乐,其中两个是和他住一栋出租屋的邻居,他们被霸凌的缘由,只是因为一次期中考试进了前五十而已。

  “他们说,外来的人就该老实一点,凭什么抢他们的名额,他们说,前五十而已,下次考不好,老师也只许只会觉得两人作弊了呢。”

  “他们说,要么就有本事去考年级第一嘛,年级第一都是老师的宝,他们可不会动,考不了还敢出头,就是找死。”

  戴海既不想烂在这个学校,也不想成为被打的出头鸟,所以他要让老师看到他,让那些人不敢动他,年级第一还不够,他要比年纪第一更重要,比如代表这个菜鸡学校,拿到全国竞赛的奖项。

  他脑子还算聪明,但远远不够,那段时间戴海几乎疯了一样,买了几科竞赛的真题,然而面对那一道道刁钻古怪的题目,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小聪明根本一点用没有。

  “于是我疯了一样,把那些题全都撕碎了,我很绝望,甚至想死,于是在网上匿名发牢骚,直到那天半夜,一个人给我发了私信,他说,他有办法帮我。我已经疯了,就算是他递过来的只是一根稻草,我也会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那根稻草上。”

  “我按照他的嘱咐,加了一个人的微信,在他那里买了根朱砂手串,店主说,这根手串可让我心想事成。可是这串手串却没有向我收取任何费用,店主只要了我的地址,第二天手串就寄到了我手里。”

  “拿到手串我已经清醒了,觉得它根本不会有作用,但还是戴在了手上,然而自从带上后,我就发现我的脑子越来越清明,以往根本想不通的题目,带上之后甚至根本不用想就能理顺其中的逻辑。”

  “我报名参加了几次市级和省级竞赛,都拿到了不错的成绩,老师们也很看重我,那几个很嚣张的学生也和他们说的一样,从来没找过我的麻烦。一切都那么顺利,顺利得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知道收到半个月前老师替我报了参加这次集训,第二天,我就发现,手串它长进了我的肉里。而两周前,我失去了声音,一周前,我没了嗅觉和味觉,我知道,这是我付出的代价。如果我本人知道并且同意了这样的交易我无话可说,但是我根本不知道!”

  字打到最后,戴海明显激动起来,他看着手腕的眼神变得十分愤怒,额上青筋暴起,宁思韶能看到那串痕迹周围还未消下去的伤痕,大概在见到他之前,戴海不止一次用别的工具试图挖出这条手串。

  “所以一起吃饭这几个同学,和你一样戴了手串。”宁思韶道。

  戴海点点头:“对。”

  “但是他们和你不一样的是,他们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宁思韶冷笑。

  戴海又点了点头,他来到集训场地后,就觉得这次集训很不对劲,因为每个学校参加竞赛的,基本都是那几个人,这次除了他之外,又多出了几个陌生面孔,他自然会多留意一些。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彼此的不同寻常,也因此聚成了小团体。

  然而这几个人不像戴海一样,他们想要的是找出不付出代价也能获得好处的办法。

  宁思韶道:“他们选择利益别人无权干涉,你既然做出了决定,也不要后悔。”

  戴海露出苦笑:不会后悔,我要好好活着,不然我走了我父母会受不了的。

  所谓的荣誉,和生死比起来都不值一提,他这次凭借邪门歪道拿到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又何尝不是一种作弊的行为呢,既然作弊了,以后自然可能要付出一些代价,这也是他该接受的。

  宁思韶让戴海将那个店主的微信推送给他,并嘱咐他第二天去找自己。

  回去后他去木材市场找了根槐木,找师傅打磨成手臂粗细的短木棍,带着木棍回到家里。在书房摊开黄表纸,将戴海给的生辰八字写上去,贴在了槐木上,并又用九层黄表纸将槐木层层包裹严实,放在了阳台。

  下午木元嘉回来,说他那个朋友定了餐厅,想见宁思韶一面,宁思韶欣然应允。

  木元嘉朋友名叫章承,是个个子不高,看起来有些精明的青年,他比木元嘉大了两岁,大学毕业后这两年开始着手接触家里的生意,这次家中长辈频频出事,他虽然强打着精神,但也看得出来眼神疲惫,神情憔悴。

  “章承,这是我小叔,小叔,这就是章承,你叫他小章就行。”木元嘉介绍道。

  宁思韶朝章承微微点,章承也笑着打招呼,并随木元嘉喊宁思韶一声小叔,不过他虽然表面不显,眼中的一丝惊讶和疑惑还是被宁思韶看得一清二楚。

  “这家餐厅我们以前经常来,有几道菜很有名,小叔您一定要尝尝。”不管心里怎么想,章承仍然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等一顿饭结束,服务员进来收拾了餐具,章承才正襟危坐看向宁思韶:“小叔,昨天夜里家里来电说,我一个堂叔在施工现场不小心跌倒,恰巧栽倒在一片钢筋上,所幸只伤了肩膀,并无性命之忧,这已经是我们家这个月来第六个意外出事的人了。”

  宁思韶喝了杯茶清清口,道:“元嘉已经跟我说了,你们家出事,原因不在别人,而在于你们。”

  章承皱眉:“您的意思是?”

  “一饮一啄皆有因果,不如回去问问,你爷爷那一辈曾经做过什么,若问得出来,你再回来找我,若问不出来,那你们只好受着。你们如今享受的一切,是你爷爷他们挣来的,他们要如何处置,也是他们的事情。”

  听了这话章承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恭恭敬敬地将两人送回家里,然后才连夜赶回了临省。

  回到家里木元嘉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叔,章承他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思韶道:“长辈走了歪路,如今孽力反馈而已。”

  “那、那后果会怎么样?”木元嘉有些心惊胆战道。

  “如果不知悔改,不外乎家破人亡断子绝孙,看他爷爷如何选择了。”

  这种事情宁思韶前世见得多了,木元嘉却听得背后发凉,他赶紧回到房间里,偷偷把宁思韶的话告诉章承,并嘱咐道:“我小叔说出来的话从来就没有不应验的,你可要跟你爷爷说明白,他肯定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孙子全都出事吧!”

  章承过了许久才回消息,说他会处理好的。

  深夜,宁思韶点开戴海推给他的微信号,添加好友,许久那边才发过来一条消息:请问你是谁?

  宁思韶回道:你好,我朋友介绍我过来,想在您这里买一串手串。

  那边很快回复:地址。

  甚至没有询问这个所谓的朋友是谁,宁思韶见状却皱起了眉头,他本以为会有什么条件,没想到就如同戴海所说,没有任何条件,这样来者不拒的态度,他无法估算到底有多少人拿到了那条手链。

  报了地址后,那边就再无回应,宁思韶也就此作罢。

  第二天大早,宁思韶去学校销了假,上完上午的两节课后,就接到戴海的消息,他已经在宁思韶的学校里了。

  在学校门口接到人,宁思韶带着他回到家里,回家之前,他受到消息,有快递到了。快递拿到手之后,正是一条红绳绑着一颗红珠的手链。

  收好手串,宁思韶对戴海解释道:“既然有线索,这种人还是彻底解决为好,不然你这样稀里糊涂上当的人可不是人人都能遇上一线生机。”

  回到家里,将阳台清空,拉上厚重的窗帘,宁思韶用朱砂在阳台画了隔绝气息波动的阵法,让戴海坐进去。

  “接下来回很疼,你准备好。”

  戴海咬咬牙,把宁思韶递过来的毛巾咬在嘴里,示意他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

  拿出一把看上去十分锋利,巴掌大小的桃木小刀触及戴海手腕上红痕的边缘,他便猛然一颤,手收紧握拳,手腕处青筋暴起。

  “忍着,很快就好。”宁思韶严肃道,说着他手上动作极快地用小刀绕着戴海的手腕划了一圈,接着又在红痕另一边划了一圈,只不过数十秒,戴海已经痛到快要昏厥,脸色涨红又迅速苍白下去。

  等宁思韶停下动作,戴海已经意识不清了。

  宁思韶没有管他,而是将昨天夜里包好的槐木棍子拿出来,右手食指中指在戴海手腕红痕上隔空勾了一下,然后慢慢移动至槐木棍上。

  而那条红痕像是活了一般,顺着他的动作,慢慢从戴海的手腕“爬”到了槐木上,然后又环成一条手链的形状趴伏在黄表纸上静止不动了。

  等戴海醒来,手上的痛感已经消失,他赶忙抬起胳膊,看着完好无损的手腕,慢慢红了眼眶。他揉揉眼睛,起身朝正坐在沙发上的宁思韶鞠了一躬:“谢谢您,我真的要不是遇到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我身上没有多少钱,但有这个,先、先抵一点,等我挣了钱再将剩下的补上。”说道这里,戴海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点羞红,只看宁思韶住的这个小区还有这么大的房子,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报不了宁思韶的救命之恩,但是他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只要活着,他就可以等工作了一点点把钱还上。

  把脖子里的项链坠子取下来用湿巾擦了擦,戴海十分不好意思地朝宁思韶递过去,这是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这是我妈妈给的,应该是真的。”

  宁思韶接过来看了看,小小一块和田玉镶嵌了一点金片,金片上刻着一行祈求保佑之类的小字,一看便是母亲求来的护身符。

  看完宁思韶又递还给他:“既然是你妈妈给的,你好好带着就是。救你是巧合也是缘分,想挣钱我也不可能从你一个小孩身上挣,如果真想报答我,就在不影响自己生活的范围内,多做好事。”

  戴海愣了一下,接过玉佛,低着头带上,好久才抬头,眼眶越发红了,他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力所能及当个好人的。”

  把人送走后,宁思韶拿出自己收到的手串,将两串手串摆放在一起。

  戴海手腕上取下来的那串已经没有实体,上面原本主人的气息更是一丝都不剩,而宁思韶拿到的新的这串,却是那人刚经了手的。

  起坛燃香,换好衣服,宁思韶坐在沙发上默念了段清心咒,然后起身来到供桌前,将那颗珠子放进小香炉里烧成灰。

  珠子燃尽剩下一撮灰搅进朱砂里,贴在用纸扎出来的小纸人身上,小纸人立即立在了桌面。

  一滴血从宁思韶无名指指尖低落,沁入毛笔笔尖,笔尖点在小纸人额头,小纸人瞬间轰地一声自燃起来,燃烧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惨叫,不过这不重要。

  看着纸人烧成灰,宁思韶才将一旁的槐木扔进地上的瓷盆中,槐木也无火自燃,慢慢成了一坨灰。

  木元嘉开门进来,就看到宁思韶正在打开阳台的玻璃,屋里一片烟雾。

  “这是什么?”木元嘉看着地上的灰烬,好奇问道。

  宁思韶轻笑一声:“没什么,烧了个半瓶水邪修而已。”

  木元嘉倒吸一口冷气,嘶了一声道:“烧死了?”

  “没有,不过也半残了,死了多便宜他啊。”宁思韶指挥着他把屋里打扫干净。

  木元嘉想了想,也是,死了一了百了,还是活着比较受罪。

  小叔果然是英明啊!

  中午时章承给木元嘉打了电话,说他爷爷请求见宁思韶一面,问宁思韶有没有时间。

  “要过去的话,我现在就订票。”挂了电话木元嘉道。

  宁思韶却摇摇头:“让他来宁海市见我,在哪里做的孽,自然是要在哪里了结,他以为自己躲出去就能躲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