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麦田里的守望者>第47章 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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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暖色台灯打在漆面书桌上,釉采生光。李西城交叉抱臂,垂着眼皮,乌黑的眸子自上而下凝住桌上那张支票。

  出票人签章是李西城。

  海水潮起潮落,思绪随之飘摇,落在了四年前安和桥底那片回忆褶皱里。

  良久,李西城拾起支票,拧开房间门锁,信步离开,转身朝走廊另一方向走去。

  石英质地的门牌上镌刻着花体字符,李西城驻足在那扇陌生房门前,指根倒叩轻敲,两下。

  等待的几秒钟里,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清脆的门栓砂轮转动声骤然响起,视线里蓦地出现一个扒着门框探头的脑袋。

  他的发梢还在滴水,眉宇眼睫都带着水汽,看上去刚刚洗过澡。

  门里门外,四目相对。那双湿润的眼睛犹似一泓清水,猝不及防地将李西城的心撞碎一地。

  杭水鼻翼轻轻翕动,心砰砰跳,下意识舔舔嘴唇,敞开房门,问道:“你要进来吗?”

  船舱里气温高,李西城没穿西服外套,黑色衬衫的扣子解了两颗,手腕袖口松松挽起来,明明很禁欲,却无端更加勾人。

  杭水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锃亮,嘴巴微张,还傻乎乎地咽了咽口水。

  可爱得要命。

  李西城心里好笑,心想进去了估计是没法聊事情了。

  无论如何,该说的话得先说完。他不想和杭水稀里糊涂地滚床单,然后草率地发展成不伦不类的关系。

  既已决定重新开始,就该给过去收尾,烫下一个句点,再给彼此画上一个新的起点。

  李西城轻声道:“就在这里说吧。”

  杭水心底一沉,眸光流转,微微渗水,指甲攥紧了发痒的手心。

  两人站在玄关处,波斯花色的地毯很柔软,李西城轻轻握起杭水的手腕,把他手心摊平,将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薄薄纸张放了上去。

  杭水怔住,不明所以地垂眸看去,在看清那是什么的瞬间,心脏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剧烈的疼痛流经骨髓蔓延到指尖。

  原来,发生过的事情并不会被忘掉,只是一时没想起来而已。

  这几年,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怨恨杭渐宗对他做过的事情,无论是被软禁,还是被治疗。因为只要一想,那种失去人身自由、全然丧失尊严的痛苦无力就会把他吞噬。

  这张支票却如同一枚引爆器,激起了杭水那些其实不曾被疗愈的创伤,一时间心腔里溢满了愤怒和恐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的脊背不由自主地发麻,如坠冰窖地冒冷汗。强烈的应激反应让他没法保持清醒,眼神如同充满攻击性的小兽一样剑拔弩张。

  李西城注意了到杭水不太对劲的情绪,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却来不及细想,以为他是在生气自己当年收了这笔钱,开口道,

  “我用这笔钱,救了一个人的命。”

  诚然,杭渐宗当初拿出这笔钱的动机并不纯,可阴差阳错地,它却是真的充当了救命稻草的角色,拯救了一个绝望的家庭,改变了三个人的悲剧命运。

  李西城垂眼轻声道,“我一直联系不上你爸爸,你可以转交给他吗?”思忖一瞬,顿了顿,“也替我跟他说声谢谢吧。”

  四年里,杭水总在想,假若他日相逢,无论如何,他都要让李西城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李西城会要他去向杭渐宗道谢。他明明就知道,如果不是这个人,他们根本不会被迫分开。

  他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事,对李西城而言,却是轻描淡写就可以翻过去的旧篇章。

  他对我都做了什么,你知道吗?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将杭水全然淹没,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有够操蛋的。

  原来李西城不是来找他上床的,他是来跟他清算这些破事好彻底跟他断得一干二净的。

  “噢,这样。”他像是被抽干了灵魂一般,开口说话的只是一具肉身躯壳,“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西城垂眸不语,良久,抬起眼皮,直视杭水的眼睛,

  “杭水,你什么会改变主意,想和我在一起?”

  问出口的同时,心里有个念头一同升起——

  无论杭水怎样回答,李西城都会照单全收。

  杭水原本已经木然麻痹的心再次剧烈起伏,压抑已久的种种情绪揉杂交错,像是负重一万斤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其中,有知晓李西城默认他们分手的委屈,有鼓起勇气想重新开始却被拒绝的心碎,有听到李西城说要考虑后的忐忑。

  还有什么呢?大概是对谢亭能够参与他的生命的嫉妒,对自己错过了他四年的遗憾和不甘。

  这些情绪叠加着垒在他身上,他早就不堪重负了。但他还是坚持着不肯放手,一遍又一遍地勇敢、一次又一次地主动。

  他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尊都可以不要了。李西城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我他妈就没变过。我说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你听不懂吗?”

  “你的承诺你不遵守了,好,随你。但我从来没有忘记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哪怕被我爸关进精神病院吃药电疗我都——”

  “你说什么?”

  李西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轻得如同摇摇欲坠的一片羽毛。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凝固住了一样,胸腔传来巨大的窒息感。电光火石间,一个骇人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他几乎无法直视那个猜想背后的真相。

  “那份录音——”

  艰涩地开口,却说不成文。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心口细细密密的疼痛感像被一千根针一齐扎进了血肉。

  杭水也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煞白,目光呆滞,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觉得荒唐至极,开口时声音抖得厉害,

  “他发给你了,是不是。你相信了,是不是。”

  生命有的时候就是于无声处听惊雷,杭水的这两个问句轻轻划过李西城的心尖,却带来一种钝刀割血般凌迟的痛。

  他搞砸了,一切都搞砸了。

  李西城生长在那个淳朴遥远的小村庄,不知道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家可以成为牢笼,家人可以通过一种正规合法的方式绞杀一个人的自由意志。

  他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自己听到的一切。

  杭水彻底崩溃了,他无法接受摆在眼前的事实。那双漂亮的眼睛只剩下空洞的绝望,身体如同溺在深海里一般呼吸困难。

  李西城也跟着呼吸一滞,喉咙发干,心脏像在被尖锐的礁石戳刺,一切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单薄而无力,他只想把人抱进自己的怀里,发誓,再也不让他受伤。

  他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杭水却往后退一步远,避开了他的胳膊。

  右手举起拳心中那张支票,指尖因为用力攥紧而发白。

  “李西城——”

  嘴巴一张就掉下泪来。

  “当年,杭渐宗说你收了他的钱,他把提款凭证单扔在我的脸上,划出了伤口,流了很多血,但我的心却完好无损。”

  “因为我相信你。见面以来,我没有问过一句你为什么收下了钱,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可是你并不相信我,你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会说那些话,就在心里给我判了死刑。我……”

  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大颗大颗的眼泪簌簌往下淌,砸得李西城心胆俱裂。

  “对不起,对不起。”

  从记事以来就不曾如此慌乱无措过,语汇贫乏至极,只知道不停地道歉,一遍一遍说对不起。

  他错了,错得一塌糊涂。杭水说得没错,是李西城低估了杭水的爱,是他愚蠢地分不清谎言和真实。

  他想要抱他,却再次被用力推开,那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吼他:“你走。”

  杭水不管不顾地要赶他走,握着门把手要把门关上,李西城却抵着门板不动弹,两人力量悬殊,杭水气得拿支票扔他,转身要走。

  李西城不可能再放开他一个人,在他转身之际,擒住他手腕,从背后将人揽进自己的怀里,手臂环抱住杭水肩头,力度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嵌入自己的骨头里。

  他的下巴抵在杭水的颈窝里,鼻尖闻到了他的发香。李西城闭了闭眼,睁眼时湿润的雾气已经散去,低声道,

  “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怎样生气都是对的。但是,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杭水抬起两只胳膊,捂住自己的脸,湿热的泪水便顺着指缝溢出,一滴滴打在李西城抱着他的手臂上,顺着手背往下滑。

  他喉头如堵,哽咽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明明心里像受了滔天的委屈般难受,再也不想理他了,可是李西城一低声下气地哄他,满腔的怒火顷刻间就被扑灭得就剩个小火苗。

  杭水气自己,气自己太不争气。

  半晌,杭水扯开李西城抱着他的手臂,挣扎着解开他的束缚。李西城不敢勉强他,以为他抗拒和自己的肢体接触,顺着他的力道松开了桎梏,收回了双臂。

  可下一秒——

  杭水转过身来,低着头什么也没说,抻开两截胳膊,抱住了他的腰,侧着脸靠在他的胸膛上,温热的身体像一粒黄油融化在自己的怀里。

  只有在这个姿势的拥抱里,人的左边和右边才会同时感觉到心脏的跳动,由残缺的一半变得完整。

  李西城一怔,心跳声跳得震耳欲聋。他立刻收紧手臂,两人身体贴合,他很轻地亲他耳后的碎发,摩挲他裸露在外的脖颈皮肤。

  杭水闭着眼睛,大哭后的余韵还未褪去,鼻音很重,一字一字道:“你信以为真后,是不是很难过?”

  李西城眸光闪动,下巴抵在他脖颈上,低低地应了声:“嗯。”

  杭水纠结了两秒,艰难地动了动嘴皮子,开口道:“算了。”

  他看上去很没办法的样子,归因道:“都是杭渐宗的错,他太坏了。”

  “你只是笨而已,笨蛋是可以被原谅的。”杭水悄悄松口气,认为自己的逻辑闭环无懈可击。

  “你以后不能这样了,知道吗?”他叮嘱他。

  “我也有做的不够好的地方,我没有你那么会爱人,才会让你不够相信我对你的爱。”

  杭水用脑袋蹭蹭他肩膀,想起那个雪夜在李家村听闻的关于李西城的往事,鼻尖酸涩。

  “我会更用心,更爱你。好不好?”他嗓音软的要命,边说边落泪。

  如果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是心疼和怜悯,那么杭水对李西城的爱可以称得上是深刻入骨。

  杭水的眼泪打湿了李西城的衬衫,隔着一层布料,烫得他的心脏沸腾、湮灭。

  李西城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命很好,在某种程度上,他的早熟、聪慧都是另类人生的产物。他虽不抱怨命运的不公平,却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经历很多奇怪的波折。

  此刻,他终于证悟到,一悲一喜一枯荣,上天的交付极其隐秘,它把最好的礼物送给了他。

  少年锦时,一念麦田。来时路,爱情之树长青。水木前盟,用一生的灌溉偿还你的眼泪。

  作者有话说:

  飞机会晚点,车也…

  (雯丽式扑通跪地)(重重磕了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