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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三日下午两点,备受瞩目的沧海项目-小岛美术馆终于正式投入运营,现场迎来了约一百名首批参观观众,相关负责人均已莅临亮相,和电视机前的朋友们一同见证小岛初次面众。本台记者持续为您播报实时资讯。”
电视机前的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的画面,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
蓦地,她“嗖”地一声从沙发上站起身,伸直手臂指着屏幕里一闪而过的一张侧脸——
“妈妈,是西城!是西城!”
电视里,导播的摄像机正依次切到参与剪彩的嘉宾的脸上。
“没大没小的,要叫西城哥哥。”
女人带着手套正忙着取出烤箱盘,抽空迅速瞟了眼电视机,埋着头带点笑意地嗔道。
“西城不是大人,西城是我的朋友。”
女孩缓缓坐下,眼睛仍紧紧盯着屏幕,不甚在意地答道。
画面里新闻记者的报道仍在继续。
“目前这座私域岛上的所有美术展品已全部陈列完成,而相较于展品,首日更受关注的似乎是美术馆的建筑本身。”
“据悉,小岛美术馆的设计由国内炙手可热的明星工作室风帆建筑全权负责。建筑主体极具新意地采用了钢铁、玻璃、混泥土等材料,结构上大胆地打通天窗视野,与岛屿本身的生态形成和谐的交互关系,由此渲染出了潮湿自然的灵动感和生命力。话不多说,让我们采访几位到访观众,听听他们的真实感受……”
同一时刻,杭水从馆外斜坡逐步慢慢走近馆体,步移景异。
抬眸间,注意到了正在对游客随机采访的记者,他有意避开了摄像机的镜头,仅被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背影。
去年冬天回国后,他向他在英国的大学递交了交换申请,选择在国内A大完成最后一年的学业。
A大的选课系统里设置了一些可选辅修课程。他登录系统浏览页面,滑动鼠标滚轮间,看见了建筑学概论这门课,眨了眨眼睛,良久,勾选了报名。
授课老师显示是谢师允。
两个星期前,这位老教授状似不经意般在课堂上透露,小岛美术馆即将开馆。
一石激起千层浪,台下自是一片哗然,有学生兴冲冲地起哄,
“老师!咱们什么关系啊,您老率咱师门众弟子一起去看看呗!”
谢师允抬起手,手心朝下压了压,试图安抚住底下躁动的学生,缓了缓笑意,扬声道,
“也不是不成。不过,毕竟名额有限,既是师门,也要拿出十八般武艺说话。月初布置的设计作业,作品最优秀的十名同学获得入场券,有异议吗?”
“没有!”异口同声道。
教室的氛围像突然被添加了兴奋的空气因子,人群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杭水的手肘撑在课桌上,一手托腮一手转笔,望着窗外出神。他其实是美术系的学生,跟建筑设计之间属于跨了个专业。
但他还挺想去的。
十月是学校的艺术节,美术系那边在办展,建筑系这边也在办,他索性用同一个作品交两边的差,只不过一个是水彩画,一个是模型。
谢师允让做的项目叫兰亭,建筑系那边吐槽说这算是系里万年不变的传统艺能了,每年入学的新生都从这儿开始。
画画对杭水来说没太大难度,他很快勾完线条上好了色。搭模型的话,就生疏得多了。
建筑系手工坊才有泡沫切割机之类的工具,他经常跑那儿去琢磨。一来二去的,也和他们本院的学生熟悉了。
其中不乏有性格温柔长相帅气的男孩向杭水示好,但他总是摇摇头,拒绝了。
终究是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的心像一颗磐石,因为一段短暂的缘分,竟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他的模型后来成为十佳展品之一,谢师允在课堂上笑着打趣他,问他要不要转行学建筑。
有时,谢师允会在课堂上讲点故事,主人公是他那捡来的天赋异禀的野徒弟。
他说,那个人后来成为了小岛美术馆的总设计师。再后来,他又离开了风帆。
杭水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馆内。头顶的一整块天窗铺开,往下均匀散落束束光线,灿烂恍惚,浩瀚斑斓。
这个光影手法让他想起安藤忠雄,光之教堂。
脑海中打了一层柔光的画面穿梭而过——铅笔素描画册,纤长的手指,凑在一起的两个脑袋。
那张纸张的右下角,署名李西城。
他连字迹的形状都记得清清楚楚。
杭水心头涌上了难以言喻的悲伤。他情不自禁地捂住作痛的心口,再一次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丝毫没有忘掉李西城。
如果你的生命中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该怎么办?该如何面对没有夏天的每一天。
馆内聚集了不少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在安静的室内响得格外清晰。
“我天,如果我在风帆的带教老师长这样,那他妈随便训我。”
“别说了,他刚才和我对视那一眼,我已经想好我们婚礼要选哪个乐队了。”
"谢教授为什么不早说他那徒弟这么帅啊啊啊,竟然背着我们吃这么好……!”
"连名字都没告诉我们!他是叫李息尘是吧?我现在上网搜搜,十分钟内我要收集这个男人的全部资料!"
两个女孩驻足在原地,埋头盯着手机屏幕全神贯注地检索词条。
几米之外的杭水几乎是怔在原地。
刹那间种种线索汇聚在脑中,指向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他的呼吸放得很轻,心跳如擂鼓,心头涌动的厚重情绪几乎把他淹没,他三步并两步接近那两个女孩。
其中一人率先注意到了他,小幅度拉了拉同伴的袖子示意。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刚刚说的,是谁?"
男生的声线干净清润,仔细听却不难发现,声带紧又涩,泄漏了主人不平静的心情。
拿着手机的女孩抬眸,讷讷地盯着面前这张脸看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红着脸举起手机屏幕给他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生的正脸照。
文字介绍部分写着,李息尘,曾就任于风帆事务所,作为国内新锐建筑设计师,代表作品主要有小岛·美术馆、周山·别墅、初恋·子弹、礼赞·长屋等。
“那个,你是叫杭水吗?他们马上要开始剪彩了,你要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吗?”
见眼前的男生盯着屏幕一言不发,女生眼神朝四周飘忽,脸颊红扑扑的,鼓起勇气发问道。
杭水像倏尔被点醒了一般,移开视线,嗓音沙哑,听不出情绪起伏,
“不了,你们先过去吧。”
垂眸转身之际,眼眶不知怎地烧红,心腔晃动得剧烈。
卫生间洗手池前,镜子里的男生下巴尖翘,脸颊被水沾湿,发梢略微凌乱。
冷水浇脸,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冷白的手指却仍不停颤抖,心乱得像有一千只蚂蚁在心脏里肆意爬行。
他从没有这样无措过。
朝思暮想,朝思暮想。那人竟在灯火阑珊处。他反复用指尖掐紧拳心,疼痛感让他清醒,只因他害怕这一切是他的一场梦。
可他知道,发生的这些事情是真实的。
他想起谢师允那些碎片叙述,逐渐拼凑出了一张模糊却清晰可见的拼图。
四年前,李西城踏足北京,入驻风帆,成为一名设计师。同一年,杭水被迫远赴英国留学。
一年前,他摆脱桎梏重回北京,李西城却离开了风帆,独自去往欧洲采风研学。
命运有一股神秘莫测的魔力,让该相遇的人相遇,又让他们在彼此的地图里恰好错过,在等待中绝望。
直至——
他们的力量冲破命运部署的围城,他们的生命线在这里再次交汇。
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杭水擦干脸上的水珠,打理好头发,转身朝剪彩现场走去。
一步一心惊,一步一心悸。
现场人潮涌动,讨论声此起彼伏。外界的嘈杂声中,他几乎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
耳畔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蓦地灰飞烟灭,消失不见。
台上的人长身鹤立,身着一袭笔挺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清冷俊逸。
对方正侧着脸微微低头,俯身倾耳,认真又专注地听着身边女孩的喁喁耳语,下颌线像用工笔勾勒过一样。
那年风吹麦浪,他与他隔着麦田对视,从此便不可自遏地跌入那双眼睛,只因它像海底一样纯净而深沉。
如今,时隔经年,他再次站在他面前,却好似隔着银河,雾里看花,陌生又迷惘。
他们之间,隔着人山人海,物是人非。那是一种万水千山的近,和近在咫尺的远。
他改了名字。怪不得,杭水怎么都找不到李西城,他甚至冒着风险动用了一部分人脉调查搜检。
息尘,息尘。前尘已息,往事随风散,昔日爱人已成故人。
他叫杭水,可事到如今,他的心早就是已经干透了的河。
顷刻间的滂沱,心里下了一场雨,又冷又痛的痛感滚过心尖。他的脸苍白得像水里刚捞出来会睁眼的浮尸。
台上众人在主持人的安排下联袂剪彩。彩带轻飘飘地跌落在地上,场上随后响起了阵阵掌声。彩带礼炮声中,标志着活动结束的背景音乐缓缓响起——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空中彩带飘扬,金色的碎片洒落在台上那人的头发上。他微微低头摇晃,发丝摇曳,伸手拂落,星如雨。
“梦想着偶然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五台山的雪夜,有人双手合十,暗自祈祷。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水木前缘。那一年,让一生,改变。
“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如同受到某种感召,台上的人微微抬眸,穿过人群,回望那道凝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对视的那一秒,他浑身血液瞬间被凝固一般,竟动弹不得,眼底的情绪剧烈地一颤,心头那根弦毫无预兆地崩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