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西城下了火车并未急于离开站台,人潮拥挤汹涌,他就如入了定一般,单肩背着包,站在月台一侧静静等着,等行色匆匆的人们在眼前一个个经过。
直到站台里只剩下等下一趟火车的旅客,他才踱步向出站口走去。刚走出车站,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偌大的北京,便听见一声惊呼,
“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会做心脏复苏?拜托来位好心人…我老婆她快不行了…”
一个中年男人跪在地上,面前躺着个昏迷的女人,他将女人抱在怀里大声哭喊呼救。
李西城没来得及多想,人命关天,他本能地大步过去,跪在男人身侧,从他手上接过女人的脑颅,十指相扣,双臂按压胸骨,给她做心肺复苏急救。
他连续做了三十四次,额头的汗珠顺着眉骨滴落在水泥地板上,留下滴滴点点的湿痕,女人才突然用力咳嗽,恢复呼吸,清醒过来。
“谢谢,谢谢你啊,小伙子,你把我老婆从鬼门关拉回来了…”那男人双手紧紧握着李西城的手,连声道谢。
李西城摇摇头,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灰,侧目往地面看去,一怔,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放在地上的背包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男人将女人扶起,虚弱的女人脸色仍然苍白,对着李西城就要鞠躬道谢,他拦住女人,只说是本份,而后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年轻人。”
李西城沿着路边走,一声汽车的鸣笛声在他身后响起,他顿住脚步,那辆车也跟着在他身侧停下。
后座的车窗摇下,说话的是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体格丰腴,慈眉善目,约莫五六十岁,却仍是精神矍铄。
“刚来北京吧?”他笑呵呵,说话带着北京腔儿,语气甚是熟稔。
李西城点点头,对于别人能一眼看出他初来北京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
“喏,这个城市给你上的第一课——”男人若有所指地望了眼车站门口那块空地,缓缓道,
“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那对夫妻和偷你包的人是同伙作案,这样的戏码每天都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上演,受骗的嘛,无一例外——”
“都是刚刚来北京的年轻人。”
男人说完,又打量了李西城两眼,笑道,
“你嘛,和其他受害人略微不一样的地方是,还算平静地接受了丢东西的事实,毕竟大部分人事后难免气急败坏、自怨自艾。”
李西城微微抬眸和他对视,而后对着车窗鞠了一躬,低着头道,
“受教了。”
那人乐呵呵地摆摆手,又状似不经意地开口笑道,
“我把这个骗局告诉你了,如果下次还有人在你面前晕倒昏迷,你还会出手救人吗?”
“要救的。”李西城很简短地回答道,片刻,顿了顿,“背着包救。”
男人听后哈哈大笑,他满头的头发虽已花白不少,眼神却仍甚是明亮。
“初心不变,却也施以防范,孺子可教也。”他冲李西城比了个大拇指,又笑吟吟道,
“我是来这儿接我闺女的,我不过才晚了半刻钟,那丫头却等不及地打车跑了。来了也是来了,就当缘分一场,你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李西城思忖片刻,还是摇摇头,开口道,
“我要去的地方离这儿很远,怕耽误您时间了。谢谢您的好意,也谢谢刚刚的点拨。”
闻言,男人也不强求,示意他稍等片刻,在车内和前座的司机短暂交谈,转过身时,手里拿着一叠现金钞票,越过车窗,递给他。
“这儿有点现钱,不算多,但够你这几天在北京应急用了。至于之后的,就要靠自己的本事了。”
李西城的钱包和身份证都在包里,他现在确实身无分文,境况窘迫。凝着男人纹路分明的指根,他郑重地弯腰鞠了个躬,久久未起身。
“谁都有囊中羞涩的时候,这没什么,对吗?”他语气温和,却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莫欺少年穷。你可以用你的双手创造出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想。”
男人伸手将钱递给李西城后,注视着他的眼睛,留下了某种意义上的金玉良言,便吩咐司机驱车离开了。
李西城在汽车尾气中目送那辆长车离去,直到它完全消失不见,他才转身朝公交站台走去。
写着地址的纸条倒是被他放在了裤子口袋里,他问了路,又转了几趟公交车,才在暮色降临之前赶到了目的地。
那是村长给他的杭渐宗的办公地点。
举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四方宽大的建筑物,简洁对称,沉稳端正而不失威严。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走进后,站在柜台后边的女前台柔声道。
“我想见杭先生。”
“您有提前预约吗?杭先生今天下午有一个…”她顿了顿,试探道,“或许方便透露您的姓名吗?”
“李西城。”
“好的,”她微笑,“杭先生已经在里面久等了,您请跟我过来。”
说话间,她领着李西城乘电梯,停留在三楼的位置时,电梯门打开,她向李西城示意道,
“李先生,杭先生在尽头右手边的会议室,您过去敲门就好。”
李西城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这里安静得毫无生气,李西城沿着玻璃墙面走到走廊尽头,空气里只有他的脚步声。
他在那间门前站住脚步,轻轻敲了下门,耳畔传来低沉的男声,语势不怒自威,
“进来。”
李西城推开那扇大门,抬眸看去,和那双历经风霜却依旧精明锐利的双眼正正相对。
“坐下吧。”沉默片刻,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李西城闻言,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屈膝坐下。
那双鹰目自上而下地扫过他全身,而后缓缓卧坐在沙发里,手臂呈包围状,整个人散发着某种极具侵略性的气场。
“恕我直言,你高攀了。”
李西城没有被他毫不留情的点评激起反应,他点点头,并不否认或质疑、反驳,只是静静陈述他的诉求,
“我想见杭水一面。”
“你认为,我还会让你见他吗?”那道目光严厉打在男生脸上,透着上位者的轻蔑。
“我不知道,”李西城摇摇头,顿了顿,慢慢道,“但总要试试。”
“你走吧。”他眸光微沉,厉声道。
李西城并不纠缠,点点头,不卑不亢道,“打扰您了,我先告辞,改日再来拜访。”站起身,对他微微鞠躬,起身时目光和他短暂接触。
杭渐宗的手指在沙发边缘轻敲,眸色沉不见底。几分钟的对谈,他已迅速判断出,眼前这个年轻人绝非善类,言语周到得无可指摘,态度鲜明而不张扬。
他几乎嗅到了这个叫李西城的男人身上某种不屈的的精神力。这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李西城转身之际,耳畔却再次传来男人的声音,他放在门把上的手随之顿住,
“杭水如果跟着你,我会断掉他的学费、生活费,他从此不能踏进杭家大门一步。”他说得很慢,很沉,却透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且不说你尚未在这座城市立足,就算你之后找了份能挣钱的工作,杭水需要的东西,是你能负担得起吗?”他顿了顿,又嗤笑道,
“还是说,你要带着他回你那个李家村,让他跟着你种田耕地?”
他接连抛出两问,意欲用现实困境直接了断这个不知好歹的青年的残念。
“年轻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谈爱情,”他不赞同地摇摇头,接着道,“太奢侈了。”
富贵人家出情种。而贫穷却是爱情的天敌。
杭渐宗从沙发上站起身,踱步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份信封,走到李西城跟前,将它递给他,而后缓缓开口道,
“孩子,考虑一下吧。收下它,就当是答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杭水了。”
李西城的目光看起来很空,他的视线缓缓从门把上抬起,落在杭渐宗手上的信封上,而后一言不发地摇摇头,手指重新挪动把手。
离开之前,却突地转身侧目,望着地板轻声道,
“我能给他快乐。”
“我只知道,这个是他想要的。至于你说的那些,如果他真的需要,我会和他一起,亲手创造出来。”
李西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车窗里那个男人对他说的话,仿佛是某种来自命运的预兆。
“慢着——”杭渐宗闭了闭眼,沉声叫住已经打开房门的李西城,再度将手中的信封递出去,
“你愿意先收下的话,之后我会安排你和杭水见一次面。这是我的承诺,绝无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