黢黑大地寂静无声, 云层遮蔽绿色天穹,最后一丝月光也被暗无天日地吞噬。

  回家路上,楚鸣鹤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周苏郁父亲看见他会说什么, 想了一想: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见周苏郁的家长, 虽然在幻境中。

  越过整洁的鹅卵石小径,小苏郁三两步跨上高高的石阶,屈指敲了敲刷成红色的钢筋大门。

  然后退后半步,带着迫切和紧张的神色等候。

  过一会儿,开门的是周苏郁的弟弟,周南晚。

  小南晚七八岁左右, 个头还没门把手高。

  悄悄推开一条门缝, 看着小苏郁,带着没睡醒的一点哑怯怯道:“父亲去睡觉了, 你偷偷进来。”

  透过门缝望进里面,房屋内部装潢比朴素外表要好看整洁许多。

  楚鸣鹤环顾周围, 橡木壁橱上悬挂着一幅做工精致的画像———

  这是一个英俊帅气的男人, 坚毅眼神仿佛穿透纸背, 向楚鸣鹤望来。

  身上的白色军装很熟悉,翻领上别着足足七枚荣誉勋章, 这属于阿尔法皇室骑士团, 金属闪烁着华丽的微光, 却并不显得张扬。

  男人的脸似曾相识, 到底哪里眼熟呢?

  看到那个早上见到的怪人, 小南晚轻声“啊”了一下, “你怎么把他也带过来了?”

  食指抵在唇前, 小苏郁飞快做了个噤声手势, 肃然道:“安全屋关门了,你不看看现在几点,要让他冻死在门外吗?”

  “可是…”

  似乎不想让楚鸣鹤听到,小苏郁用更小的声音说,“这个男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忘恩负义。咱们家不是还有一间杂物室吗,稍微清理一下将就一晚,你把钥匙给我。”

  “杂物室在后院,可是哥哥,那曾经是给狗住的…”

  小南晚露出“这样真的好吗”的表情,话音被小苏郁不耐烦截断,“叫你去就去,现在时间紧迫。”

  小苏郁用力掰开门缝,里面温暖的烛光照射出来,在侧脸边缘勾出迷人温暖的弧光,长睫毛缀上金边,眼神变得很柔软。

  他放软了话,勾了勾手指,“乖弟弟最好了,听哥哥的。”

  楚鸣鹤凝视小苏郁的背影,稚嫩的声音和记忆一瞬重叠。

  气息悄然乱了阵脚,不禁想起了真实世界的周苏郁,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有将游轮上的灾民救出来吗?有受伤吗?

  一声叮啷脆响,将楚鸣鹤召回现实。

  指尖旋转着钥匙扣,小苏郁将钥匙向楚鸣鹤轻巧一抛,勾起嘴角得逞般笑着,“有地方住了。”

  来到后院一间四四方方的白色矮房,周苏郁打开门,“今晚你睡这里。”

  踏入房内,烟尘四起,房内只有一扇圆形小窗,将月色晕染得暧昧模糊。

  楚鸣鹤呛了一下,脚碰到玻璃质感的重物,猛一趔趄差点被绊倒。

  周苏郁从支架上抽出塑胶手套和防尘面罩,“要清理一下,太久没使用过了。”

  对着玻璃,楚鸣鹤稍微整理一下仪容,从容地将小苏郁手里的清洁工具拿过来,“你回去吧,我自己收拾。”

  小苏郁说,“床单和被子在最里面的木柜里,我给你拿下来。”

  小苏郁并没有立刻走,他拿过扫帚划开一块空地,支起简易架子床,旁边有一些帐篷和户外露营的用具,很久没用久积成灰,小苏郁拿出一个水壶,捯饬干净然后取了一点水。

  楚鸣鹤以为他要自己喝,小苏郁却伸手递给了他。

  楚鸣鹤睁大眼睛,指了指自己,不敢相信再三确认地问,“给我喝?”

  小苏郁抹掉凝结在下巴上的汗,“你怕我下毒吗?”

  楚鸣鹤咕嘟灌下去半瓶,半开玩笑道:“就是没想到你还挺会招待客人的。”

  有点感动。

  小苏郁眼里的警惕和犹豫早已化开,他摆好一张折叠椅,翘着腿往上潇洒一坐,看着楚鸣鹤,“毕竟这里是我的地盘。”

  没错了,是那个慵懒随意却玩世不羁的周苏郁。

  他对彻底信任的人会无所保留地好,摘下长满尖刺的面具,像大爷似的看着楚鸣鹤将五六平方米的空间收拾的整洁干净,灰扑扑的陋室一下变得明亮宽敞。双手垫在脖子后,下巴往上仰了仰,随口问,“这里比你家差远了吧。”

  楚鸣鹤看起来就是豪门之家的大少爷,在家里肯定是不沾阳春水,让他在这个窄小的储物室里难免委屈。

  楚鸣鹤撸起袖子,转过来斜倚着墙,微笑着,“都一样。”

  “?”

  “我家虽然很大,但父母工作非常忙,时常只有我一个人,除了看书之外就对着窗外发呆,很无聊吧。”

  楚鸣鹤的童年很大一部分时光在灵兽研究院度过,相比于和人类打交道,灵兽更像是亲切的好朋友。所以以前不怎么爱和人说话交流,让父母以为他有自闭倾向。

  小苏郁眼神一愣,门吱呀响了声。

  夜晚只有虫鸣声连绵不断,月亮染上赤红颜色,格外幽静。楚鸣鹤刚点上一根蜡烛,气氛被打断,两人一口气差点没吊起来,

  周朗提着马头灯,眼神从面色煞白的小苏郁转到挤出假笑的楚鸣鹤身上,仔细、认真、警惕地来回转悠几圈,终于开口,一字一顿道:“你怎么能把别人弄到狗屋里睡?”

  小苏郁:“呃…”

  楚鸣鹤内心:这里是狗住的地方?

  周朗压抑住怒火和无奈,唇角绷紧最终长叹一口气,眼神示意楚鸣鹤,“进屋吧。”

  屋里装潢有种古典朴素的美,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很一尘不染,家具虽然不昂贵但木材都精挑细选,专业加工有雕花纹路,再三推辞后,楚鸣鹤不好意思坐下来。

  一乌黑长直发的中年女人递过刚冲泡好的红茶,浓郁醇香飘散开,沁入鼻息有种怀念温暖的感觉。

  “谢谢伯母。”楚鸣鹤优雅地啜了一口,“很好喝。”

  被这么儒雅得体的帅哥赞赏,小苏郁的母亲心花怒放,“你们先聊,我去准备点心。”

  走去厨房的时候,娇嗔地搡了一下一直沉着脸的丈夫,“人家都说了是阿尔法的星际检察官,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流氓不一样。别老挂着脸,等会儿让他去客房睡。”

  沉默片刻,周朗屈指敲着桌子问,“听说你要去魔兽之窟?”

  冷硬的声音一下下回荡在寂静房间里,就在小苏郁准备替楚鸣鹤解围时,楚鸣鹤突然说,“是的,我要兽灵之核。”

  “原因?”

  “不方便说,非常抱歉。”

  很少有人敢当面顶撞他,周朗面色沉凝,楚鸣鹤嚣张的态度让他想斥声反驳,但楚鸣鹤的表现实在太彬彬有礼了,反而他显得格外小肚鸡肠。

  小苏郁母亲端着一盘黑松露蛋挞,放在桌子上,周朗面前的红茶一口都没有喝过。

  女人一手抚摸丈夫绷紧的肩膀,温柔笑着,语气惭愧,“不好意思啊,他说话就是耿直,大半夜的别在外面,就在我们家过夜。客房我已经收拾好了。”

  周朗眼里的阴鸷消散一些,呼出一口气,将盘子推到楚鸣鹤面前,“魔兽之窟里面的魔兽S级到SSS不等,异能复杂多样,不少是双重属性,而且攻击性极强,比牛首蛇身魔兽强大百倍不止。你进去了,就别指望出来了。”

  “我可以给你找一个向导,坚决、不准带我儿子进去。”

  楚鸣鹤郑重一鞠躬,语气挚恳,“您放心,我绝不会牵连到村子的任何人。”

  周朗瞥了眼抿唇绞着手,坐姿僵硬的小苏郁,女人意识到什么,抓着小苏郁的手把他拽起来,“你看现在几点了,回去睡觉,明天还要训练,你都三天没练了。”

  小苏郁偷偷伸手拿香气扑鼻的蛋挞,语气撒娇,“我吃一个就睡——”

  女人抖开他的手,“不行!”

  “好吧。”小苏郁耸耸肩,“我这就回屋。”

  周朗终于喝了一口早就凉了的红茶,森凉目光直逼楚鸣鹤,“我儿子要参加一个月后的‘天使猎人’计划培训,你觉得他潜力怎么样?”

  如一声惊雷劈下,蒙尘的记忆被无情打捞起来,电光石火间,楚鸣鹤想起了那残酷、虚伪、磨灭人性的计划。

  楚鸣鹤手里的茶杯抖了一下,手指痉挛着拿不稳,保持冷静咽下一口气,在疑惑的目光中将茶杯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

  “您能详细说说这是什么计划吗?”

  周朗搓了搓手指,望向壁橱上的画像,目光幽深复杂,藏着难以言尽的情绪。

  “选拔者都是十二周岁以下的少年,在训练营拔得头筹的前十名可以拥有改变普通人类血脉的顶级灵兽基因。”

  楚鸣鹤平静地看着他,心里翻江倒海,声音流露出一丝微颤,“您有想过他们只是想把孩子培养成帝国人体兵器吗。”

  周朗轻叹一口气,对楚鸣鹤的质问毫不意外,“这是恢复我们骑士家族荣光的最后一次机会。”

  “苏郁他弟弟身体不好,在训练营中获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那个孩子不一样,他天资很好,训练完成很快,格斗术打架从来没输过,就是身子骨太弱,我一直希望他能变得强壮起来。”

  楚鸣鹤说,“您就把他当作完成您梦想的工具?”

  周朗猛地一拍桌子,茶杯翻倒,茶水滴滴答答从桌角淌下来,只见他眉目拧成一个大疙瘩,脸上肌肉上下颤抖,“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们绝不能放弃。他自己也想继承骑士家族的使命!”

  圆桌骑士会在上个时代就没落了,被高火力高效能的禁卫军兵团顶替。

  周苏郁的爷爷周穹斯是最后一任骑士团团长,但周朗却没有父亲一样的高天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楚鸣鹤鬼使神差地瞥了眼画像,钩子一松,那画像突然掉下来,将橱柜上的花瓶支架砸到地上,气氛一时混乱起来。

  听到响声,周朗转身面向画像,被夺舍般眼神空洞,嘴里喃喃着,“父亲…”

  “连你也觉得这事儿办不成吗?”

  楚鸣鹤绞紧眉头,“周先生,您…”

  周朗忽然蹲下身,低头掐着自己脖子,两腮滚动,一口淋漓鲜血从嘴里喷薄而出!

  “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