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鸣鹤稍有犹疑, 一方面担心少年再被连累受罚,容易心软的性格也不允许自己拒绝少年的好意。

  少年的手僵在楚鸣鹤身前,楚鸣鹤自己站起来, 目光深切而担忧, “你家人允许吗?”

  楚鸣鹤直勾勾扫视少年全身, 发现一些不是很明显的受罚痕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单薄瘦弱的少年跪在苍茫月色下,正对着紧闭的大门,形单影只,连个送水的人也没有。

  少年转头瞥过眼,捂住手肘上结痂的擦伤, 嫩红色的新肉看起来刚消毒完不久。

  楚鸣鹤很快注意到少年的不自然, 强行攥住他的手腕,“给我看看。”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少年猛一推拒, 却被一股巨力拉到怀里,鼻尖撞上楚鸣鹤胸膛, 沉稳有力的心跳贴着灼热的脸颊传来。

  咚、咚、咚。

  月色下, 少年稚嫩的脸勾勒一层淡色的边, 眼睫毛微闪,脸上温度一寸寸上升。

  奇怪, 他怎么会对一个男人的接触这么紧张。

  想将手挣脱出来, 却被牢固捏住手腕, 半晌, 乖觉地说, “家训如此, 不关你的事。”

  “你刚领罚完就跑出来了?”

  楚鸣鹤勾住他下巴, 语气有点怫然, “这么想来见我吗。老实说,你连我真实信息都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少年下意识反驳,但绝对力量差距下,不敢用太尖刻的语气对峙,只轻声道:“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

  楚鸣鹤绷紧的下颌线一下松弛下来,嘴角上扬,“你不是总叫我去死去死吗?嗯?”

  少年瞳孔猝然睁大,眉头蹙紧,一用力挣开楚鸣鹤的手,颤音里喘着粗气,“我那只是气话,是想警告你!如果再遇到S级以上的魔兽,没有人救援,你一个人岂不是暴死荒原?!”

  不等楚鸣鹤说话,接着说,“上一个外来者和你一样是星际联盟的督查官,我只不再一会儿,他就被食人虫咬死了,就是你刚来时看到的那具只剩骨头架子的尸骸。”

  少年激动起来,楚鸣鹤看到他眼里萦绕着泪花。

  随后意识到什么。

  不经意触到少年的雷区,惹人不高兴了。

  楚鸣鹤心脏一抽一抽跳,欲言又止。

  “你要是真想死,就不会在原地等我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楚鸣鹤俊脸划过一丝震惊。

  楚鸣鹤不禁庆幸,还好没立刻前往魔兽之窟。

  少年抹了把发红眼眶,嘴唇苍白干涩,透着无力的病态感,很惹人怜惜。

  “我再问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尾音被妖风一吹而散,彤云密布,圆月高升,阿玛斯没法按照常识判断时间,从隐约传来的魔兽脚步和嘶鸣声判断,将夜不远了。

  这说明再不立刻动身,他们又要面临前一晚被魔兽围攻的窘境。

  话音未落,楚鸣鹤大步逼近少年。

  高大挺拔的轮廓如阴云般笼罩着,昏暗中只见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少年如寒风砭肌,手指藏在背后绞在一起,控制不住发颤。

  突然———

  “好。”

  楚鸣鹤表情瞬变,笑起来单膝跪地,扶着少年的手虔诚一吻,姿态利落优雅,简直皇室典范。

  “你要带我去哪?”

  少年从未经过跌宕起伏的场合,呼吸情不自禁紊乱,“你要干嘛?”

  “阿尔法皇室规定每位成员有义务对尊敬的宾客行吻手礼,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按照规定,我也要向你行礼。”

  “阿尔法皇室?”

  莫非是那个太阳系超新星唯一的华族皇室?

  在4000颗有生命体征的行星中,阿尔法拥有最高阶的物质精神文明,权贵云集,由楚氏家族一手统治,楚氏行事很低调,没有人见过成员真面目。

  “你有病啊,搞这么矫情。我、我又不是什么皇室贵族,你看看这周围野蛮的环境,合适吗?”

  少年脸色微窘,被楚鸣鹤这双深邃有神的眼睛凝望着,身心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接着,听到楚鸣鹤带着笑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听到了吗。”

  楚鸣鹤心想,果然没错。

  真是解不开的孽缘啊。他突然笑起来,把少年吓的一愣。

  这里根本不是真实世界,而是由他记忆凝造出的幻象。

  刚开始就感到不对劲,腐烂黢黑的石壁、带刺吃人的藤蔓、各种形状恐怖攻击力极强的魔兽,晦暗天光下漂浮着剧毒浮尘,一切反常态:这里不是人间也不是地狱,而是一个在扭曲时空里的幻景。

  不过为什么幼年的周苏郁会出现在这里呢?

  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

  楚鸣鹤回想起过往种种,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他和周苏郁曾经无意识结过契约!

  电光石火间,楚鸣鹤豁然开朗。

  皇室血脉的基因链构造复杂多变,祖先大脑深处突发进化,精神力与高阶世界相连接,比普通人类多了一层感知维度。而周苏郁又是超S级特殊种,两股特殊血脉缠绵、交融、深深嵌入对方的灵魂。

  所以楚鸣鹤才会在这里遇见。

  楚鸣鹤眼角含笑,风度翩翩地一伸手,“周苏郁小朋友,带我回去吧。”

  小苏郁轻轻“啊”了声,不可置信他态度转变这么快,“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大叔。”

  “皇室成员信息保密,不久的将来,你会知道的。”

  而且会深刻烙印在心里,变成光阴都抹不开化不掉的痕迹。

  小苏郁仍然蓄着戒心,盯了他几秒,一甩手道:“随你便。”

  楚鸣鹤心中暗笑着思忖:周苏郁小时候原来这么不好调教,人小脾气大,没有后来处事圆润滴水不漏。

  但周苏郁又是怎么变成和他结婚时的慵懒厌世呢?

  搞不懂,真搞不懂。

  他这人值得琢磨推测的地方太多了,楚鸣鹤恨不能将他心脏一瓣瓣剥开,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明明原生家庭泥泞、污垢、死气沉沉,却长得这么漂亮洁白,少年清透的眸子是没被污染的雪莲花。

  穿过峡壁和高原,大约半小时后,前方豁然开阔一条石砌小路,长而曲折通往村庄隐秘入口。

  惨白月光照拂着路旁白茉莉,幽香在空气里弥漫着。从这里开始,变异植被和魔兽减少,村庄外部罩覆着一层保护结界,一切变得烟火寻常起来。

  入口两边是宽阔笔直的道路,古朴厚重的木屋纵横交错,每户人家房门前都有一个小花圃,这就到了“伊塔村”。

  因为原始荒星处于低阶文明状态,所以自然耕作的农户猎户比较多。周氏家族在这里的地位很高,因为周苏郁父亲,周朗是上世纪圆桌骑士总长官周穹斯的儿子,虽然随着工业近代化技术发展,冷兵器时代悄然过去,但周郎仍恪守着旧时代的荣光,在被流放到阿玛斯之后,教会其他流放者保护自己猎杀魔兽的方法。

  路过一栋毫不起眼的三层木房,小苏郁踢开脚边石子,语气漫不经心,“这就是我家。”

  房子朴实无华,比邻一个精心设计的训练场,能看到摆放着很多练功用的器具,都是周朗一刀一刻做出来的。

  隔着五十米距离,楚鸣鹤清晰地看见格斗木桩的支架上沾着斑斑血迹,毫不意外,是周苏郁奋力练习的时候留下来的。

  楚鸣鹤从未听说过周苏郁讲起他自己家里的情况,这时瞬间明了:他虽然看起来肌肉纤薄,身形消瘦略显病态,但机能的爆发力和战斗力,包括反应力都十足强悍,战斗经验丰富,甚至会误认为是参与星战的老手。

  从小刻苦练习罢了。

  看着周苏郁童年的痕迹,楚鸣鹤喉结发紧,心中涌起一阵懊悔和钝痛。

  周苏郁从来没有提过他的苦楚,甚至从来没有表露出来,全部隐瞒在那张看似吊儿郎当、玩世不羁的面具下。

  小苏郁当然没法读出楚鸣鹤矛盾的心理活动,睁着清透的大眼睛,“我叫我弟弟拿几条毛巾,你切记不要出声,我父亲看到我没受罚完就跑了肯定会发疯。”

  楚鸣鹤摸摸他的头,“我等你,去吧。”

  小苏郁有点别扭,没说什么,噔噔噔跑远了,绕到后门敲了几下栅栏上的铜把手,里面递出来一篮子洗浴用品。

  片刻后,他抱着竹篮猫着腰快步过来,生怕被别人发现,模样乖愣得可爱。

  楚鸣鹤将一切动作尽收眼底。

  看见小南晚对他说了几句话,楚鸣鹤抱过竹篮问,“你弟弟说了什么?”

  小苏郁边走边觑了他一眼,“他叫我不要被骗了。”

  “你不怕吗?”

  “你这种男人哪会对小孩子下手。”

  小苏郁心如明镜,楚鸣鹤对他只有怜悯和关心,这样一正儿八经的绅士不可能对十岁小孩有非分之想。

  楚鸣鹤温和的笑声传来,小苏郁脸红了红,挑眉问,“你今天不去魔兽之窟吗?”

  “修养好再去吧。”

  幻境的时间流速不比现实世界,这里相对永恒,找到兽灵之核才能冲破结界,回到原来充满战争、背叛、谎言的世界。

  楚鸣鹤无声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

  和他并肩走着,小苏郁体温控制不住上升,夜色下,脸已经笼罩在一片红晕里了。

  越靠近温泉,热气越浓郁。啪嗒啪嗒踩过火山石,仰脸偷觑楚鸣鹤的表情。

  楚鸣鹤面色如常,骨节分明的大手提着竹篮的手柄,青筋微凸顺着小臂一路攀升,肌肉随着动作绵延起伏,篮子里的浴巾滑落下来,眼看被火山泥弄脏——

  刹那间大手轻巧一捞,俯身时,楚鸣鹤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楚鸣鹤眨眨眼,将浴巾叠好放回原位,看了看前方乌黑的路,回头看了眼他,礼貌问,“到了吗?”

  剑眉虽锋利,眼神却斯文又温和,小苏郁紧张地抓着衣角,“还有两分钟。”

  火山温泉冒着蒸腾水雾,泉水清澈见底,下面铺着绵软火山灰,暖意融融,隔开了冰冷的空气,让心里彻底放松下来。

  小苏郁见他杵着不动,睁大眼,叉着腰说,“脱啊,不脱衣服怎么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