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我们那天出去买鞋,对于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么?”

  贺南楼的视线落在乔安年贴着纱布的额头上,不确定乔安年的失忆,是跟他们被绑架前的那场撞击有关,还是发烧的后遗症。

  乔安年浅叹了口气,他一只手撑着下巴,“是喔。无论我怎么努力去想,就是想不起来了。”

  乔安年语气轻松,一点也听不出对于自己丢失了部分记忆这件事有多紧张。

  对于一般人而言,没了一部分的记忆,大概率多少会有些心慌。

  事实上,乔安年也不例外。

  可能还是因为从他醒来到现在,他都不是一个人,他爱的人都在身边,所以他的心是踏实的。

  …

  乔安年是在意识到外公、外婆还有他妈可能有事情瞒着他之后,随之出的病房。

  他们走得不快,所以他一出病房时还能看见他们。

  本来他走在他们身后时,还挺担心,虽然他距离跟得不算近,但是因为走廊上也没什么人,只要他妈,还有外公外婆两三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人稍微一转头,或者哪怕不转头,就那么用余光扫一下,搞不好都都能发现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就选择了跟踪这个路子,而不是直接上去问,总之,他就那样跟在他们的后头。

  当时他们已经快要走到了,所以并没有回头。

  门口站着两名高大的保镖,除非那两个保镖眼瞎,不然他这么大一个活人,两个保镖不可能看不见。

  他是硬着头皮继续跟上去的,想着大不了被拦下。

  他就那样穿着病房,走到门口,那两个保镖却一点也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

  那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门口这的这两个保镖很有可能是认识他的。

  听出是小楼的声音,他才终于知道,为什么保镖对他的靠近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是贺家请的保镖,那对于贺家的家庭成员肯定会事先有所了解。

  第一反应当然是错愕,随之而来的就是着急跟担心。

  想着会不会是他发烧,传染给了小楼,所以他妈跟他外婆才会瞒着他,不想让他担心。

  …

  贺南楼:“你确定你想知道?”

  贺南楼这么一说,乔安年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他怎么听着,他昏迷前好像发生了特别不好的事情?

  乔安年盯着小孩儿,试探性地:“我该不会是……洗澡的时候晕过去的吧?”

  难道他是在冲澡的时候,全身光溜溜的情况下,被送进的医院?!!!

  贺南楼“啪”、“啪”拍了两下手:“推测很合理,逻辑闭环。”

  乔安年从那两声干巴巴的拍手的声音里,听出了满满的不漫不经心的敷衍。

  推测合理,逻辑闭环,不就是在讽刺他,说得很好,可以不用说了么。

  乔安年扯了扯嘴角,“……谢谢噢。”

  “不客气。可以继续猜。”听着这语气,隐隐地还带了点鼓励的意思。

  这种鼓励吧,不是那种正向的鼓励,是那种,你就可劲猜,猜中算我输的那种等着看笑话式的鼓励。

  就,极其不爽。

  乔安年:“……”

  乔安年还真就被激到了,他就不信,他猜不到!

  乔安年开始认真地推理。他的记忆只到那天他决定带小孩儿一起出门买鞋,顺便买几身衣服,省得乐乐他们天天在群里嚷嚷着他带坏小

  楼的品味。

  所以,问题应该是出在他们一起出门以后。

  出门会遇上什么事情?

  乔安年:“我们出车祸了?!是不是?所以才会,我的额头受了伤,人也因为受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发起了高烧,你的下巴也是因为车祸受的伤。我猜对了么?”

  贺南楼:“接近。”

  乔安年看着小孩儿,面上保持微笑,认真地道:“宝,只要是你再让敢我猜,你就要挨揍了我跟你说。”

  贺南楼小时候都没挨过乔安年的揍,现在两个人身高都差不多了,当然更不会把他的这句“威胁”给放心上。

  乔安年失去的,不是一段的记忆,是那天他们两个人一起去逛商场以后所经历的事情,都忘记了。

  逛商场遇见有人坠楼,死里逃生,被绑架,被失控的撞击,每一件,只要他提及,无疑等于将先前经历的痛苦再重新历经一次。

  “不是重要的事,想不起来就算了。”

  贺南楼淡声地回了一句,拿过医院给他备的床边的耳温枪,在乔安年的耳朵边上“滴”了一下,38.2°。比刚送进医院时量的41.2°要降了很多,但是还是没有完全退热。

  贺南楼:“身体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乔安年自然一听,就听出了小孩儿有意转移话题,他食指在小孩儿额头点了下,“不要给我转移话题啊。你就直接说吧,我昏迷前到底做了什么了?放心,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能接受。我跟你说,我本来心里头还不慌的,你这么藏着掖着的,我怎么觉着心里,有一丢丢的慌了呢?还有,我问你,你为什么住的院?”

  乔安年推开门,一惊病房,就注意到了小孩儿下巴上的淤青,只是他没有直接问,在等着小孩儿告诉他而已。

  结果,无论是他下巴的伤,还是住院的原因,小楼竟然都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

  这让乔安年不得不往不好的方向去猜……

  “我肚子饿了。”

  乔安年怎么会没听出来小孩儿又在给他转移话题,不过孩子肚子饿了,当然是孩子填饱肚子比较重要,反正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的。

  “你平时都怎么吃的?”

  “张姨会送过来。”

  乔安年:“……”

  今天他外公外婆过来了,他妈估计是没时间送饭过来了。

  至于贺惟深,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我给你点个餐吧,我手机没带,你手机呢?把你手机给我。”

  贺南楼迟疑了一下。

  是很短暂的迟疑,乔安年还是捕捉到了。

  他神色如常地接过手机,点开点餐的APP,不忘问道:“你想吃什么?”

  贺南楼:“都可以。”

  乔安年抬头瞥了他一眼,“就没有都可以这个选项,OK?”

  “算了,我看着点吧。你这病房号多少来着?”

  “6666”

  乔安年:“……”

  有钱人是不是都有点数字迷信啊?住个院,还要搞什么6666.

  乔安年点完餐,退出点餐的APP,点开小孩儿的微信。

  “手机用好了吗?”

  乔安年头也没抬,:“还没,在看呢,催什么?”

  点开群消息。

  小楼的群消息特别好找,他对话框里好友少,群消息更是只有一个。

  乔安年点开群消息的对话——

  手里的手机被抽走。

  贺南楼:“吃完饭,我告诉你。”

  乔安年:“……”

  小楼是脑袋上另外长了一双眼睛了是吧?

  …

  进病房好一会儿了,结果自己愣是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昏迷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乔安年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两个病号就这么坐着,除了干瞪眼,实在也没什么可做的。

  乔安年坐得得有点酸,他扶着腰,就想回自己的病床上去趟会儿了,“我先回去,等餐送到了以后,你喊我。”

  “我这里也可以躺。”

  “啊?”

  乔安年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直至小孩儿掀开他的床被。

  乔安年被逗笑了,“你当着是学校宿舍呢?医院有规定,病床上不能躺家属的吧?”

  “这间医院是贺家的产业之一。

  乔安年抱了抱拳,“失敬、失敬,贺少东家。”

  “少东家”微点了下下巴,亲自掀开被子的一角。

  VIP的病床,比普通病床自然大了不少,躺两个人绰绰有余。

  乔安年看了眼床上小孩儿特意给他留的空位,“还是算了,回头我要是把发烧传染给你……”

  “你进来这么长时间,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吗?”

  乔安年微笑,“是啊,现在才想起来呢,我这个病人真是太不够体贴,真是不好意思了呢。”

  贺南楼无声地在床上拍了拍。

  乔安年还是有些犹豫,是真的担心发烧会串扰给小孩儿。

  贺南楼一只脚下了床,乔安年赶紧把人给按住了,“你干嘛?该不是我不躺,你就要陪我坐着吧?”

  不是,是如果乔安年不躺,那他就抱他上去。

  “行了行,我躺,我躺,总行了吧?”

  乔安年脱了脚上的拖鞋,上了床。

  贺南楼眼露遗憾。

  乔安年在床上躺下,特意往边上挪了挪,好方便小孩儿上来。

  “这医院的枕头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高啊?”乔安年枕在枕头上,换了几个姿势,还会不习惯。

  他喜欢睡稍微矮一点的枕头。

  “你腿给我躺下啊。”

  乔安年脑袋枕在上了床的贺南楼的大腿上,“嗯,高度刚刚……”

  乔安年“好”字还没说完,这一瞬间,他的脑海忽然像是被人给强行塞进一段他陌生的记忆。

  漆黑的屋子,微弱的芒光,他枕在小孩儿的腿上,神情紧张。

  画面一闪,他们两个人又出现在商场

  “嘭——”

  “嘭!”

  两声“嘭”的声音截然不同,前者像是有重物坠地的声音,后者更像是两辆车相撞在了一起。

  明明应该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才对,他的鼓膜却是疼了疼,就连他的太阳穴也开始抽疼,乔安年的手心有些冒汗。

  贺南楼敏锐地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喊医生过来。”

  乔安年忍住身体上的不适,紧紧地握住了小孩儿要去摁护士铃的手,“不用,我……我缓一缓……”

  他好像,他好像快要想起来……他丢失部分的记忆了。

  贺南楼眉色冷沉,“三分钟,如果一分钟后还是不舒服,我喊医生过来。”

  乔安年:“……”

  打飞机也没这么快的。

  乔安年分心地在心底想回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说话,很努力地去把记忆里零乱的画面给拼凑

  完整。

  然而,他太高估了他自己的破记性。

  接下来竟然无论他怎么努力回想,他的记忆仍然是凌乱的,并且始终都没能再想起其他的画面。

  乔安年只好放弃去想其他的画面,他集中注意力去想一开始进入他脑海里的他跟小楼两个人待在一间漆黑小房间里的记忆。

  房间很黑,门是上锁着的。

  他当时身上要么受着伤,要么就是身体处于非常不舒服的状态,要不然他不会枕在小楼腿上。

  当时,他们的人身自由肯定是受到了限制,否则他跟小楼不会傻傻地待在那样阒黑的环境里。

  乔安年的心重重跳了跳。

  他觉得,他应该已经很接近真相,就还只怕一把钥匙。

  或者,哪怕不是钥匙,只要给他一个线索,只要给他一个线索,他就一定能够……

  “绑架!我们被绑架了,是不是?”

  三分钟时间过去,贺南楼伸手摁护士铃。

  他的手臂,被一只激动的手拉住,乔安年从床上坐起身,他第一时间去看小孩儿的两只手——

  是完好的。

  无论是左手还是右手,小楼的手指都是完好的,都在,没有少一根手指头。

  乔安年的心跳都快要跳出喉咙,究竟是这一次被小楼避过去了,小楼的小指算是保住了,还是他记忆里的画面跟主剧情并没有关系?

  毕竟主剧情里,只有小楼一个人被绑架。

  贺南楼的两只手被青年握在手里,手被看了又看,尤其是小拇指的那根手指头,乔安年额外又多看了好几遍,似乎在确认些什么。

  贺南楼的眼底闪过一丝怪异。

  很久以前,他就发现,乔安年似乎知道一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事情……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么?”

  乔安年想也不想地道:“不信。”

  乔安年这会儿心跳还是处于失序的状态。

  这个暑假,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小楼这次回国,会触发书中的主线情节。

  结果,绑架的事情的确是发生了,可是忘了个一干二净,以至于究竟是不是触发了主线剧情都不清楚。

  只有他的身体本能地记住了当时的紧张感跟恐惧感。

  乔安年:“你脸上的伤,就是遭到绑架时伤的,是不是?”

  尽管还没有完全想起来,为什么他的记忆里,他是跟小楼一块被绑架,乔安年还是感到一阵庆幸。

  幸好,幸好这次,小楼不是一个人经历了这些。

  “嗯。”

  贺南楼避重就轻地回答了一句,“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很平安,你不用刻意去回想。”

  乔安年却还是有一大堆的问题:“那除了脸,你还有没有其它对方受伤?是警方救的我们吗?绑匪呢?绑匪抓到了吗?绑匪有没有说,他是为什么要绑架我们?警方口供出来了吗?”

  贺南楼:“没有,是,还没。”

  乔安年是服气的。

  不愧是话题终结者。

  算了,小楼说得对,他们现在是平安的,所以,其他的事情,慢慢去想吧。

  乔安年其实能够理解,为什么小楼对于他们被绑架的事情三缄其口。

  无非是觉得,他既然已经忘了,最好就不要再下来。

  如果换成是小楼醒来,这两、三天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他也不希望小楼再回想起。

  乔安年又重新在小孩儿腿上躺下,他拿过小孩儿的

  手,放在自己两边的太阳穴边上,“你给揉揉,揉得舒服一点啊。兴许,我一舒服,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噢,对了,最好是能够一边揉,一边问,年年哥哥可以,这个力道满意吗?年年哥哥,这样有更舒服一点吗,就更好了。”

  贺南楼:“……”

  这人到底在门外头偷听了多长时间?

  贺南楼两只手放在乔安年太阳穴的两边,动作算不上多娴熟,但是是舒服的。

  乔安年很意外,脑袋枕在小孩儿腿上的他,仰起脸,困惑地问道:“宝,你以前是学过么?你这手法也未免太好了吧?”

  贺南楼:“没有。”

  只是他上辈子很长一段时间睡眠不佳,顾堇给他找来了个所谓的睡眠大师,给他按揉过。

  他没有为别人做过,只是记得动作,力道的掌握上多少有些欠缺的。

  小孩儿的手法真的太舒服了。

  乔安年高烧未退,这么被摁着,顿时有些昏昏欲睡。

  乔安年打了个呵欠:他抬手擦了擦眼尾的湿意,“你这揉的也太舒服了,我都想睡觉了。就是这外卖怎么还没来?”他都等困了。

  贺南楼拿过手机,看了眼,“还有二十多分钟,你要是困了就睡。等外卖到了我再叫醒你。”

  乔安年把手机给拿过来,放到了一边,“别停啊!你要是就这么一直揉着,等多久我都可以的。”

  乔安年闭上眼。

  太舒服了。

  …

  比外卖先到的,是前来医院问笔录的警察。

  除了贺家的人跟眼熟的医护人员,任何人进来,保镖都会要求查看其身份。

  乔安年本来快要睡着了,听见门外隐隐传来,警察什么的对话的声音,极倦地睁开了眼睛,想着有人要是进来,他最好还是先下去。

  乔安年还没起来,那边警察就已经推门进来。

  乔安年生病,又受了伤,动作肯定没办法太快。所以警察进来时,他就是一只手撑在床上,想起来,又因为躺的时间太长,刚起来时脑袋有点晕,差点又给摔了回去,贺南楼扶了他一把。

  问笔录的警察看得有点懵,主要是,乔安年的气色看上去就知道病情还没完全恢复,竟然还能跑到他弟弟的病房里来串门……

  想到绑架那天,当哥哥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被解救之后也一个劲地往前跑,谁拦也没用,还是弟弟出面,轻易把哥哥给拦住了。

  这两人,感情倒是比有些亲兄弟都要好。

  乔安年在贺南楼的帮忙下,下了床。

  “两位警察同志,坐,坐。”

  乔安年麻烦两名保镖去给搬两张椅子过来,他自己则是坐在床边。

  两位民警就没被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给喊过警察同志,彼此对视了一眼。

  贺南楼:“他烧还没有完全退。”

  警察点点头,理解的。

  乔安年:“……”

  他怎么觉着,他被含沙射影了呢。

  乔安年被送到医院以后,这两天一直都是昏昏醒醒,反复高烧,没有办法问笔录。因此,警方留了联系方式,让医院这边要是病人醒了就第一时间联系他们。

  警方是接到医院这边的电话,才得以在第一时间赶来。

  得知乔安年竟然失去了这几天的记忆,警方自然很是有些意外,为了笔录能够顺利进行,其中一位去找了乔安年的主治医生过来。

  托警察叔叔的福,乔安年总算是见到了他的主任医师。

  医生给乔安做了身

  体检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失忆应该是跟患者在被绑架前经历过剧烈的撞击,大脑受过轻微的脑震荡。

  加上遭遇绑架,受到紧张、惧怕等一系列等情绪上的刺激,以及他现在在发烧,种种因素叠加在了一起,可能大脑潜意识里也会屏蔽一些主人不愿意记得的记忆,所以才会出现选择性失忆的情况。

  两位民警毕竟办案经验回复,知道像是这种经历过车祸的当事人,的确很容易失去一部分的记忆。

  其中一位民警还是微抱着希望地问道:“那能有希望回复相关记忆么?”

  乔安年自己也注视着医生。

  医生:“这个不好说,病人还在发烧,等患者的烧彻底降下来以后,再观察看看。又或者,患者身边亲近的人,跟患者多讲述患者失去的那部分的记忆,看看能不能让患者想起来。又或者,等个几天,看患者会不会自己想起来。”

  两位民警,看向贺南楼,有些犯难。

  孩子太小了,只怕他自己都还需要心理医生进行心理疏导的年纪,怎么让人小孩儿多讲述,多回忆,帮着当哥哥的乔安年想起来呢?

  再稍微等个几天,看看当事人能不能自己想起来。

  两名警员今天过来主要是为了给乔安年录口供,既然暂时录不了,也就告辞离开了。

  “警察同志——”

  乔安年叫住两位警员,迟疑地问道:“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我能问下,绑匪是都抓住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