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独自回卧房, 檀云给她斟一壶茶,口干舌燥,香甜的茶水入口, 萧瑾才觉得整个人恢复几分精气神。

  “你下去吧,有事我再喊你。”萧瑾不想被人打扰, 将空了的茶杯递给檀云,便简单吩咐了句。

  “是, 小姐。”

  房内重新恢复宁静, 萧瑾从桌案上翻找出先前所画的图样, 手指抚摸在凹凸不平的画纸上,纤细流畅的线条勾勒出书斋内的摆设,萧瑾目光游离,忽而停留在桌案上, 凝视不动。

  指肚抚摸那一只龙凤呈祥茶杯, 粗线条勾勒而出, 大小比例远远超出画纸中其他物件的构造, 相较于她先前的笔墨,风格迥异。

  谁动过她的画?

  萧瑾神思一顿, 下意识攥紧拳头。虽说这只是一副草图,但若是被旁人知晓,必定会生出其他猜忌。

  “看什么呢?这般入神?”孟宛怡走进内室, 看萧瑾拧着眉盯着桌上的东西看, 笑着问道。

  头顶忽然传来声响,萧瑾抬头望过去,四目相对的刹那, 一瞬温柔透过空气传递过来。萧瑾牵唇莞尔, 手指轻敲桌面, “这画······”

  孟宛怡顺着她的动作望过去,漫不经心道:“哦,我看画中的图样比较熟悉,猜想该是爹爹的书斋,便觉得图中似乎少了点东西,便随手添上了。”

  孟宛怡看萧瑾微抿着唇若有所思,担忧道:“是不是破坏了你画中的意境?你若觉得碍事,我帮你重新起草一份。”

  “没,画得不错。”

  寂静的内室,孟宛怡盯着萧瑾看,从她发现这幅画时便觉得有些奇怪。萧瑾没有作画的习惯,上一世萧瑾之所以迷恋上作画,不过是想要借画抒发低郁的愁绪罢了。

  但如今萧瑾呈现的画也不过是粗略的结构图,生硬枯燥,毫无情感可言,仿佛这画只是为了方便她更深入地了解书斋的构造。

  那萧瑾为何偏偏对书斋如此上心呢?

  孟宛怡头脑清明,理清这一世萧瑾的种种行径,便整理出几分疑惑来。

  “你······喜欢作画?”

  孟宛怡话音未落,萧瑾眸底涌起一瞬慌乱,待孟宛怡望过来时已然消失殆尽。

  “没,突然兴起,想要练练笔而已。”萧瑾笑着解释,生怕孟宛怡起疑,她翻找出其余几张图纸,一幅东院的,另一幅便是西院的图样,“我还画了几幅,要不要看看?”

  其实这两幅不过是她为了应付有心人,免得被人发现落人口舌。萧瑾心思深,却不想正是她敷衍了事的画,暴露了她重生而来的身份。

  西院是她如今生活的地方,画中的构造皆是她照着原景画的。但相比之下,东院的图景要神秘得多,值得考究的地方也稍多一些。

  孟宛怡双手端着画,看得仔细。

  东院萧瑾并不常去,但是萧瑾却能将东院院中的一草一木描绘得栩栩如生,孟宛怡不得不感叹萧瑾的画功惊人。

  顺着院中的鹅卵石小道往里看,便是造型精美的格子门,格心的形状依照门扇顺序从左向右依次为灯笼锦地、拐子冰纹、风车锦地。绦环板的浮雕是气势磅礴的山河图,山崖有勾无皴,是浮雕图的一大特色。

  孟宛怡盯着浮雕上的图样看得入神,这构造,分明是上一世萧瑾与她阿姐成亲后的东院境况。

  如今的东院,绦环板上的浮雕早已按照汪小楼的喜好换成了巴达木、石榴花的图样,至于萧瑾喜欢的山水图,从未在东院的屋门上出现过。

  神思飘远,孟宛怡眉头越皱越紧,目光从画纸上移开时,她不可思议地望着萧瑾,问道:“这是东院的图?”

  萧瑾对视上她质疑的眼神,瞥一眼画中的图景,大脑快速运转。

  这一世她对东院不甚了解,但到底是去过几次,大致的情况便是她呈现在画中的模样。

  但孟宛怡到底在狐疑什么呢?

  见萧瑾沉默不语,孟宛怡倒也不逼她,指肚抚摸着画中的格子门,温润的嗓音似在回忆道:“我记得,你从前便很喜欢重峦叠嶂的山水图,你说萧将军征战沙场,气魄如高山江河一般雄伟豪迈。”

  “所以你格外喜欢在家具中用上气势恢宏的山河图景。”孟宛怡沉浸在回忆中,平静的嗓音仿佛无形中也将萧瑾拉回到上一世的记忆里。

  “可如今的东院,格子门上的浮雕是巴达木、石榴花的图样。瑾儿,你忘了?”

  萧瑾闻言呼吸一紧,目光砸在画纸上,不可思议她竟然忽略了这一微妙的细节。

  “汪小楼喜欢石榴花,你不记得了吗?”

  孟宛怡再次提醒她。

  萧瑾微微怔楞,良久才牵唇浅笑,“是吗?我对东院不熟,不过是随手一画,记不起的东西,便用我的想象填补。”

  苍白的解释不足以平息孟宛怡心中的疑问。她凝神注视着萧瑾,看她额前沁出的一层细汗,似心虚又似惶恐。

  萧瑾见孟宛怡不为所动,两步凑过去,勾住孟宛怡的脖颈,娇嗔道:“怎么了?一幅画而已,你若不喜欢,日后我不画就是了。”

  鼻息间尽是萧瑾身上清甜的馨香,孟宛怡立刻便酥软在萧瑾怀里,缴械投降,“不是画的事,你若喜欢,我可以陪你去写生。”

  “你不在府中,我闲来无事才画的。如今你回来了,我哪还会做那些无聊的事啊。”萧瑾笑着解释,一双明媚动人的眸子盯着孟宛怡,直教人面红心跳。

  孟宛怡回想起上一世,萧瑾受到她阿姐的冷落,日日郁郁寡欢,对着那些悲凉的画作萎靡不振。她也曾偷溜到东院想要给萧瑾找些乐子,但只换来萧瑾凉薄的一句:宛怡,莫要费心思了,我喜欢作画,只有沉浸在画中,才能暂时让我忘掉她。

  画似良药,能治愈萧瑾的心病。但孟宛怡不知,这一世,萧瑾竟也用同样的法子来治愈自己。

  究竟是她重要,还是上一世萧瑾受的伤太重,以至于她伤到这一世,依旧改不掉悲从心中来时,借画来宣泄的习惯。

  抱住萧瑾,孟宛怡头埋在她颈窝,“那我若是永远不回来了,你岂不是要画一辈子的画?”

  萧瑾被她抱着,同样回忆起她上一世孤独落寞的结局,终日作画,画了不知多少幅关于孟莹的人物画像,可终究是没能换回孟莹的一颗真心。

  眼眶逐渐湿润,萧瑾扬唇浅笑,“你不是回来了吗?”

  实在喜欢萧瑾身上的味道,有一种得偿所愿的如释重负感。心中的白月光就在眼前,她勾着她,吸引着她。

  心中似涌起一团不知名的火,情不自禁,孟宛怡便吻上萧瑾的耳畔,小巧玲珑的耳垂,含在口中,微软。

  萧瑾躲闪着,想逃,奈何被孟宛怡按在怀里。

  “好痒。”萧瑾喉咙发出磨人的浅哼。

  孟宛怡松开口,转而吻向她玉颈,轻唤她,“瑾儿,忍一下,就一会儿。”

  萧瑾从不知孟宛怡这般黏人,她微睁着眸子看她,粗、喘的呼吸声交叠在耳畔,她抵在孟宛怡肩头的双手松开,重新勾住她的脖颈。

  既然孟宛怡喜欢,她便满足她。

  重活一世,她能带给孟宛怡的,恐怕只有微不足道的心灵上的慰藉。

  寻着孟宛怡唇瓣,萧瑾主动亲吻上去,柔软的唇瓣,微凉,吻在一起,彼此相渡着口中的甜香。

  面对萧瑾的主动,孟宛怡微怔,呆愣地望着与她鼻息相融的萧瑾,红晕一层覆上一层,漫上耳根。

  许久不见孟宛怡回应,萧瑾睁开眸子,羞赧道:“怎么了?”

  “瑾儿,你······喜欢我吗?”这话孟宛怡藏在心里两辈子。

  上一世她没有资格开口,如今萧瑾成了她的妻子,愿意回应她的亲吻。曾经埋藏在心里的疑问便如同种在泥土里的种子,发了芽,便想要破土而出,沾些雨露,吸收明媚的阳光。

  萧瑾听了孟宛怡的话,咬唇不语,唇瓣上还留存着孟宛怡渡给她的温度,她浓密的眼睫轻颤,“嗯。”

  她该是喜欢的吧?

  每每想起要复仇,要置孟府于死地时,孟宛怡的影子总会无端地往她脑海里浮现,孟宛怡成了她实行计划的羁绊。

  可到底喜欢到什么程度,萧瑾无法估量。

  “何时喜欢上的?”孟宛怡穷追不舍。

  “这重要吗?”萧瑾澄澈的眸子尚蒙着一层旖旎,孟宛怡偏生要在这时候问她这样的话。

  一瞬涌上的感性如涨起的潮水,来的快散的也快。感性默默退离时,理性便悄然占据上风。

  在萧瑾跟前,孟宛怡苦恼自己总会不合时宜的冲动,头脑发昏,便掉进萧瑾的温柔乡。

  但她们之间,到底不能只存着情爱。

  以前不知萧瑾是重生而来,孟宛怡还能自欺欺人地告知自己,默默守在萧瑾身边,护她乃至萧府上下平安无恙便好。

  但如今不同了,萧瑾可能······与她一般,是重生而来。

  她不想成为萧瑾的牵绊,拉她再次坠入孟府布给萧瑾的陷阱中。

  “我想知道。”孟宛怡沉声回应。

  她想知道,萧瑾对她的情意有多深,会不会影响到萧瑾对未来的判断。

  她不想成为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