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离学校东门比较近,步行一两分钟的距离,而南门到东门,有十五分钟左右的步行距离。
按阮书西给的到站时间,沈绿绒提前半小时出发。
进到校园,正是晚餐时间,也正是学生放假后的返校时间,校园内人来人往,人口密度达到每三平方米一人。
沈绿绒尽量走人少的地方,步伐很快,但还是感到浑身不适。
等走到地铁站,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而地铁站附近,人更多,人口密度在每平方米一人。
沈绿绒试了好几次,实在无法靠近,最终站在离门口五十多米远的小角落。
天色渐黑,被绿荫投下阴影的小角落显得更黑,隔着人行道和非机动车道外的大马路被两三米来高的绿植挡住,噪音和车灯都被隔绝。
而人来人往的交谈声那样清晰,仿佛就在耳边,飞沫如成群的飞蚁般嗡嗡靠近。
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近。除此之外的一切声音,却几不可闻。
路灯亮起前的黑暗吞噬着角落,恐惧一点点被放大,沈绿绒克制不住地颤抖,视线逐渐有些模糊,她慢慢蹲下,环抱着自己,额头靠着膝盖。
为什么?
她只是想接女朋友回家,为什么都做不到?
恐惧和巨大的挫败感将她包裹。
阮书西出站后,没有看到沈绿绒的身影,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本就担心,这样一来,担心变成了害怕。
她一个人一路过来,会不会出事?
阮书西不继续在原地等了,边打电话边往东门的方向走,这是接人和回学校的必经之路,进入学校前,应该不会错过。
还没走多远,她就听到了电话铃声,循着声音,在一处凹陷的灌木丛中看到了蹲着的沈绿绒,连忙跑近。
“师姐!你怎么了?还好吗?”阮书西蹲在她面前,想碰她又怕反而吓到她。
熟悉的声音,将那些萦绕耳边的声音,将充斥脑海的恶心又恐怖的画面,将落在周身的脏东西,通通都赶走。
世界安静下来,沈绿绒抬起头,看到了阮书西担忧的脸,看到了她身后一一亮起的路灯。
她带着光明,驱赶走了她生命中的黑暗。
阮书西的手在她眼前晃晃,声音轻柔:“能听到我说话吗?”
沈绿绒点下头。
“西西,我好没用。”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哭腔。
还能开口说话,阮书西松一口气,连忙安慰:“怎么会?多厉害啊,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来接我欸。路上肯定很害怕吧?可是害怕也走过来了欸,我觉得很棒很厉害呢。”
沈绿绒摇着头,不,不是这样的,她没有她说的那么厉害。一直以来,她们也在夸大她的表现,她其实没有那么厉害。
“你不相信我嘛?”阮书西试着拉拉她的手,“我们才治疗一个月诶,可是你都可以和我正常相处了,今天还敢到人多的地方,不厉害嘛?”
沈绿绒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蜷缩的手指痉挛着。她看看悬在半空的手,又看看阮书西。看吧,她没有那么厉害,明明已经适应的人,在分别两三天后,再接触,熟悉的抗拒和难受又袭来。
阮书西有点不知所措,如果沈绿绒的病不是洁癖,此时面对她的恐惧和沮丧,她还可以抱抱她,这会比空泛的言语更具有安抚的作用。
言语无法安慰,她又抗拒接触,阮书西实在没办法了。
彼此沉默了会儿,阮书西开口:“师姐,我就在这儿,会陪着你,不会离开你,你想一想我们开心的事,好不好?”
沈绿绒慢慢点下头。
“我就在旁边一点哦,我打个电话,马上回来。”
沈绿绒沉浸在回忆两人开心的事情中。
阮书西给祝医生打了电话,告知了今天的事情,以及沈绿绒此时的情况。专业人员,应该更擅长处理这样的突发情况。
“让我和她说说话。”祝医生听完后说。
阮书西回到沈绿绒跟前,手机开了免提,轻声说:“师姐,祝医生想跟你说说话。”
沈绿绒忽地抬眸看她,目光充满失落。
她的西西,也拿她没办法了吗。
她忽然有种摔落到世界之外的感觉,那里荒无人烟。
沈绿绒的双眸逐渐黯淡下去,垂下眼眸,盯着亮起的屏幕,开了口:“祝医生。”
“嗯,我在,你还好吗?”
“嗯。”
“你踏出的这一步,很不容易。一直以来,你都只是在和特定的人接触,试着和她像普通人那样相处,你们相处得很好,你在变得正常。”祝医生的声音徐徐从屏幕中传出。
话语只在沈绿绒的耳朵中过了遍,没有在她心里留下痕迹。
阮书西一边听,一边观察她。
“而今天,你试着和她之外的人接触,虽然只是共同呼吸同一块区域的呼吸,但你持续的时间很久,虽然你感到害怕和恐惧,但你做到了,我和阮小姐,都为你感到开心。”
阮书西直点头。
沈绿绒还是没什么反应,只微闭着眼睛。
阮书西看不明白了,不知道她此时周身的平静,是好转了,还是更严重了,或是别的。
得到的回答是沉默,祝医生继续:“你可以和我描述一下你现在的感受吗?”
沈绿绒睁开眼睛,看了看阮书西。
阮书西愣了愣,察觉自己在这儿,似乎不太方便两人交流,于是将手机递给沈绿绒,想让她拿着,她却没有伸手。
唔,好像得先喷下酒精。
“祝医生,我觉得我现在好一些了,谢谢你的关心。”沈绿绒看向手机屏幕。
祝医生沉默了会儿,她的病人在拒绝接受她的治疗,情况不太妙。
“如果你现在还没想好怎么说,期待明天我们的会面,我很想听一听你这次的勇敢之旅,应该会对后续的治疗很有帮助。”
明天周日,又是接受心理咨询的日子。
沈绿绒只“嗯”了声。
“祝医生再见,明天见。”阮书西与祝医生告别。
“明天见。”
挂了电话,阮书西盯着沈绿绒看,不知道她有没有好一些,应该会好一些吧?祝医生的话,还是比她的安慰有营养一些。
沈绿绒好像失去了情绪,对外界的感知在变得迟钝,对于她的洁癖,似乎是件好事,因为她好像听不清也看不清身边的一切。
“回家吧。”她站了起来,蹲得太久,大脑有点眩晕,双眼也有点疼,脚又麻又痛,踉跄了下。
阮书西扶住她的小臂,回应她的话:“好,我们回家。”
每走一步,腿上的疼痛都清晰地传来,与她麻木的情绪对比鲜明。
阮书西扶着她,观察着她,虽然她没有抵触自己的碰触,但神情看起来也不是适应后的接受。
阮书西感到迷茫了,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起初,两人走得缓慢,几分钟后,或许是腿不痛了,沈绿绒走得快了些,也将手臂从阮书西手里收回。她越走越快,阮书西都有些跟不上,但她又不能喊她慢一点,等等她,她应该想尽快离开人群,迫切地想回到家里吧,所以只能拖着箱子在她身后小跑。
腿长了不起啊。
她们比正常走路快了三分之一时间到达小区。
等电梯的时候,阮书西边喘气,边和她说:“回家以后,洗漱洗漱,洗完就好了,慢慢做个饭菜,好好吃饭,再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一切都好了。”
电梯门打开,沈绿绒走了进去。
阮书西连忙跟上。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阮书西在电梯里欲言又止。
到了沈绿绒家的楼层,她径直走出去,然后转身,目光空洞地看看阮书西,说:“晚安。”
“嗯,晚安宝贝,回去后接视频啊。”阮书西挥挥手,一脸担忧,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里,但又不能进她家里。
沈绿绒看着电梯门合上,没有回应她的话。
有没有听到啊,阮书西要愁死了。
回到家里,沈绿绒靠着门坐到地上,整个人像泄了气的气球,蔫答答的,但屋内熟悉的、几乎完全属于她的气息慢慢将她又充盈。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情绪慢慢回来,对外界的感知也渐清晰,她听到手机铃声一直在响,拿起来看了看,按下接听。
是阮书西打的视频。
起初想着她要休息下,所以回家后十分钟才拨通第一个视频,没有接,隔了五分钟又拨,还是没接,再五分钟,又拨了第三通,之后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也越来越担心,连忙下楼。
此刻,阮书西已经站在沈绿绒的家门口,看到视频被接通,一颗悬着的心落下,要是再不接听,她就要敲门了,敲不开,就打120和报警了。
“怎么这么黑?没有开灯吗?”阮书西努力想看清。
沈绿绒抬头看看家里,扶着墙壁站起来,将灯打开,说:“忘记了。”
屏幕变得清晰,阮书西观察着她和她的周围。
“一直坐在门口嘛?”
“嗯,感觉很累,没有力气继续走了。”
“现在呢?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沈绿绒垂着眼眸,不敢看她,“对不起。”
阮书西沉默了下,“如果我接受这句道歉,你会好受一些吗?”
两人都靠着同一扇门,看着屏幕中的彼此,但沈绿绒没有回答。
“我很想你,”阮书西牵动嘴角扬起,“也很担心你。”
“对不起。”沈绿绒又垂下双眸。
“你不想我吗?”现祝敷
怎么会不想呢?
就是因为很想,所以才迫不及待想早点见到,所以去接她。
可是,一切都搞砸了。
沈绿绒看看她。
“我知道了,你想我的,”阮书西朝她笑着,“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出来了。”
“喜欢我,是不是一件很累的事?”沈绿绒看出了她眼中的疲惫。
阮书西顿了下,“你不喜欢我的时候比较累,你喜欢我,就不累了。”
沈绿绒的脸上勉强出现了点笑容,但笑容很快变得苦涩。
久了,即使有她的喜欢,也会累的吧。
“吃饭了吗?”
阮书西愣了愣,“还没有哦。”
“那我做点给你送来?”
“好呀,一起吃。”
她想看沈绿绒吃饭。
沈绿绒没有回答,只笑了笑,“那先挂了哦。”
阮书西直点头。
挂了视频,阮书西看了会儿紧闭的门,转身上楼,而沈绿绒先去洗了头和澡,洗完才开始做饭做菜。
晚上7点30分,沈绿绒来到阮书西家门口。
打开门,阮书西给她拿拖鞋。
“不了,”沈绿绒开口阻止,“你自己吃,我今天可能不行。”
她做不到了。
阮书西拿鞋的动作僵住,将鞋子放回,缓缓直起身体,接过饭菜,抿着唇点头,说:“那你也要乖乖吃饭哦。”
“会的,给你打视频。”
阮书西放心一些了,笑着点头。
隔着屏幕,两人一起吃饭。
快吃完的时候,阮书西提起:“明天要先去办公室嘛?还是晚点出门,直接去祝医生家里?”
沈绿绒沉默了会儿才说:“明天我想暂停一次,我目前的状态,可能没办法开车。”
阮书西吃饭的动作停住,“祝医生怎么说?”
“我还没说,吃完就说。”
“好。”阮书西慢慢吃了两口菜,觉得和祝医生的治疗不能随意停下,于是试探:“要不要试试让老师带你去?”
金玉兰是沈绿绒最熟悉的人,能去她家里,能吃她做的菜,坐在一辆车里,也应该没事。
“你别和老师说,她现在一心忙着课题,她难得有这个心思,我不想她分心。”
“好……”
阮书西也不敢继续劝,晚点问问祝医生好了。
吃完饭,两人挂了视频。
阮书西立马去和祝医生说了沈绿绒的想法。
「我知道了,她在和我说,晚点我给你打电话。」
「好的。」
阮书西忐忑地去洗碗,很懊悔今天没有劝住沈绿绒想去接她的事。
洗完,她窝到沙发里,等待祝医生给她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