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沈绿绒歉意地颔首,“我落了东西在家。”

  两人隔着一米多远,但她说话时,仍不自觉地往后退。

  人说话时,看不见的唾沫喷涌而出,往前四散开。沈绿绒无法接受近距离与他人面对面说话,仿佛能看到那些唾沫朝自己飞来,也贴心地不想自己的唾沫飞到别人身上。

  阮书西微微挑眉,迟钝地点下头。

  沈绿绒转身往家门走,电梯门也再次缓缓关上。

  再战仍以失败收场。

  阮书西薅一把头发,想认识一下也这么难?

  楼道中的沈绿绒拿出帆布包里的消毒酒精,给楼道喷了喷,继续等电梯。

  电梯到了后,等门打开,她往内喷了喷酒精,再才周身放轻松地走进去。

  今天的这个女孩,好像有点眼熟。

  她脑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没有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

  新的一天,阮书西干劲满满地出门,今天的穿搭走酷酷的风格,红唇、皮衣、紧身裤、长靴,真的太酷啦。

  电梯再次在沈绿绒家的楼道停下,门缓慢向两边移动。

  阮书西的一只手插在衣兜,脑袋不动,但目光已经将沈绿绒从上到下打量一番。长衣长裤,仍旧是很平常的衣服、裤子和鞋子,但在沈绿绒身上,总是别有风味。

  她不禁感叹,沈绿绒真的很适合去卖衣服的网店当模特,这身材气质展示在详情页,简直能把衣服的好看程度翻倍。

  彼此对视沉默间,电梯门缓缓关上。这一次,阮书西没有按开电梯门,沈绿绒一直没有迈步,也没有出声,她还没有编出借口。

  感谢电梯门很会看眼色地合上了,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楼道很安静,沈绿绒感到有些抱歉,这样的场景如果再发生一次,肯定会给这个女孩造成困扰。

  为什么她不和我乘电梯?是我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不是电梯中的人有问题,是她有问题。

  哎。

  沈绿绒叹一口气,明天早点出门好了。

  *

  偶遇目标提早十分钟出门,阮书西手忙脚乱洗把脸就出门。

  今天是随性运动风,一张脸未施粉黛,整个人看着干干净净。

  提前出门也还是遇到,沈绿绒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惊讶。

  阮书西定睛看着她,唇角微微上扬,对她笑了笑。

  沈绿绒也淡淡笑下,迈步走进电梯。

  这出乎阮书西的意料,她将自己从上往下看了看,原来喜欢这个样子吗?

  沈绿绒的目光在扫电梯壁,发亮到反光的壁面有许多痕迹,指纹、掌印、污渍……

  没喷过酒精的电梯,电梯中还有另一个人在呼吸。

  她已经浑身开始难受。

  她祈祷身旁的人不要开口说话。

  电梯下行的半分钟,沈绿绒度秒如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身旁这个女孩全程都很安静。

  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虽然难受,她却等着阮书西先走。

  阮书西看出她的意图,配合地先走出电梯,没有回头地一直走。

  沈绿绒后脚出电梯,脚步缓慢,等两人拉开距离,才拿出消毒酒精给自己浑身喷喷。

  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她终于感到好了些。

  阮书西脚步轻快,为今天的进度欣喜。

  沈绿绒的洁癖是外因导致,属于心理原因,想要和她熟悉,就得进入到她给自己划定的安全空间,比如她周围半径2米内。

  电梯脱敏是个不错的选项。

  而每次都能精准遇到,不也是一种缘分吗?

  *

  同乘过一次后的新一天,两人一个在电梯外,一个在电梯内,再次遇到。

  阮书西今天的穿搭风格与昨天类似,同样没化妆,整个人清清爽爽。

  沈绿绒愣了下,再次走进电梯,她不禁疑惑,每天都这么巧的吗?

  等她疑惑完,电梯门打开,一楼到了。

  今天好快。

  她还在惊讶,阮书西已经走出电梯。

  沈绿绒也出去,仍用酒精喷喷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区。

  看到红绿灯是红色,沈绿绒选择等在小区门口。马路旁,空气中都是灰尘,她不想走过去。

  看不见的灰尘中,站着位与浑浊格格不入的女孩。

  她看起来年龄不大,可能还是学生。但没有住校,又像是已经工作。唔,学生也可以不住校,比如她这种特殊情况。但女孩如果有特殊原因,应该不是洁癖。

  几次见面,阮书西的样子已经印在沈绿绒脑海,也对她产生了些好奇。

  红灯开始倒数,沈绿绒快步走去,赶上绿灯,在绿灯结束时,刚好走到马路对面。

  刚过八点不久,校园尚出于清晨的静谧中。

  阮书西与沈绿绒一前一后,走在樱花大道上。

  粉色与白色的樱花上没有沾染上一丝灰尘,沈绿绒走在下面还算安心。

  她将目光落在前面20米远的女孩身上。

  短款的运动风外套,高腰的宽松休闲裤,将阮书西的身形衬得十分修长,一头顺直飘逸的长发随着轻快的脚步微微浮动。

  和头顶的樱花一样赏心悦目。

  沈绿绒唇角微微扬起,但下一瞬间,目光不经意瞥到阮书西的裤脚。

  裤子长了些,一直扫在地面……

  光是想象,她就开始难受,连忙移开目光,看向别处,但还得走路,最终只能看向地面。

  地面是由一块块黑漆漆的板砖镶嵌而成的,掉落的花瓣被行人踩烂,黏糊糊地粘在地上。

  要命了。

  阮书西刚拿起小镜子,看脸的同时,也通过镜子瞄身后的人。

  这人走路怎么不看前面看地!

  地不脏吗?

  她的背影难道还没地板干净?

  阮书西气呼呼地收起镜子,加快脚步往前走。

  而沈绿绒已经抬起头看向前方。

  的确前方比地面更让她能接受。

  到了医学院后,阮书西走了进去。

  以前没有留意,沈绿绒此时才注意到她的目的地在这儿,不禁疑惑她是医学院的学生还是老师。

  学生的话,一早来医学院,是研究生吗?还是只是本科生有事找老师?

  带着疑问,沈绿绒经过医学院,往内看了眼,脚步未停地继续往前走。

  进了实验大楼,来到办公室门口,沈绿绒看到门口的地上又被人放了零食、水果和精美小礼物,往往还附带有一封信。

  她拿出酒精喷喷喷,留下信,将其余东西都拎到楼下的失物招领处。

  南城大学流传着这样一则语录:想知道沈学姐是否接受你的告白?请去医药实验室失物招领处。如果认领到退回的礼物,很抱歉,你被拒绝啦。

  至今,每个前往的人,都领回了自己送出去的东西。

  阮书西听着孟栩栩描述这则语录,在想是不是也要送点表白礼物和信件。

  说行动就行动,她开始在网上挑选礼物,送什么才能吸引沈绿绒的注意呢?

  与沈绿绒相处过的人都知道她有洁癖,这个信息,也通过她的同学、同事传到每个想了解她生活的暗恋者的身上。

  但除了阮书西,大概没人知道她洁癖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因而从未想过送她消毒产品。

  阮书西拥有了这个主角光环,自然就要加以利用,她精挑细选了好几个牌子的消毒酒精,准备先测评一下,再挑出一款最方便携带,按压起来最顺手,杀菌效果最好的。

  选出来之前,每天与沈绿绒的电梯偶遇仍在继续。

  同乘到第七天,沈绿绒虽然仍感到难受,但时间流逝得似乎没那么缓慢了。

  她们一前一后,又走在那条樱花道上。

  临近五月,南大的樱花花期快结束了,枝头的花朵数量大幅减少,花瓣被风轻轻一吹,一大片一大片地飘下,下雨一样。

  阮书西十分不解,这样每天都能在电梯遇到,沈绿绒都不好奇的吗?

  看来,她不主动搭话,沈绿绒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她说话。

  她忽然停下,干脆利落转身,看向身后20米远的沈绿绒。

  沈绿绒自然发现了她的动作,脚下的速度一点点变慢,神情疑惑。

  “欸,”阮书西喊一声,“沈师姐,你脸熟我了吗?”

  沈绿绒停下,与她距离约十米。

  每天同一时间都能见到,怎么可能不脸熟?

  她缓慢地点下头。

  同时,有些疑惑阮书西对自己的称呼。

  沈……师姐?

  知道她姓什么,还不喊她学姐,喊师姐?

  也是金老师的学生吗?

  原来是研究生?

  阮书西往她的方向走,边说:“那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们每天都能遇到吗?”

  距离还足够远,沈绿绒没有后退,她说:“……好奇。”

  “那你怎么不问我?”阮书西惊讶地停下。

  沈绿绒沉默了会儿,说:“可是,知道了有什么作用呢?”

  又不是课题中非要解决的疑难杂症。

  阮书西歪了歪脑袋:“?”

  “想听听我的答案吗?”阮书西强行将话题引回预设的问题中。

  沈绿绒抬手看看时间,还可以耽误2分钟,再晚路上人就多了。

  “愿闻其详,请指教。”

  阮书西:“……”

  沈绿绒这么认真地回答,她到口的俏皮话都说不出来了。

  迟迟没听到解答,沈绿绒又抬手看一眼时间,还看看周围,说:“如果……”

  “我觉得这是天定的缘分,缘分让我们精准相遇,我就是沈师姐命中注定的桃花。”阮书西笑容明媚,还指了指头上的粉色樱花。

  可算憋出来了。

  沈绿绒愣了瞬,看看她指的樱花,一脸认真地纠正:“那是樱花。”

  阮书西:“……?”

  笑容绷不住了。

  时间到,沈绿绒歉意地朝她颔首,然后继续往前走,但路线是偏移直线的,到阮书西同一水平线时,两人的距离足有两米。

  她略过在风中凌乱的阮书西,目标明确地往实验室走。

  一路走到医学院门口,沈绿绒都在琢磨阮书西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忽而,她脑海灵光一闪。

  此桃花非彼桃花,也非指樱为桃花的樱花,是说她喜欢自己?

  原来是在和自己告白吗……?

  沈绿绒停下。

  那自己刚刚没有好好回应,而是一走了之岂不是很没礼貌?

  她转身,但没有看到阮书西的身影。

  特意回去拒绝,似乎也不太好。

  关键是,路上人要多起来了。

  沈绿绒快步往实验室走。

  如果她觉得自己没礼貌,不喜欢自己了,也达到效果了。

  *

  被忽视表白的第一天,阮书西睡了个懒觉。

  今天要回本科的学校,明天要和同学们拍毕业照,她要离开南城几天。

  沈绿绒这块难啃的香饽饽太硬了,她要趁此好好恢复下士气。

  沈绿绒这边,早晨电梯门打开,没看到“命定的桃花”,惊讶了会儿,就像那次特意早出门,却仍看到阮书西时一样的惊讶。

  没人和自己同乘,她本应该高兴的,但似乎没有。

  习惯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

  一连几天,沈绿绒都没再遇见“命定的桃花”,渐渐又习以为常时,她在办公室门口收到了一份快递。

  她习惯性用酒精一顿猛喷,蹲近看时,标签上的字都被酒精喷模糊了,只隐约能看到消毒酒精字样。

  好像是她买的消毒酒精到了。

  沈绿绒打开办公室的门,拿来小刀,将快递盒拆开,用消毒酒精喷过内里,才把里面的包装拿出来放到办公桌上。

  酒精换包装了?

  她匆匆看了眼就放下,去门口将纸盒扔到可回收大垃圾桶。

  洗手喷消毒酒精,回到办公桌,她拆开包装,试了试新到的酒精。

  瓶子外形也变了?更方便握在手中了,连喷头按压起来都更顺手,哪怕歪斜,酒精也不会从按压处渗出。

  品牌大升级了?

  沈绿绒这才拿起包装细看。

  走极简风的包装一片白净,只在一面印有字样,如果不特意翻到,很难注意。

  看到品牌名称,沈绿绒瞳孔缩。

  坏了,不是她买的酒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