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醒,又往文书房议事回来,侍御官来报,朱招在宫门外候旨。

  “快请!”王洲连忙道,心中却有了几分不安。

  按他们昨日的速度,不像是今日便能完成制糖的模样,朱招突兀前来,莫非出了什么岔子?

  心思不定,王洲也在殿内待不住,抬脚便迎了出去。

  出门见到一脸笑容的朱招,王洲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慢下脚步。

  朱招同样见到迎出来的王洲,紧走几步行礼,“见过大王!”

  “道长请起。”王洲伸手虚扶,好奇地问,“道长今日入宫,是因为?”

  朱招顺势站直,笑着答道,“给大王报喜,所有甘蔗,除孔将军做主留下三根,送至柏道长的山谷做种,其他已全部制成糖。”

  “一共制得红糖一千八百九十余斤,白糖一白五十余斤。”

  其他地方不好种,柏林的山谷确实可以种植几根,每年尝尝味,以后若想种植也方便取种。

  但王洲好奇的是,“昨日孤在田庄,你们的速度并不算快,模具数量眼见也不太够,怎这般快便结束制糖?”

  “是因入夜之后,阿妩来寻我了。”朱招嘴角一勾,笑得灿烂。

  就算二人情比金坚,喂人吃足了狗粮,跟制糖也不相干吧?王洲更是一头雾水。

  朱招赶忙解释,原来昨日阿妩寻不到朱招,找来田庄之时,几人正在烦恼模具不足。阿妩一听,却是立刻便解决了他们的困难。

  她五行属水,长年吸纳月华修行,浑身法力偏属阴性,用来给红糖降温虽说是杀鸡用牛刀,但也着实解了众人燃眉之急。

  如此,他们的制糖工作得以继续开展。

  夜将过半,烧火工已换成第三批,杨真熟练地取甘蔗汁之余,也注意到阿妩的动作。许是受到阿妩的启发,随着时间流逝,他取汁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直到朱招等人跟不上他的动作,杨真便不再将甘蔗汁注入铁锅,而是直接将取出的甘蔗汁冻成冰块,垒在一旁洁净处。

  朱招几人皆能看出杨真已进入一种悟道的状态,皆有心停下制糖,远远避开,留他自己闭关。

  还是孔宣见阿妩停手之后,杨真动作却渐渐变得迟缓,出言令所有人继续。

  在场之人实力以孔宣为首,有他发话,制糖工作继续进行。

  幸好孔宣经过今日不间断的练习,已经可以顺利代替杨真取汁的部分。只是顾忌着杨真,篝火围绕的场地上一片寂静。

  阿妩与朱招纯靠眼神交流,孔宣站在一旁,将二人互动以及杨真的动作全收入眼底,心中生了触动。

  换上第四批烧火工之后,杨真终于将所有甘蔗汁全部取出,冻在一旁,整个人站在原地,竟有些呆愣出神。

  三人对视一眼,不敢轻易打扰他,阿妩与朱招只得继续制糖,空闲下来的孔宣也开始试验自己的想法。

  他用神光刷来几块甘蔗冰块,直接控制天赋火焰为它加热,如同在铁锅中一般去沫、搅拌,又学阿妩降温,令它如在模具之中冷却凝形。

  一番操作,孔宣成功制一回糖所用时间,竟比朱招和阿妩配合的用时还短。

  孔宣索性让朱招二人尝试制作白糖,他自己则加大每回所用甘蔗汁的分量,继续制作红糖。

  在孔宣三人的不懈努力下,所有甘蔗成功变成了糖。

  杨真三人各有所得,纷纷各自回家参悟,只剩朱招一人,来向王洲报喜。

  听完解释,王洲真诚地叹道,“连续制糖这许久,着实是辛苦诸位了!”

  “大王言重了。”朱招忙谦辞,“后来大多红糖都是由孔将军所制,我等算不上累。”

  王洲摇头,却也不与朱招争辩,只道,“阿妩姑娘有所进益,想来朱道长也放心不下,糖之事并不着急,道长可以先行回去为阿妩姑娘护法。”

  朱招展颜一笑,“多谢大王体恤,贫道告辞。”

  转身走出两步,朱招停步回头,“差点忘了,大王,子谧管事托贫道转告,如何处置红糖白糖,还请您速速下令。”

  “多谢道长。”王洲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然后王洲便开始考虑这差不多两千斤糖要如何分配。

  白糖不需太节省,今年的甜菜已经种下去,几个月后便能收获用来制糖。所以为了打开销路,多花费点也值得。

  嗯,八百镇诸侯,每镇诸侯分一两,四大诸侯各三两。关内每个关卡城池将领和朝歌重臣,也各分三两,算下来便分出去一百来斤。

  剩下这五十来斤,便先往庖厨、孔宣府上、山谷、矿山和雪盐场各送五斤,用完之后再做分配。

  对了,还有丘引府上,他和胡道元仍在忙忙碌碌地巡视四方。因着王洲封了几位农事官,他们要走的地方更多更远,定然不能亏待了他们。

  白糖安排得差不多,红糖王洲就有些纠结了。一千八百斤,若要说少,它也不算少。但要说多,下回有红糖还不知是何时,也就称不上多了。

  既然红糖暂时没后续,那就不必考虑销售之事,诸侯就不用送了。将领、重臣各送半斤,手下亲信也各送半斤,再往孔宣等处各送上两斤。

  剩下的红糖便先存着,索性李冉的乾坤袋还在王洲手上,他要借着放放红糖,想来李冉也不会拒绝。

  定好章程,王洲唤来武旦,命他带着乾坤袋请沈庚帮忙,将需要存放的全收入乾坤袋。其他早有分配的一一打包装好,关内的便赶紧送出去,关外的,则等到征粮官出发,顺路带过去。

  朝歌重臣最先收到王洲派人送出的糖,对糖早有耳闻的他们试探着,在送信人的指点下品尝了一下,然后便彻底爱上了它的滋味。

  不到三日,糖便力压至今仍限量的雪盐,成为贵族们最喜爱的商品。

  可惜,找遍整个朝歌城,无人寻到卖糖的店铺,甚至连正在动工疑似糖铺的店铺都没有。

  看着手中再是珍惜,也眼看着已经见底的糖,重臣们都坐不住了。其中位置最高资历最深的比干和梅伯,相携在文书房外拦住了王洲。

  待二人行礼过后,王洲直接问道,“王叔与大夫来此寻孤,不知有何要事?”

  他记得,按排班表,这二位该是今日看本、明日上奏。

  二人对视一眼,比干轻咳一声,微微上前,“敢问大王,不知糖厂此时产量如何?朝歌何时才会有糖售卖?”

  “大夫来此,也是为此事?”王洲哑然,看向同样面露期盼的梅伯。

  梅伯重重点头,“大王明鉴,自臣食用过糖,若有哪日不用,定是连觉也睡不好。”

  他整张脸皱成一团,只有两只眼睛亮晶晶,“还请大王可怜可怜臣这把老骨头吧!”

  “这个……”王洲皱眉,克制地别开了脸。

  “大王!有何要求,您尽管说!臣等定当竭尽全力!”梅伯大力拍着自己的胸口,眼睛更亮了。

  比干毫不迟疑地附和,“大王,正如大夫所言,臣等皆是此意。”

  糖的威力就这般大?王洲心中疑惑,但仍只能摇头,“非是孤不愿售卖,只是你等也知,糖的原料乃是甜菜。如今甜菜未长成,又哪能制得出糖来?”

  见梅伯张口欲反驳,王洲直接道,“孤赐下的这批糖,其中原料名甘蔗,乃是请修行之人从远方取来,产量也有限。”

  “且甘蔗此时无法在大商种植,而甜菜可制白糖,却是万万制不出红糖来。说不准此后许多年,红糖也只得这一批!”

  王洲一脸警惕地告诫二人,“此乃机缘,可遇而不可求,你等也不能再贪心!”

  比干与梅伯对视一眼,齐齐行礼,“臣明白,多谢大王厚爱!”

  此前不知,如今知晓红糖珍贵,二人定是要再谢一回的。

  “王叔与大夫不必多礼!”王洲伸手虚扶,叹了口气,推心置腹,“如今边境不稳,丞相离朝,各镇诸侯亦并非个个安分。”

  “王叔与大夫为大商劳心费力、尽忠职守,别说只是些许糖,就算仙丹灵药,孤若能得,定也不会吝惜。”

  重点是努力干活、忠心为主,那就一切皆好说。

  听懂大王的深意,比干二人只感动地再次行礼,“大王厚爱,臣等万死不能报之!”

  半点不实际!王洲暗骂一声老狐狸,面上却赶紧拦住二人,义正言辞,“二位切勿胡言!万万保重自身,方才能为孤效劳!”

  “大王所言极是!”梅伯捋了捋胡须,轻声笑起来,“您且放心,臣定当惜福养生,再为大商效劳十八年!”

  王洲哈哈笑着接口,“大夫此言,孤可记下了!为孤效劳十八年,少一日孤也是不依的!”

  梅伯一怔,释然地放声大笑,“好,臣也记下了!定然一日也不会少!”

  “那臣便觍颜为二位做个见证!”比干也满脸是笑地凑趣。

  王洲与梅伯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一言为定,劳烦王叔。”

  此言一出,三人更是一阵大笑。

  少顷,半真半假的欢笑落幕,王洲将话题拉回最初,“孤知晓王叔与大夫爱糖,然原料未得,也只能请二位再等上几个月。”

  “糖的原料未熟,但此时繁花盛开,蜂蜜原料却是充足,大王售卖蜂蜜如何?”梅伯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比干适时附和,“臣听闻这些日子,高将军和李小将军忙得团团转,大王何不分些蜂蜜出来售卖,也让两位将军松快松快!”

  王洲一愣,恍然大悟,“原来二位的目的是蜂蜜!”

  比干二人嘿嘿笑,一脸期待地看着王洲。

  他二人一向嗜甜,然如今唯有少许果子带有甜味,此外便是更为稀少珍贵的蜂蜜。以致于二人拿着大笔钱财,却时常买不到自己想要的味道。

  从去年开始,宫中蜂蜜供应日渐充足,连他们也跟着沾光得了些许。这等重大事宜,二人自然要动用人脉细细打听。

  最后得知大王安排了人养蜂,故而蜂蜜充裕,二人都是心情大好。观大王近些时日所为,售卖纸张、雪盐,开设磨坊,不是一个有钱不挣的性子。

  蜂蜜这等贵价货物,大王定然不会只拿在手里摆着好看。于是,他们略微放开了食用蜂蜜的肚子,又时刻关注朝歌新店铺,以期能在蜂蜜开售之后的最短时间补足存货。

  然而直到两人手上蜂蜜消耗过半,也没等到蜂蜜售卖的消息。无奈之下,二人只得再次节衣缩食、望穿秋水,只盼着大王能够早日放出货来。

  谁想到他们没等到蜂蜜售卖,却等到了大王赐糖。糖是有别于蜂蜜的另一种美味,二人吃得开心之际,不免又开始担忧。

  他们都听说过,甜菜正是制糖的原料,而如今可未曾听闻各地甜菜收获的消息。

  这点糖也不知是神通广大的大王如何弄来,但是待他们手上的糖吃完,怕就要好一阵子吃不上了。

  因爱好相近,比干二人的糖消耗得一样远超他人。在一次友好的互相交流、彼此沟通之后,顾虑重重的他们,将主意打在了大王身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甜菜并未成熟,糖他们就不奢望了。但是他们可以对糖虚晃一枪,那么已经拒绝过他们一次的大王,想来不会再拒绝第二次。

  更何况他们也不需要大王再次赏赐,只要大王开放售卖,他们相信自己绝不会再缺蜂蜜吃!

  听完二人的心路历程,王洲面色复杂,微微叹息,“王叔想买蜂蜜,又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孤早已定下,三日之后,雪盐铺兼售蜂蜜。此时,这个消息应该已经传遍整个朝歌。”

  卖东西提前打广告,这是王洲知晓的常规操作。只是不巧,他选择的广告开始时间,与比干二人打蜂蜜主意的时间撞到了一起。

  也就是说,哪怕他们不来说情,三日过后,仍然能够买到蜂蜜?

  对上两道意味不明的眼神,王洲无奈而克制地点头。真的没办法,他若不死命克制,真怕自己当场大声笑出来。

  堂堂大商顶级权臣,来他面前做戏,更是初步达成合作意向,而他付出的代价是没有代价!

  实际并不算吃了亏,然而面对王洲的春风得意,比干二人克制不住地僵了脸,一板一眼地告退。

  只留下王洲站在原地,一脸笑意地目送二人,步伐整齐、身姿僵硬地走回文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