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二日这天, 韵春收到了祝优发来的消息。

  祝优:[后天有时间见一面吗?]

  韵春问了下助理她的行程安排,圣诞节前后这几天她只有一个广告拍摄,拍摄花不了多少时间, 能和祝优见面。

  跟助理道了声谢, 韵春回:[可以。]

  韵春:[回国了?]

  祝优:[明天的飞机。]

  韵春:[是有工作?]

  祝优:[对, 要去采访一个人。]

  祝优:[不过也因为是青雪的忌日,才定的明天回国。]

  韵春睫毛扇动。

  原本靠在椅子上的她忽地坐了起来。

  韵春也是才意识到, 她居然不知道路青雪的忌日是哪天。

  她迟疑着问了祝优, 祝优反问她:[你不知道?]

  祝优或许除了惊讶没有别的意思, 可韵春却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讽意。

  就好像在问她:不是说喜欢路青雪吗?怎么连路青雪的忌日都不知道?

  所说的喜欢,其实是鳄鱼的眼泪吧?

  正是午后,韵春坐在秦星办公室的沙发上,暖气和暖阳一齐暖着她, 她的心底却刮过了一阵寒风。

  声音似海哭。

  充斥在辽阔的海面, 呼啸声吓退每一个捕鱼人。

  韵春真的不知道,她从来没有打听过这件事。

  不问的原因很简单——就没有想起过要问。

  她的潜意识里路青雪还活着。

  每天睁眼不仅能看到、还能与其对话、能抱能摸的人, 韵春该怎么把她当成是一个去世的人?

  因为不觉得路青雪已故, 所以对路青雪的死亡避而不谈。

  就像她会记得路青雪的生日, 但不会去记路青雪忌日是哪天。

  韵春:[嗯。]

  她看着上方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 静静地等。

  祝优:[青雪的忌日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祝优:[你不知道很正常, 毕竟青雪去世这件事都没对外公布,我会知道也是因为我们约在了二十五号采访, 而我联系她的时才知道……]

  平安夜。

  韵春眼睫低垂, 抖动了两下。

  她第一时间想的是, 路青雪在国外待了那么长时间,平安夜对她来说…是一个很开心的日子吧?

  可——

  她却在那天死亡。

  韵春咬着下唇, 看了眼办公室还在谈论工作的其他人,她无声起身,到了之前有路青雪存在过的会议室。

  她站在门后,微微仰头张嘴,吸气呼气,深呼吸了近三下,心里团着的郁气才有所缓解。

  可是她没有开门离开,而是手压在胃的上方,双眸里的光闪了闪,怔怔地望着先前路青雪坐过的地方,后来每一次开会,她都习惯坐在那里,久而久之,公司的人就默认那里是她的位置,没人会去坐。

  韵春慢慢走了过去,手扶着座椅,想着那天的路青雪,她轻声:“我好想抱抱你。”

  那天一定很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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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日这天,街上商铺圣诞氛围浓郁,处处放着那首经典的圣诞歌曲,窗户上琳琅满目的圣诞装饰。

  有些商店前还立着小型的圣诞树,上面挂着各种好看的饰品。

  韵春和祝优走在街道,两人的手里各拿着一枝白菊,是刚才在花店买的。白色绽放的菊花,与圣诞的火红形成了鲜明对比,倒是与路边未化的雪相衬。

  雪是早晨下的,下得突然,好像是为了谁特意下的一样。

  路边的树枝挂着的雪蓬松,软糯得像是块橱窗里的蛋糕。地面的雪有的被扫走,有的则被踩成了黑疙瘩,不起眼,但最容易让人滑倒。

  祝优没注意走在上面,闪了个趔趄,好在韵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站稳后,祝优对韵春倒了声谢。

  韵春鼻梁上架着的墨镜挡了大半张脸,以为这样不容易被认出,但一路走来,还是有不少人拍她们。她穿着驼色大衣,衣服很长,可穿在韵春身上,衣摆才到膝盖下一点位置,走起路来带风。脖颈处系着灰色的围巾,挂在身上一点都不违和,反而衬得韵春整个人气质出众。

  而她身边的祝优样貌也同样吸睛,两人走在一起,引得路人侧目。

  见状,祝优笑着侧眸,对身边的韵春说:“原来和大明星走在一起是这样的感觉。”

  韵春自嘲一笑:“什么大明星?只是个小模特。”

  她看向祝优,“倒是祝大记者给我的才是这样的感觉。”

  回来查了一下资料,才知道祝优的履历有多厉害。

  她所采访的人多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韵春在祝优的报道中看到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名字是P上去的。

  祝优礼貌地笑了声,“少来了,国内可没几个认识我的。”

  韵春平静地说:“认不认识不重要,好看的人总是人群焦点。”

  这不是一句谄媚的话,而是事实。

  祝优弯眉:“这句话我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

  “青雪姐?”

  “嗯。”祝优,“她是我见过的人中,不能用最好看形容,是最有韵味的人。”

  韵春接话:“就像湖泊?虽然淡泊,但其中的美好只有站在湖边的人懂。”

  祝优看向韵春,默默不语。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

  很快走到了街前的红绿灯处,无视周围的人的注视,祝优弯腰,将花放到了路边的树下。

  韵春见状跟着俯身,将手中的白菊轻轻放下,插在了雪中。

  白菊的花瓣颤动,依靠到树根寻到了避风处,花瓣停止了颤。

  韵春起身时视线紧紧盯着白菊,几秒后抬眸扫视了一圈这个十字路口。

  出声问:“这就是她出事的地方?”

  祝优:“嗯。”

  她的双手插在衣服口袋中,望着左行转弯的车道,缓缓说:“据我了解,是一辆酒驾的车撞上了她的车。”

  韵春的手在寒风中冻得蜷了起来,可她感觉不到冷,她望着车水马龙的路口,无法想象路青雪就是在这里遇到的意外。

  这里看着,是那么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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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在路口聊了几句后,祝优抬手看了眼时间,问韵春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韵春点头说好。

  祝优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附近有家西餐厅,不然就去那里吃吧。”

  “嗯,有多近?走过去还是打车?”

  祝优笑着一指:“就在马路对面。”

  顺着祝优所指的方向,韵春看到了二楼某个西餐厅的标志。

  她稍稍一愣。

  心里升起了一抹怪异。

  原本只当是她自己大惊小怪,虽然心里有抹说不出的感觉,但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是等她们到了餐厅,一进门听到店里小提琴般的圣诞歌、看着店中央的大型圣诞树,韵春心头一震。

  怪异感越浓,她也清楚地意识到是为什么了。

  而当服务员带着她们到了某个座位后,陌生的熟悉感让韵春的脸在一瞬间刷地白了。

  店里的暖气很足,身上的大衣也没有脱,韵春额头和后背却冒了层冷汗。

  胃里绞痛。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着,将她的胃拧成了麻花。

  韵春扶着桌子坐到座位,头埋进臂弯中,身子似虾躬了起来。

  祝优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连忙问:“怎么了?”

  韵春嘴唇发干,忍着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微微抬眸说:“没事。”

  随后偏过头问服务员,“可以给我一杯热水吗?”

  她的声音虚弱,一听就知道不是她口中说的没事。

  祝优起身到了她的身边,手抚上她的后背,问:“用不用去医院?”

  韵春睫毛快速地扇动,“没关系,老毛病了,缓一缓就好。”

  见韵春手压着胃部,祝优:“胃病?”

  韵春点点头,“嗯。”

  “怎么弄的?没好好吃饭?”

  “……可能是,这段日子饮食不规律。”韵春忍着疼,笑着坐起身,拍了拍祝优,“你坐过去吧,我没事。”

  “有事你就说,我带你去医院。”

  “嗯。”

  服务员给韵春送来了热水,她抿了一口后,胃里才好受一些。

  两人点了菜,可上来还没一会儿,祝优接到了一通电话,说是采访对象那里出了些问题,让祝优赶过去处理。

  祝优挂了电话,还没说什么,韵春持着惨白的面色对她一笑:“你去忙,我再吃一会儿。”

  祝优看了眼韵春身前完全不像动过的餐食,点点头:“好。”

  不过在穿衣服前,祝优还是说:“要是胃口不舒服,最好还是去医院看一下。”

  她和韵春本是萍水相逢,祝优也想不通她对韵春为什么会这么关心,可能是……韵春现在的样子看着实在是太可怜了。

  脸上泛着病态。

  像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韵春:“嗯,你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她站起身,看着祝优离开。

  当眼里没再有祝优的身影后,韵春坐回了座位,但是她没有吃东西。

  而是望向窗外对面的马路,从她的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她们放白菊的大树。

  其实不是胃病,只是这段时间每当她想起路青雪,情绪波动过大时,她的胃就会一阵一阵地缩着疼。

  路青雪刚离开的那几天,她吃什么吐什么,有时候什么都没吃,只要想到路青雪就会吐酸水。

  后来慢慢适应了,没再吐什么,只是特别想路青雪时,胃会疼。

  而刚才,韵春确实也是想到了路青雪。

  之前她说过,在她被封杀的时候,在她不知道路青雪是SNOW的董事长时,她曾经被SNOW的董事长约见过。

  而那次她在约见的地方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对方。

  而那次约见,就是三年前的平安夜。

  这座餐厅。

  这个座位。

  店里的小提琴声和那颗圣诞树都没有变。

  当意识到这些时,韵春脑海浮现出了一个悲凄的可能。

  她望着十字路口,心里祈祷所想的不是事实。

  然后给身边唯一可能知道她所想正确还是错误的莫月发去消息。

  莫月可能在忙,韵春望着窗外马路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到手机的震动。

  而当看到莫月的回复,韵春刚压去的胃痛,不受控制地又疼了起来。

  疼得她头晕目眩,唇上彻底没了血色。

  她的手紧紧握着手机,好像这样用力就能宣泄出心里的悲痛,又好像这样她的胃疼会转移。

  可没有用。

  在热闹的餐厅里,韵春缩在座位角落,胃里的疼痛虽然难忍,可最让韵春撕心裂肺的,是莫月的话。

  几秒后,两滴泪水落在碎掉的手机屏幕上,暗掉的屏幕亮了亮。

  莫月发来的消息显示出。

  莫月:[你说的没错。]

  莫月:[三年前的平安夜,]

  莫月:[她死在了去见你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