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权臣【完结】>第30章 打碎

  宜春院是京都算不上台面的妓馆之一,手段肮脏,荤素不忌,里面人鱼混杂,混世的痞子和纨绔的衙内都爱在这扎堆。

  “小郎君这是第一次来吧?奴家瞧着可是脸生。”夤夜月深,欢门之处只剩下一个中资资质的妓子还没接到今夜的恩客,此时已经站得腰软腿酸,看见有人来顿时横波流盼,眼神在两人之间巡睃一遍,挑了年纪更轻气场薄弱些的夏颜汐风情款款地黏上去。

  这样白净又贵气的少年但凡来过一次,她怎么会不记得。

  白子瑜一身鸦青色绣银竹纹直裰,神情温润,气质清越,即便置身在欢楼之内也风姿卓然,不可亵渎,不需言语,这气场自然让人不敢轻视。

  夏颜汐身着白子瑜的一套男装顶着冷脸跟在白子瑜身后,被花枝招展的妓子粘着着,向白子瑜看去。

  白子瑜余光看见夏颜汐脸色铁青,知道这时候她心里难受,一把拽着她的袖子把人扯到自己身后。

  “凝香姑娘可歇了?”今夜来得性急,白子瑜掏出了两颗金豆子递过去。

  妓子瞧着来人衣着一般却通身贵气十足,弯了腰身道:“凝香这个月被贵人包场,不接散客,而且这丫头眼高于顶又技艺生疏,郎君不若换个美人?”她颇有些暗示地挺了挺胸口的起伏,浓妆艳抹的脸上是矫揉造作的谄笑。

  “这位官人实在气质文雅,便是不给这金豆子,奴家也愿意伺候。”

  这妓子一早就打起白子瑜的主意,只是畏惧他气场强大,此时听见对方开口找妓子,心里的畏惧瞬间就散了,眼睛一转生了野心,嘴里说着话,脚下一挪,胸脯就要往白子瑜身上靠。

  夏颜汐一瞬间眉头蹙成一团,白子瑜侧身退后几步,唇线都慢慢抿直。

  藏着女人芯子的两人此刻都在心底生出了一股不适感。

  夏颜汐侧首看了一眼白子瑜,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扔进妓子怀里。

  “这够了吧?”

  白子瑜视线跟了玉佩一瞬,那玉佩上的梅花纹只觉得她似在哪里见过。

  在脑海思索时,夏颜汐又看了白子瑜一眼,白子瑜只觉得这眼神有点奇怪,只是这时候不是开口问的时候,便只得按下不动。

  妓子拿起玉佩,一入手便觉一股暖意,她伺候过不少衙内贵人也算见多识广,见上面雕刻的梅花纹理奇妙自然,玉质清透细腻,知道这东西是个值钱玩意儿!

  “哎呀,这可是上好的和田软玉,郎君跟我来,我这就去把凝香喊出来!”妓子立刻满脸堆笑,急急忙忙就往楼上跑。

  这时候恩客还宿在屋里,妓子能把人叫出来也算没白拿夏颜汐的东西。

  白子瑜看着妓子手里的暖白梅花玉佩,抬脚跟上去,对身边压低声音说:“殿下之物贵重,不该给她。”

  夏颜汐跟着往前走,闻言问:“我的东西真的贵重吗?”

  白子瑜觉得夏颜汐问得突兀,没细想就回:“当然。”

  夏颜汐看了一眼白子瑜头上的垂脚幞头。

  这玉佩只是残角料,雕得也不细心,随手就是把玩赏人的玩意儿。

  这样的东西公主府还有一大堆,都是原来拿来练手的,直到把雕花的手艺练熟了,夏颜汐才动手去雕了花样纹理更精妙的青玉透雕梅花簪。

  每一花瓣的每一条纹路都要日夜不下百次的练习,手指新伤旧伤遍布,那一份真心送出去,可夏颜汐从来没见白子瑜戴过,或许早就扔在某个匣盒里放在某处积灰了。

  两人看见妓子走到了凝香的门前,低语两句后人进去了,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便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拎着裤子被妓子追了出来,妓子的轻纱褙子半披着,看着穿得很慌忙,里面的抹胸也歪着,挤出一大片嫩肉白晃晃的露着。

  “官人~”这妓子难缠,口脂印了那胖人满脸,手里还扯着那人的袖子依依不舍。

  “滚!你个石女白费老子劲儿,害老子白高兴一场!”胖子的脸上虚汗还没干,气恼地拨开妓子的手,又瞪了看热闹的二人,两只胖脚趿着鞋就往外走。

  “呜呜……官人实在是翻脸无情……”妓子装腔作势,见人走远了,又立即高兴起来,指了指后面:“香凝妹子在里面,我和她说好了今晚不收两位钱呢。”

  妓子脸上十分高兴,她进屋一会儿功夫又从胖子手里哄走了几两银子。

  白子瑜见人都走了,和夏颜汐进了屋子。

  宜春院只是间私营的暗娼院子,屋子里也摆设简陋,比不上有名的官妓坊细致。

  一进屋,两人就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腥臭味道,那桌面和地上一片狼藉,白子瑜眼睛往里一扫,床上的女子还在穿衣。

  夏颜汐满脸臊色,觉得这屋子没法待,忙让凝香收拾屋子。

  白子瑜掩鼻先退出屋外,若不是想带夏颜汐完整参与,她早就安排秋白把人赎了。

  凝香让夏颜汐稍等,便开始自己收拾起了屋子,桌椅板凳都用干净的帕子擦了垫了,便恭敬地请白子瑜二人进来。

  门被她关上,她便径直走到了白子瑜身前跪下。

  夏颜汐坐在白子瑜身边,看见凝香的动作一愣。

  “曹菀歆拜见白相公。”

  这就是曾经的名门贵女,曹氏嫡二姑娘,晋王妃的胞妹,名动过京都的才女曹菀歆。

  白子瑜曾在朝堂之上与曹信有过数面,也曾在宫宴上领略过京都才女的端庄又自负的风姿,而此时的曹菀歆已经从枝头跌进的泥泽,从里到外都被摧毁的支离破碎。

  这人低头卑谦地跪着,后颈露在红灯昏光里,粉腻腻一层延伸进衣领,仿佛揉一把就能品出销魂的滋味,正诱惑着等人上手。

  夏颜汐也曾与曹菀歆有过数面,此时也觉得这人是大变了样。

  白子瑜叹了一口气,伸手竟亲自扶曹菀歆。

  “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敬佩这样的纯臣,只是没想到曹家会突然惨遭这样的横祸。”

  夏颜汐的视线在白子瑜的手上停留片刻,那白皙的指落在了那轻薄得能透出粉腻的衣纱上,心里陡然生出的不舒服也不知道是来自哪里,她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开。

  曹菀歆不肯起来,俯首在白子瑜的脚面,悲戚道:“晋王死了,活着的人却还在艰难地承受着那份冤屈,妾求大人垂帘,带妾离开这阿鼻地狱。”

  夏颜汐余光看到白子瑜收回手,便自己起来把曹菀歆扶起来,让人坐好。

  “你若想出去,相府恐怕不便留你,你便跟着我也可。”

  夏颜汐一想到白子瑜从下等的勾栏院里接回一个女人进了院子,就可想而知将要面对多少言官的口诛笔伐。

  大邺禁止官员狎妓,从暗娼妓院里带回去的总不会的良家女婢,夏颜汐不想白子瑜名声无辜受累。

  曹菀歆看了眼有些脸生的少年,又看向白子瑜。

  “这是护国长公主殿下。”

  晋王十分宠爱这个公主妹妹,晋王妃和曹菀歆说过,此时曹莞歆难掩激动,又跪到夏颜汐的身前恳求:“长公主殿下,求殿下为我姐姐一家平反,他们都是被陷害的,我姐姐与晋王是何等良善之人,求求您和白大人为他们洗清冤屈!”

  曹菀歆把头磕得十分悲壮,夏颜汐还没阻止,血丝就瞬间印在地面,只两下额头就红肿一片,再抬头时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我姐姐根本就是被人设计的!晋王殿下多年来夜不能寐已成宿疾,姐姐常年去慈济寺为晋王殿下点灯祈福,那逸风道长就是姐姐去寺庙里偶遇的仙姑推荐。”

  “她派人去了江南也绝没有逼迫逸风,反而逸风道长一路都很顺利的来了京都,我姐姐让他炼丹也让他连续十天吃了十枚,后来又请了我们家里的婆子试吃,果然那婆子吃了十天就容貌大改,面色红润,白发里又新长了黑丝。”

  “我姐姐是确保了这些丹药有益才敢向晋王向先皇进献,晋王殿下深受皇恩,他们怎么可能会做出弑君的事!”

  曹莞歆的言辞激烈,神情愤慨,夏颜汐却不敢抬头。

  白子瑜知道夏颜汐是想到了决定晋王府覆灭的关键人物叶冬。

  她拿春喜逼出了叶冬,让夏颜汐知道了叶冬是姜世岚的人,此时再回想叶冬从萧贵妃宫里搜出的毒丹,便知道了幕后陷害晋王,害死夏帝的人就是姜世岚。

  即便夏颜汐知道姜世岚害死了她的生母,可毕竟姜世岚多年来抚育夏颜汐,白子瑜理解夏颜汐曾视姜世岚为亲母的感情,她此时要做的就是把夏颜汐对这个杀母仇人可能存留的残余情感一点点打碎,帮夏颜汐下定决心为玉瑶皇后复仇,为宁家复仇!

  “晋王死了,便解脱了,可解脱不了的人、受着苦难的人,该怎么办?殿下,你觉得一个世家贵女做了公主府的贱婢,就可以粉饰太平了吗?”

  白子瑜对夏颜汐说:“她如今受的一切折磨,你带走她,她就可以当做没发生吗?当得了没发生吗?”

  夏颜汐久久沉默,她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姜世岚,但她是她的亲生母亲,她能怎么办!

  她最终没有带走那满脸哀求的人,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宜春院。她想忘记晋王府,毕竟晋王算是罪有应得,可曹家又做错了什么呢!曹莞歆的遭遇又该怎么弥补!谁又能修补一个少女破败不堪的身体!

  ……

  接下来几天,京都之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明镜司提审姜家的案子上。

  姜世岚和夏昭天几乎已经撕破脸,少年人被骂得狗血喷头,帝王的自尊心被打得粉碎,芥蒂变成了恨意。

  秋明变得更忙,一边夹在姜世岚和夏昭天中间将姜青柏父子的罪名按实,一边又要继续暗中搜寻叶冬和阿茶。

  姜青柏成了弃子,自认为死局已定,心里对姜世岚尤其不满,也是撕破脸皮般把和东宫来往的账本都交给了秋明。

  “我不管秋大人和白子瑜是什么关系,有什么来往,但这账本只是抄录了一部分,你给白子瑜传话,想要整全的,就把我们父子救出去。”

  这账本是掐住高堂君王的喉咙,也是引火烧身的毒鸩,皇帝的忠犬会毁掉它,可野心勃勃的奸臣不会放过可以拿捏帝君的机会。

  秋明扫过几页,合上账本,嘴角掠过凉薄,讥讽道:“进了明镜司的刑狱里,没有能活着离开的,姜大人以为这账本凭明镜司的手段就查不出来吗?”

  姜青柏散着发,身形狼狈,不死心道:“书房密道若不是那个蠢妇开口,你秋明可打不开,更别提今夜能坐在我前面,我劝你还是不要太高估你的本事。”

  “让白子瑜来见我,否则你上天入地也别想拿到东宫和户部暗渡银仓的证据。”

  秋明冷眼,只得拿着账本悻悻离开。

  白子瑜接了消息却并不着急,最近的事情太多,不说歇歇心神,便是神人也得喘口气再一件件地办事儿。

  “左不过提审的流程要慢慢走,姜青柏先晾着,倒是叶冬还没现身吗?”

  秋白回答:“云纹刀在四处找,可不能兴师动众,就只能在河池姜家的地盘里小范围的翻,宫墙四周也有羽卫的弟兄埋了人,一旦她出现,绝对逃不掉。”

  白子瑜掩眸,摆手让秋白出去。

  枫园里只燃了一根蜡,昏暗的烛光摇曳,白子瑜坐在书案后浑身透着一股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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