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几道自从夏颜汐受伤回到京城,便几次去姜世岚处打听夏颜汐的近况。
姜世岚见姜几道对夏颜汐情深,也不禁怨怼先皇胡乱指婚,拆散一对有情人。
原来面容俊朗横笛吹奏的少年郎,如今不见一丝意气风发,成了满脸郁气颓废的样子。
“十日后宫里为长公主庆功,你来看她一眼吧。”
夏颜汐去了一趟朔北,让姜世岚更确定师正杰不是夏颜汐的良配,心里为姜几道遗憾。
姜世岚头疼地坐到紫檀玫瑰椅上,丹落守在一边给她揉肩,温室里的纂香云缕上升,穷侈极奢的香丝把空气都熏得价值千金。
“秋明说禁军那夜有人出过城,姜湛的的脸让人认出来了。而且城门有记录,禁军的武库录册上几十把兵器没有勾还,马场里的马也被借出去过,有几匹至今还没还上。”姜世岚阖上眼说话。
马场的马是从朔北进来的战马,比京都富人圈养的中原马壮硕高大,不好冒充。
“我知道,那夜他出去,是父亲让他去把流放路上的富商家眷斩草除根,怕长公主回来再纠缠此事。”姜几道坐在椅子上,还没认识到此事的严重。
姜世岚有些自嘲道:“看啊,勾栏院里生出来的,屁股永远都擦不干净。现在秋明咬住了姜湛,连皇帝都来过问是不是我下令刺杀长公主。”
姜几道握紧手,道:“姑母不会杀长公主,但杀长公主的到底是谁?”
他推敲许久,竟想不到还有谁比姜湛还有刺杀夏颜汐的动机。
姜世岚斟酌了一日,和姜几道一样,也怀疑是姜湛在自作主张。
“长公主若是男子,皇帝必定容不下她,可她只不过是个笼络朔北师家的公主,皇帝没有必要下手,那这京都里,除了姜湛也没谁会恨她至此。”
“我知道他狂傲自负,却不知他竟胆大至此。”姜几道整个人都有些阴鸷,此时眉眼间又添加了几分狠毒。
夏颜汐是他朝思暮想得不到的女人,姜湛敢动他,就该死!
姜世岚见他神色不对,拦道:“这时候太多人在盯着姜家,你不要生事,我会安排秋明来做。”
这话里,是把姜湛交给秋明的意思。
“你回去劝你父亲,不要再包庇这个蠢货了。”
这件事总要有人来了结,继续包庇下去,声名狼藉的就不止只是姜湛了。
而禁军的位置,姜家有的是干净的人去接管。
直到日暮,姜几道才离开凤仪宫。
姜湛已经惶惶难安,他哪里知道自己出城那日撞到一批人去刺杀夏颜汐了。
如今自己身边的亲信都被秋明押进了刑狱,追杀富商亲眷的事俨然瞒不住了。
姜家的书房灯烛燃着,父子二人坐在灯下,脸上皆是凝重。
“那秋明铁面阎罗,我手里的人虽然家眷都被我攥着,可严刑之下也难保他们不会松口。”
无论是军粮掺旧贪污军饷还是追杀富商亲眷,这些罪责都不比刺杀皇族公主来的轻。
都逃不过一死。
“父亲,我怎么办?要不要逃出京算了?”
姜青柏烦躁呵斥:“闭嘴!”
他今日入宫往凤仪宫递的请安劄子,都被退了回来。
姜世岚不肯见他,是被气狠了。
原姜湛在朔北军粮上做的手脚被发现时,姜世岚就怒骂他们父子蠢货,气得要把姜湛弄死,这一次再出公主遇刺案牵扯到姜湛,姜青柏也不知该怎么求情了。
姜青柏扬头问小厮:“二少爷回来没?”
他请安劄子退回来了,可姜世岚没拦着姜几道进宫。
小厮缩了缩肩膀,低头回话:“二少爷出了宫,骑马往别处走了,不让府里的人跟着。”
姜青柏怒得摔杯,官窑的天青茶盏四分五裂,翠绿的茶汁淌在地上,“你们都是废物吗?他不让你们跟着,你们就滚回来了!”
“二弟如今事不关己躲着父亲,我死了他不在意,可姜府荣辱他也无所谓吗?”姜湛铁青着脸。
话音刚落,姜青柏暴起踹那小厮一脚,大骂:“还愣着干嘛!去找!找不回来,你们也别回来!”
姜府的人最后在公主府门前找到了姜几道。
姜几道想告诉夏颜汐,姜家刺杀她的事他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可门口侍卫显然见过他太多次,横刀阻拦的动作都变得熟稔。
愤懑之下,姜几道回了姜家。
原还想不明白,今日才知道夏颜汐不肯见他原来都是因为姜湛。
走进书房里,果然看见父亲和姜湛形似的眉眼都带着久等的愤怒。
“孽子!出宫不滚回来,你不知道你爹在等你吗?”
姜几道对着那横眉冷对的人,连父亲二字都叫得有些生硬。
“父亲,长兄已经被太后娘娘弃了,你不明白吗?”
几道请安劄子都被退回来,姜青柏不是不明白,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姜湛死。
“混账!太后娘娘只顾着自己的儿子和养女,当然不在乎你兄长的死活,你就不知道给你兄长求求情吗?”姜青柏拍桌瞪眼,对姜几道的不作为十分气愤。
姜湛这时候急得走投无路,早就忘记和姜几道之间的摩擦,此时跪在姜几道跟前恳求:“二弟,过去大哥是混账,可毕竟咱们也算一块长大的兄弟,你一定要救救我,太后娘娘最喜欢你了,你去求求太后娘娘好不好?”
姜青柏大怒:“你这畜生,你大哥跪着求你,你还想怎么样!”
姜几道看着跪在脚边像条狗一样求他的姜湛,刚生出的一抹快意又被姜青柏的责骂打散。
他看向姜青柏,眼底蕴着一层痛苦,说:“我这十几年来一直想问问父亲,为什么您如此偏爱一个养子,却会把亲生的儿子骂作孽子、混账、畜生?”
自他进屋,父亲对他说了三句话,孽子,混账,畜生。
这个世间,有偏心的父母,可真的有父母一点儿都不爱自己的孩子甚至憎恨自己的孩子吗?
姜青柏眼眸闪过慌乱,仅仅片刻又变得冷漠,生硬地开口:“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是着急了才语气不好,你自然才是我的亲生儿子,可姜湛也是我一手养大,我把他看做和你一样。如今他有难,我希望你们兄弟可以互帮互助而已。”
姜青柏的话落,姜湛面上的哀求更加真挚,姜几道看见了,却又笑了,笑得夸张,笑得满是讥讽。
“您不要骗我了,从您把禁军指挥之位交给姜湛时,您的心里就没把我看在眼里,我有什么资格能和他相提并论呢。您如今为了保他,置姜家于风口浪尖,受百家口诛笔伐,毁姜家好不容易靠着太后娘娘打下的基业,我如何敢和他比?”
姜几道的嘲讽让姜青柏的脸青白交加。
姜湛得他宠爱,也被他宠的无法无天,如今自己一味包庇他,让姜家和太后离心,与百官作对,姜家的基业几乎被毁了一半。
“不管怎么样,道儿,他都是你哥哥呀,你不救他,良心怎么过得去?”
姜几道脸上是不可置信,又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他嗤笑道:“良心?您与我谈良心?他挪动军粮贪图朔北军饷的时候您怎么不和他谈良心?你派他追杀那群替罪粮商家眷的时候您有良心吗?”
看着姜青柏涨红却不敢再发作的脸,姜几道阴鸷的眼眸露出邪气的笑。
“咱们姜家,可别谈良心,这玩意儿,咱们爷三儿谁都没有。”
看着姜几道起身,父子二人一脸衰败。
强的不行,软的也不行,姜几道要的就是报复他们。
于姜家而言,他们蠢不可及,只会拖累太后娘娘,与他而言,这父亲早就可有可无了。
在先帝的垂拱殿上,因为一份骨肉亲情,一份作为父亲的责任,他护下了自己意外而来的孩子,被先帝认为是妇人之仁,被夏颜汐认为是负心。
其实后来才明白,都是因为他心底多年来对姜青柏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的恨,因为他不想成为和姜青柏一样的自私凉薄的父亲,才让他那日做出那样的选择。
如今悔之晚矣,恨则愈加清醒并深远。
姜家不可能三个人在朝堂之上齐头并进,姜青柏和姜湛不退下来,他就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他走出书房,靛青的圆领袍在夜幕里变得孤寂而冷漠,急切而坚定的步伐又让人觉心惊动魄。
想起姜几道离开前发疯的眉眼,姜青柏倏地心里忐忑难安,他远远看着姜几道越走越远,步伐越来越快,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他突然大喊:“拦住他!快拦住他!”
狂风卷着雪沙开始肆虐,姜府小小的四面墙在狂风里犹如困兽挣扎。
……
白子瑜重查朔北军粮掺旧之事,着刑部与大理寺会审。
他与秋明几乎共同审讯姜湛亲信。
直到夤夜,街道阒静,才踩着雪打马回府。
参与朔北军粮以次充好的粮商被姜世岚当做替罪羊,处斩的处斩,流放的也死在路上。
姜湛手里的人咬紧了牙不肯松口,联审两日,白子瑜亲眼看着他们都被松了一层皮。
这样都不松口,严刑已经没有意义。
王济已经是大理寺卿,在原来的逸风道长仙丹案里就看出是个谨慎的,如今跟在白子瑜身边,越发会办事。
“大人,这些人的家眷被姜湛握在手里,明镜司总会查出来的,倒不用着急,现在咱们该想的是禁军从户部领了银子督办军粮,回禀的公文里写得是陈粮,那户部可在禁军回禀的公文上盖了章。”
军粮原本该转运司统筹,可仓廪没粮的时候,就要朝廷从粮商的手里采买,姜湛就从这里面投机。
“姜湛按照去年的粮食价格买来最次的碎米虫粮,从里面倒差价装自己口袋里,可户部拨了银子是要督查军粮的,他们在这公文上签了押,就是检查过军粮后默认甚至包庇了禁军的作为,最后出了事凭什么他们还能跑掉?”
白子瑜坐在马上笑,如春日暖风,端庄温雅。
“王大人,今夜这风太凉了,不如先去我府上喝杯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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