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权臣【完结】>第20章 疯子

  乌金西垂,月纱倾泻。

  宴席持续了一个时辰,有了上次的经验,夏颜汐这次饮了几杯朔北烈酒,便没有那么狼狈。

  回去的路上,谢绝了民众的馈赠,只带了一份从酒楼里打包的雁烩。

  不需夏颜汐说出来,花楹就知道这是给谁带的。

  白子瑜已经睡了,因为病气缠身,又连着几日赶路,她陡一睡着就睡得沉,没听见夏颜汐的敲门声。

  夏颜汐等了半晌,以为白子瑜怎么了,正忍不住想要踹门时,白子瑜打开了房门。

  白子瑜看见夏颜汐,竟有片刻的愣神。

  白日里刚刚别扭地离开,她没想到夏颜汐晚上还会来。

  夏颜汐被白子瑜看得浑身不自在,举起手里的雁烩,装作云淡风轻地问:“先生来了朔北,走之前总要吃一份雁烩吧?”……

  她眼角还带着被烈酒熏上的红,在廊下灯笼的昏芒下,灼灼燃起一抹花苞初展的风韵。

  白子瑜的手松了房门,退了一步,拉开了些许距离。她目光向外巡睃,最后指着门前的一棵梅树下,说:“公主请稍等,我换件衣服。”

  夏颜汐这时候才看见白子瑜身上只着中单,脚上连鞋都未趿。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神为什么会这么好,即便只是夜晚,只有月光与昏芒,她就把那一双脚看透了。

  先生的脚踝纤细而孱弱,线条清贵,连一丝多余的褶皱都没有,男子竟也有这样细嫩娇小的脚。

  夏颜汐喝完酒,觉得酒壮怂人胆这句话是真的。若是白日里,别说是一双脚,连白子瑜的一根小指头她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亵渎了自己心里最敬仰的先生。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醉了,尤其眼睛醉的最厉害,不然怎么迟迟顿顿的,不听使唤。

  白子瑜似有察觉,那裤脚下的脚趾往后缩了缩,下一瞬把门关上。

  夏颜汐脑袋晕乎乎的,酒的后劲冲起来,看着梅树都有些摇晃,她心里有点后悔早早打发了花楹回去,不然这会儿也能有个人扶一下。

  白子瑜再开门,就看见夏颜汐坐在梅树下与魏玠小眼对大眼。

  “你蹭点吃的没关系,可你别晃,晃得我头有点晕。”夏颜汐护着手里的雁烩。

  魏玠盯着夏颜汐手里的雁烩,说:“大人出来了。”

  意思是可以把雁烩打开了。

  白子瑜走到梅树下,坐在石凳上,夏颜汐才松了手。

  魏玠很有一个下人的自觉,主动帮夏颜汐打开了食盒盖子。

  雁烩还带着热气,魏玠取出两副碗筷,非常自然地略过了夏颜汐,分别摆在自己和白子瑜跟前。

  白子瑜身上缠着病气,根本就没有食欲。

  “吃完把她送回去。”

  夏颜汐看着魏玠风卷残云的没有吃相,忽然说:“先生对你真好,竟然这些年都不打你手心,忍你活着长大,简直是一种修行。”

  在夏颜汐的眼中,魏玠一边晃一边吃,还晃得她有些恶心。

  魏玠停下动作,抽空解释:“我没晃。”

  白子瑜看夏颜汐醉得厉害,有些无可奈何,她本睡得昏沉,这会儿醒过来也十分疲惫,见夏颜汐还坐得住,就想回去了。

  本来出来就是想缓解一下白天的尴尬,这会儿看着夏颜汐不甚清醒的样子,看来是没必要聊了。

  她起身要走,转身却不防被衣袖被人猛地抓住。她动作停顿,回头看,衣袖在夏颜汐的手里。

  “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夏颜汐的声音有些笨,眼神也变得迟迟登登的。

  白子瑜一时间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

  魏玠见两人有话说,很自觉地提着食盒要离开,却被白子瑜按了下去。

  夏颜汐不高兴,整张脸皱皱巴巴的,依稀可见曾经的任性。

  “不许走!不许晃!”她觉得魏玠所有的动作都好多余,扭头又看白子瑜,她一双眼乌沉沉的,盯着白子瑜的脸。

  白子瑜遽然心里忐忑起来,她想起了夏颜汐白日的问题。

  孤身夜驰石岭关,是因为秋明私下送来师荣刚战死的消息,她怕夏颜汐出事。关键时刻借来西州兵是没有走朝廷繁琐的调令,而是自己用了私印。程勇也没死心要带走女儿逃跑,而是她让魏玠逼死的。

  这里面没有一个能正大光明说出口的。

  白子瑜安静地等待夏颜汐开口,心思转得极快,在想糊弄过去的办法,却没想到夏颜汐会问一个她没想到的问题。

  “先生身在高位还不满足,是要扶持我与傀儡皇帝打擂台。”夏颜汐定定地看着白子瑜,“勗以丹霄之价,弘以青冥之期,您所期许的高位,到底在什么位置?”

  魏玠把头埋进了食盒里。

  白子瑜怔愣半晌,看着夏颜汐心里惊涛骇浪。

  “先生对我如兄如父,我对先生来说又是什么?”夏颜汐被酒劲冲着,一股脑把心里憋闷的话都说出来。

  白子瑜回神,脸色沉重。

  夏颜汐天生是敏锐的,如今长大了,雏鹰开始展翅,终究不再是原来的那只孤雏了。

  想到这里,白子瑜在这一瞬间像是踽踽独行于世的垂暮者在沙漠里看见了生机。

  本就打算在回京后告诉夏颜汐那被人刻意抹杀的过去,白子瑜此刻犹豫要不要把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找一个人分担,可又在开口的最后一刻看见这人云山雾罩的眼。

  白子瑜突然清醒,这人原来还是醉的。

  果然,仗着醉意一股脑说出了心里话后,夏颜汐又开始摇摇晃晃。

  白子瑜心里有些凝塞,要拽出自己袖子,却听那醉鬼又开口:“先生你别晃,你一晃,我就想——呕”

  魏玠有点吃不下去了。

  白子瑜倏然手里使劲,想从夏颜汐手里挣脱,可夏颜汐胃里翻涌也攥紧了手心,被白子瑜一带,就猝不及防地扑进了白子瑜的怀里。

  下一瞬夏颜汐猛地把头低下。

  “呕——”

  魏玠捂住了眼。

  这是个让人不忍直视的画面。

  “魏玠!”白子瑜切齿的声音响起。

  ……

  翌日黎明,夏颜汐猛地坐起,脑海里昨夜的画面开始循环。

  她有些崩溃地搓起脸,那霁月清风的脸震惊失魂的让她几乎羞愧想死。

  花楹端来洗漱物件伺候她盥洗时,还看夏颜汐面上如丧考妣。

  疑惑这一夜发生了什么,会让已经颇有威势的公主殿下露出这样的神色。

  叶冬看到从会宁府离开后,一路上夏颜汐都似有似无地躲着白子瑜,心里亦闪过疑虑。

  旁敲侧击地问过魏玠,可魏玠脸上只露出不可言说的意味。

  白子瑜一直坐在夏颜汐后面的马车里,蜿蜒的队伍向南而行。

  一树翠绿一树黄。自秋时启程,至冬至返程。

  返程并没有走夏颜汐来时的粮马道,而是从梅城经会宁府至河池的另一条官道。

  到了河池地界,大雪便如春城飞花般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河池是拱卫京都的四城之一,富庶直逼京都,也是姜世岚的母族本源之地。

  公主的仪仗到了城门,朔北的人开始折返回去,很快就有姜家的人闻着味儿过来。

  “公主一路劳顿,还请入城歇息几日。”姜青禾穿着公服亲自来接人。

  他与姜青柏差不多的年纪,是河池姜家一脉的族长,也是河池的城主。

  河池守备军接管夏颜汐在河池的防卫,领头的是个总旗,手底下有约莫五十来个人,皆是劲瘦精壮,盔甲威武,比之朔北军的装备也是天上地下。

  夏颜汐又想到石岭关漏风的军帐,将士们脸上的菜色,和梅城洗褪颜色的城墙。

  这可耻的虚伪繁华,是为大邺的京都富贵添砖加瓦。

  自河池再入京都,快马只有半日的路程,夏颜汐自然不会在这里歇脚。

  “先生可能御马?”

  白子瑜披风下的脸微微一笑,扯动嘴角,答:“可。”

  这一路的马车颠得她腰酸背痛,不妨骑马颠得再狠一些。

  “烦劳姜大人为我们备马。”夏颜汐说话没有什么表情,连一句客套都不愿说。

  姜青禾浑不在意,宫里的那位娘娘再爱惜这位公主,也与河池没有关系。

  他冲总旗点点头,马上就有人去安排。

  只停留一个时辰用了饭,夏颜汐等几人就换了马急奔返京。

  在傍晚即将入京时,茫茫冰雪铺路,结冰的路开始难走。

  马蹄开始打滑,夏颜汐不得不在两城交界处的驿站停了脚。

  马儿补充草料,人也被迫休息。

  白子瑜和夏颜汐同住在一层相邻的两间,用了饭也没说几句话就各自回房休息。

  直到半夜,魏玠先听见外面的雪虐风饕里传来马蹄震动之声。

  他出门,正好遇见也来查看的叶冬。

  这马蹄声势浩大,不会是寻常公干外出的官宦,倒像是行伍之人。

  军马铁骑,马蹄铁上嵌着尖钉,才能在雪地跑出这样的气势。

  二人皆是神情端肃,迅速喊醒众人。

  果然,随着浩荡之声逼近,一马平川的皑皑白雪上,出现百名玄黑袍子的武士。

  这些人黑布蒙了脸,刀鞘摩擦着铠甲,一字展开,将整个驿站包围。

  魏玠和叶冬握紧手里的刀,严阵以待。河池守备军看着那些人则有些目瞪口呆,完全想不到只是简单地护送一个公主竟也能遇见刺杀。

  “程……程头,这怎么办?”他们五十来个人可从来没打过仗,半夜三更地起床,一半的人都没穿好铠甲。

  程刚看见这场面也害怕,拿着长刀的手都有些哆嗦。

  “他老子的,一个都不许怂,铠甲穿好了,等会儿和我一起上!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机会终于轮到我们了!”

  这人极会鼓动人心,倒是让魏玠多看了他一眼。

  夏颜汐和花楹出来,隔壁的阿茶也冒出头,有些紧张的躲到夏颜汐身边。她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便很少露面,这会儿听见喊打喊杀声被吓坏了。

  夏颜汐见白子瑜没出来,以为是没醒,让花楹去叫他,阿茶乖巧地守着夏颜汐。

  正在花楹拍门时,自远处便传来密集的破空声。

  夏颜汐瞬间警觉,拉着阿茶一起涌进白子瑜的房里。

  无数火矢破空而来。

  天干物燥,火失陡然射到门窗上,就刹那间火光迸溅,驿站变成一片火海,魏玠和叶冬赶忙护着夏颜汐和白子瑜几人往外闯。

  而河池守备军早就被吓的四处逃窜,根本没人记挂他们此行护送的人。

  百名蒙面人就坐在马上,将火海围得密不透风。

  他们手执三尺长刀,严阵以待,悠哉地收割一条条仓皇而逃的人命。

  满地的血覆盖住这一片白雪,围着中间的火光冲天,形成一道残忍的圆。

  驿站转眼开始坍塌,被烧得半死的活人在地上打滚,惨叫声层层叠叠地响起,在刀光闪烁的月下惨如人间炼狱。

  魏玠迎着那乌压压一片、满身肃杀的黑袍杀手,拔刀而上,在心里直骂疯子!

  白子瑜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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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字写乱了更正一下:

  程勇是阿茶父亲,朔北军师正阳的副将,被边阗人逼迫叛变通敌最后被魏玠逼死。

  程刚是河池守备军总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