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权臣【完结】>第14章 荒野

  黎明的曙光照耀这片千疮百孔的土地,边阗军大败溃散,乌恩其逃走了。

  夏颜汐从城楼上走下时,朔北将士皆注目退避,面露尊敬。

  如果说几天前的夏颜汐与他们同吃一样的饭食,让他们放下了对夏颜汐的对立情绪,那么经夏颜汐在大雨中喊出的那句“代天子立誓,死守石岭关,誓死不退半步”则深深地震撼了他们,他们第一次知道这世间还有那样尊贵的人愿意与他们同守国门,甘愿赴死不退半步。

  所以,他们觉得自己这样的溅命也不是那么值钱了,与公主同守国门死战死沙场也值了。

  “公主英勇!公主千岁!”有年轻的将士在人群里喊出了声,这样的公主是朔北军右将军的夫人,他们为师家骄傲,为朔北自豪。

  “公主英勇!公主千岁!”

  呼声此起彼伏,在朔北没人在意用千岁去称呼一个公主合不合礼法,他们只是单纯地表达他们对夏颜汐的尊敬与欢迎。

  花楹和魏玠相视一眼,眼里都苦尽甘来的欢喜。

  这里没有勾心斗角与明争暗斗,想得到军人的尊敬,唯有一腔杀敌的热血,京都做不到的,天子做不到的,夏颜汐都做到了。

  边阗有八大部落组成,为首的伊勒部落大败石岭关暂缓了边阗人的嚣张进犯,朔北迎接到黎明的曙光,可以暂喘一口气,将士们的脸上终于有了笑脸。

  师荣刚的棺椁没有送回京都,师家兄弟把他埋在了朔北军埋骨黄沙之地,一代枭雄与他的兵一起埋在他们拼死守护的黄土里,一排排土丘望不见尽头,无声诉说着一代人接着一代人将永远无期循环的悲壮。

  师家兄弟把师荣刚战死的消息送进了京都,朔北军的天要变了,下面的朔北兵还意识不到朔北军未来的朝向将要改变。

  师正阳做完这些,在傍晚与师正杰和夏颜汐在一起吃饭,夏颜汐是师正杰以后的妻子,经此一役,师正阳也放下了对夏颜汐的芥蒂。

  “此次梅城失守,我猜到乌恩其可能是声东击西,可一直没能尽快击败伊勒德的部队,最后还是白子瑜调来了西州肖家的三万精兵来助阵我才破了伊勒德的重甲骑兵,带着人回来砍乌恩其的尾巴。”

  师正杰有些意外,问:“白子瑜怎么赶来的这么及时?他亲自来的?”

  夏颜汐在一边忘了夹菜,认真听着。

  “他倒是没来,但肖家军带了他的手书,我觉得他也猜到了乌恩其志不在一个小小梅城,而是在声东击西,目的还是石岭关,所以派人来尽快结束梅城之战,好腾出兵力解石岭关之困。”

  师正阳吃饭有些豪放,没有师正杰斯文,但两个兄弟长得很像。

  他往嘴里扒了一口饭接着说:“这人远在京都,却能推算到千里之外的战局,能坐上首辅之位,果然颇有智谋。”

  夏颜汐听到白子瑜没有亲自来,心里闪过一抹失落。

  这人猜到自己昨夜心存死志吗?他有过担心吗?

  恹恹地捣着碗里的饭,吃完后从他们兄弟的营帐里离开。

  花楹看到夏颜汐突然情绪变得低落,不知道在营帐里发生了什么,她想了想,提起白日里听别人说的一件有趣的事。

  “公主,咱们这黄沙之地,其实还有一处湖泊,军营里用的水都要专门的人每天推着车去拉,那湖泊的水湛蓝湛蓝的,在月下像一颗蓝宝石一样,您要不要去看看?”

  夏颜汐看了看身后的魏玠。

  她来到朔北已经一个月了,每天黄沙吹脸,水又精贵,每晚只能用帕子胡乱擦擦完事,如今战事稍缓,她想半夜人静时去洗洗身上一层的泥。

  不是太远,那魏玠是不是不用跟着?

  魏玠见夏颜汐看着自己,不明所以,忽然说:“我兄长说那里有鱼,几年前他们饿了就去抓来烤,后来人去的多了,鱼就被吃绝迹了。”

  魏玠记得住,是因为魏犇说他烤的鱼可香了,魏玠想去看看鱼到底还有没有,如果有,他想尝尝。

  夏颜汐没有理解魏玠的话,说:“那就不去了,回去早点睡觉。”

  她要等到半夜再去。

  魏玠抱着从不离身的环首刀脸阴沉沉的,噘着嘴看着夏颜汐离开,谁让他不能离开夏颜汐的营帐。

  夜半,朔北的营帐终于安静下来,疲劳许久的人终于可以踏实地睡觉,巡逻的士兵都变得懒散。

  花楹睡得太死,夏颜汐推不醒这人只好自己离开。

  她悄悄躲开有亮光的地方,避着士兵巡逻的路线,带着青冥离开了这片营帐。

  星空澄净,星光闪烁,如碎光,如羽芒,嵌在深黑的夜幕上。

  夏颜汐在寂静的荒芜原野,褪去所有衣衫,露出那曼妙而圣洁的少女身体,缓步走进这片清澈的泛着星河碎光的湖泊里。

  除了水声,寂静的荒野只有风声。

  夏颜汐把自己浸在冰冷的湖水里,摒弃所有的浮躁,在荒芜的星空下冰冷的湖水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片刻宁静。

  直到远处忽然响起的马蹄声踏碎了这份宁静。

  夏颜汐把头露出水面,看向那星空下的赶路人。

  白子瑜没注意到远处的湖泊里浸着个人,她一路风雨兼程,快马疾行,她等不及魏玠送出的消息,为的是亲眼确认玉瑶皇后唯一的后裔安全无虞。

  一路快马加鞭,人惫马疲,白子瑜坐下的马终于累到倒地。

  夏颜汐看不清远处的人,却看见那马倒下,也猜到这人是着急赶路累死了马。

  或许是京都派来的信使,带着什么重要信息。

  夏颜汐悄悄的游到岸边把衣衫拿到水里,在水里穿起了衣裳,才从水里出来。

  白子瑜听见水声转头看向这里,只看见一个女子披着一件灰鼠毛的大氅俏立在这一片荒野里。

  此处已经依稀可见远处的朔北军营灯火,这荒野里突然冒出的女子会不会是军营里的人?

  白子瑜走近几步,在月光下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夏颜汐本在白子瑜靠近时握紧了手里的青冥,却在下一瞬就看清了白子瑜的脸。

  “先生?”一瞬间升起的喜悦冲散了深夜遇见生人的戒备,夏颜汐没想到白子瑜竟然会冒着星光赶路来到石岭关。

  满腔的惊喜无法克制,她激动地抱住了面前的人。热泪夺眶而出,她压抑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不用在拼命遮掩。

  “先生,我昨夜差点就死了,我差点就死掉了……”

  她表达不清楚那种将死的恐惧感,也没说她杀人时发抖的手几乎握不住青冥剑。

  她就像一个刚会说话的幼童,抱住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抒发着自己委屈害怕的情绪。

  在这荒芜的月光与星空下,有人因为担心她而不远千里至此,夏颜汐的泪还掺杂着高兴与感动。

  “我知道,我都知道,没事了,以后都没事了……”白子瑜无声又温柔地把手放在怀里张皇无措的夏颜汐发丝上,轻轻拍着,像曾经看见年幼的她躲在东宫某处廊柱下为一只小猫尸体哭泣时一样。

  这是个被吓坏的孩子,因为她的过失,几乎让这个纯洁良善的孩子陷入绝境。

  白子瑜无比庆幸夏颜汐能完好无虞地站在自己面前,她这一路怕极了自己的手书会来不及送到西州肖玲儿的手里,怕师正阳赶回石岭关会晚了一步,更怕边阗人的铁骑已经踏破石岭关的城门。

  朔北深夜的秋风吹起夏颜汐的湿发,白子瑜解开自己的披风遮住夏颜汐的头,握着她的手往回走。

  漫天的星光在护送她们离开,夏颜汐的眼里盛满欣喜,她紧紧回握白子瑜的手,跟在白子瑜的身后,像得到失而复得的玩具。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次想要吃亲手摘的莲子在后苑的荷花池里落了水,先生第一次进宫参加中秋宴就遇见了落水的我,那时先生连鞋都没脱就把我捞了出来,满池淤泥沾满先生的官袍,可先生也是拍了拍我的头,告诉我没事了。”

  “我那时就觉得先生的声音好好听,先生的手掌不大却很温暖,先生实在是我所见过的最温柔的男子。”

  夏颜汐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瓮声瓮气,有些嘶哑,却还在接着说:“知道先生就是东宫的侍讲先生时,我真的好羡慕东宫的太子,等到父皇终于肯让我也跟着先生学习时,我高兴得一整晚都没有睡着觉。”

  白子瑜一路安静地听着,直到此时才开口插嘴道:“所以我给你讲学的第一天你就睡着了,我还记得你的口水浸湿了书案上的书,姜几道那天还坐的板直,为了给你打掩护。”

  夏颜汐也想了起来,低着头有些不熬意思,说:“那些丢脸的事便不提了。”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不定,却依旧絮絮不停,“先生原来考教我的功课,回错了就要被打手心,打得可真疼,我若是哭了,先生就打得更重了。”

  “可下课了,先生又会拉着我的手,递给我两块糖。先生最是严厉,也最温柔。”

  此时已经快走到军营,白子瑜才想起自己竟然还被夏颜汐牵着手。

  她停下脚步,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不想后面的人思绪还徘徊在过去,竟直接撞到了自己的后背上。

  白子瑜的后脖颈贴上了一片滚热,那是夏颜汐的额头。

  她回身把手放到夏颜汐的额头上,果然一片滚烫,再看那人满脸潮红,分明已经神志不清。

  白子瑜皱眉,任由发热的人把头靠在自己的手心,下一瞬伸手抱住了失重娇软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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