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境虞知道白决很少会带他的生意伙伴回家吃饭。

  再大的排场都在外面解决,不是在他集团公司旗下的餐厅,就是去易雪林的高奢酒店。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媒体无孔不入,白决深谙走得越高越要低调的原则。

  各路新贵们争先恐后在各大富豪榜上耀武扬威,白决从不出现。

  近几年所有公开场合露面的机会他都留给集团里的得力干将,他已经很少出面造势。

  家是个很私密的场所,她们家这四个人一贯有个不曾宣之于口的默契,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带到家里。

  就连易雪林的生日会都只有极好的亲朋来往。

  今天不仅带了两个生意伙伴回来,而且还让中餐主厨苗师傅亲自下厨,看来是挺重视的。

  至于为什么特意要让她回来露个面,白决的意思是说今年他旗下的文娱产业营收可观,邀请到家里做客的这二位是中流砥柱,未来文娱资本市场肯定不会少了他们的名字。白境虞可以来认识认识,对她在投行的工作也有帮助。

  身为投行承揽岗的一员,白境虞的好友列表永远都为有价值的合作伙伴留有一席之地。

  这二位能得到白决的赏识,她自然可以一见。

  不过她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她这个爹做事不会只求“认识认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路上,白境虞和夏步青闲聊。

  “今天易阿姨在吗?”

  “夫人今天去酒店了,要晚上才回来。”

  易阿姨是将整个舞台给让出来了。

  今天保不齐有出大戏要唱。

  到了院门口,从中式花园中穿过,来到宴客的前厅。

  远远地白决对她喊了一声:“境虞,来。”

  白境虞一边走一边摘了墨镜。

  白决坐在东位,身侧分别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四十出头,油亮的黑发往后梳成三七侧背,深灰色亨利衫休闲中不失沉稳,偏圆的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容,见到白境虞直接站了起来,过来跟她握手。

  “好久没见了境虞,还是这么漂亮。”

  白境虞见过的人太多,相比于女人,她对男人的长相很不敏感。

  这人浑身上下精致得普通,就连腕表都是劳力士绿水鬼,估计最爱喝82年的拉菲。

  要是在别的社交场合,白境虞可能会很得体地敷衍两句就绕开。

  白决的客人,白境虞还是会给些耐心。

  两人握手的时候,白决显然了解女儿根本不记得这人是谁,打圆场说:

  “你们俩上回见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吧?顾洋你父亲住院的那次?”

  叫顾洋的男人殷勤地接话:“对,对,当时多亏了境虞,不然我现在可能已经成了孤儿。那次手术非常成功。后来我父亲一直想邀请境虞到家里坐坐,只是境虞实在太忙了。”

  这么一来一回,白境虞想起来了,的确有那么回事。

  三年前陈幻还没第一次消失的时候,两人正打得火热,白境虞心情好,就算白决让她来文娱公司的开业典礼,她也没有推托,不仅来了还给了个好脸。

  就在那场开业典礼上,和顾洋一起来的顾洋父亲突发疾病,白境虞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私人医院,直升机火速飞到楼顶,及时将他父亲送到医院急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据说后来他父亲一直在那间医院治疗,后续她也没跟进过。

  这个顾洋和当年比,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应该是一边工作一边照顾老人累的。

  不过精神看着还行,言语之间也能听得出来他父亲还在。

  白境虞淡淡道:“令尊身体康健就好,我是举手之劳。”

  顾洋说他从小就没妈,和父亲相依为命,称赞白境虞菩萨心肠,对他们家有再生之德。

  听得白境虞嘴角礼貌的笑都要挂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很怕给予谁“恩情”。

  “恩情”也是一种私情,私人的感情很珍贵,她没精力和太多人搭建这种珍贵的关系。

  白决道:“顾洋升任奇悦影视CEO这一年多,营收同比增长33%,在如今低迷的大环境里是非常亮眼的成绩。顾总啊是我们集团年轻一代里我最看好的。”

  顾洋说:“是白总慧眼识珠。”

  是那味,熟悉的谄媚。

  不过顾洋是她见过的人中最会拿捏语气的,奉承得不让人反感。

  与白境虞一座之隔的女人时不时附和两声,还没来得及正眼看她,余光也能感受到她五官浓丽惊人的美。

  白境虞见过不少美人,依旧一眼能注意到她的姿色不凡。

  这女人皮肤没有任何瑕疵,一头劲黑的中长发有些凌乱的美,和她的妆容打扮不是特别协调,似乎是为了达到某种效果才特意剪短了头发。

  和顾洋的商务感不太一样,这女人没有外溢的恭维,笑容和亲切中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演绎感。端庄,又端着。

  “你好啊,白小姐,久仰了。今天能见到本人非常荣幸。”

  女人也来跟她握手。

  白境虞确定和这个人肯定是第一次见面,握手的时候抛出一些社交辞令:

  “你好,请问怎么称呼?”

  对方的笑容瞬间往下一挫,握的手也像和她的肢体断开连接,僵死在白境虞的手掌中。

  白境虞:“?”

  不会吧,这么简单的一句问话,还有出错的可能?

  顾洋也有点尴尬,在一边哈哈笑道:“境虞平时工作太忙了,不关注文娱圈很正常。境虞,我来跟你介绍,这位是花麓,是我们奇悦影视的台柱子。明年才三十岁,已经是内娱最年轻的双金影后,领衔主演的电影票房破了八十亿!”

  白境虞本来想问双金影后是什么意思,破八十亿很厉害吗?

  想了想,作罢。

  她可不想顾洋又给她解释一大堆。

  不怪花麓垮了脸。她作为童星出道,在各大爆剧里刷出了超高国民度,随后立刻转战大荧幕,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票房堆出了身价,知名度更是水涨船高。

  弄堂里八十岁的奶奶都是她的粉丝。

  花麓觉得自己家喻户晓的程度,和白决这位改革开放之后最成功的企业家有得一拼。

  来之前她甚至以为白境虞会是她的粉丝——她的女粉非常多。

  结果?

  白境虞居然问她怎么称呼?根本不认识她?

  花麓甚至怀疑,这姓白的千金是不是在故意让她出丑。

  白境虞没这无聊的心思。

  她是真不认识花麓。

  白境虞对文娱圈一向没兴趣,以往过手的项目也没跟文娱产业挨边的。

  别人在热搜上吃瓜看戏,她连热搜在哪儿都不知道。

  她还住在从前那个社区的时候,陈幻就跟她说过,什么什么大明星就住她楼下,她也全然不知。

  陈幻倒是很理解,“你脑子里要装的东西太多了,选重要的记,别烧坏你那精密的CPU。”

  如果花麓是演员,不太协调的发型就能理解了,应该是为了拍戏才剪的。

  能舍得真动头发的演员,该是好演员。

  花麓心里不悦,也没敢写在脸上。

  来之前顾总嘱咐过她:“白大小姐脾气不是很好,你别跟她犯冲。毕竟她可是奇悦影视甚至整个集团未来的老板。白董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又那么宠,她年纪虽轻,但这些年自己在资本市场打拼,不少资本都见过她的真本事,甚至在她手里吃过亏。没在集团上过一天班,威名已经传到集团内部了。想什么时候登基就是她一念之间的事。你可得懂点事。”

  花麓能到如今的地位,甚至出现在白决家里的会客厅,自然不是一根筋的傻子。

  她又自我介绍了一番,白境虞实在不懂她们这个圈子,不过她俩年纪相仿,能聊的话题还是有一些。

  白境虞见这大明星保养得不错,眼尾曲线下走,看上去有种天然的无辜感。

  陈幻的眼尾正相反,大多数时候都是高傲锋利地上扬着,只有在动情的时候才会变得柔软,像浸满了温软的水。

  在正式的场合不合时宜地想起陈幻的怀抱,白境虞略略走神后,将思绪拉了回来。

  今天苗师傅果然火力全开,一桌看似简单却极费工夫的中餐,吃得白境虞很舒服。

  顾洋更是赞不绝口,说这开水白菜绝对是国宴水平,看上去只是一颗白菜,却融合了汤底里复杂又有层次的肉香……

  顾洋是个热闹人,能说,也会说。

  一顿饭下来白决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

  餐后白决带着他们去图书馆走走,说他这儿有不少书都没来得及看,以后等境虞接她的班了,他就能专心养老,好好看书了。

  白境虞站在他身边不搭腔,只是淡笑。

  又喝了点茶,下午的时候两人准备离开。

  临走时,顾洋特意跟白境虞说,他和花麓选了份薄礼,放在南厅,希望她能喜欢。

  白境虞来到南厅,见桌角放着一个素色的礼物盒,桌面上还有一个牛皮手袋。

  她坐到沙发上看陈幻的微信。

  一小时前陈幻发微信问她,今晚回不回来,回来的话来接她。

  白境虞回复:【回。你聚完就来接我。】

  微信发出去,白决坐到她身边,将牛皮手袋递给她:“不看看?”

  白境虞兴意阑珊地打开手袋,里面是一张邀请函。

  邀请函被她捻在指尖,飘来一阵熟悉的香水味。

  是“布兰奇夫人的复仇”,她最惯用的那款香水。

  白境虞面无表情地打开邀请函,是一间名为“此境画廊”的开业典礼邀请。

  背面有此境画廊的介绍,主理人的名字为“顾莘”和“郭灿”。

  郭灿是白境虞留意过的当代画家。

  当初陈诗仪为了追她,送郭灿那副“独角兽”来讨好,给白境虞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之后她再也没有看过郭灿的画展。

  作为不喜欢户外也不喜欢文娱的白境虞,她为数不多的爱好里,当代艺术占有一席之地。

  顾洋倒是打听得明明白白。

  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白决的功劳。

  “顾莘是顾洋的妹妹。”白决特意解释,“郭灿是顾洋妻子。”

  白境虞:“放心,我不会觉得顾洋想追我。”

  白决哈哈笑,与此同时想起关于白境虞的传闻。

  说她喜欢女人。

  白决倒着茶,说:“顾洋是聪明人,但不是顶尖的聪明人。能干,但没你能干。”

  白境虞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顾洋在奇悦影视算不上一把手,白决偏偏将他引荐给白境虞,这是钦点了他,肯定会是白境虞未来的帮手。

  有恩情压在心头,父亲又是靠白家的医院续命,忠心可鉴。

  能干活,但也仅限于干力气活,就算哪天有反心,白境虞也有能力摁得住他。

  至于年轻的花麓,那是他们奇悦未来五到十年资源重点倾斜的对象。

  顾洋带着她来大老板的家里,就是告诉她——你最重要。

  军心稳定了往后工作自然也卖力,不会拍几部戏觉得红了,就闹着另立门户。

  白境虞接过白决递来的茶,还没喝,问他:

  “去年手术之后,恢复得怎么样?”

  白决笑笑,“还行,但精力到底是没有年轻的时候好了。境虞,爸爸要老了。你现在的风头已经要超过我啦。”

  言下之意白境虞听得明白。

  白境虞这些年自己在投行历练,就是不想别人说她背靠白决,是因为有了父辈的帮助才顺风顺水。

  可要说超过白决,为时尚早。那是白决在跟她说软话,想哄她回来接手生意。

  白决说:“你这些年在外面工作很辛苦,名号是你自己打起来的,本事也是自己学回来的。你是爸爸的骄傲。集团里现在谁提到你不是说你能干?这是你们这代孩子里别人达不到的高度。你看顺达和明瑞那两个儿子,从小混到大,自己没做出半点成绩,回头要接手集团下面的人不服的。你不一样,就算我现在将集团交给你,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白境虞睨他:“没必要拍马屁。不是当初你骂我招惹工业资本的时候。”

  白决哈哈笑,“哎,紫山工业嘛,这事儿……哎,不提了不提了。”

  不提紫山工业那倒霉玩意,提点别的。

  白决说:“今天就咱们父女俩,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境虞,你一直不回家里,你妹妹也不好回来。这些年你易阿姨能把手里的生意经营得这么好,不容易。咱们知道她是自己打拼出来的,但是在外人看来她还是沾了我的光。你妹妹懂事儿,心里有这层忌讳,不想让人觉得她占了白家的便宜,所以她一直在外面工作当个上班族,一个月拿万八千的也从来没抱怨过。”

  白决拍了拍白境虞的手背,“只有你回来了,她才能回来。”

  白境虞笑了笑,没言语。

  以她对易织年的了解,满脑子都是吃的易织年,最适合当个投资人。

  每年拿着分红,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就吃喝玩乐。

  虽说易织年的性格如此,但该她的东西,还是得给她。

  白境虞说:“爸,你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我不觉得你老。工作使人年轻,比任何特效药都管用。我觉得你还可以再干几年。”

  被白境虞拒绝,白决也乐呵呵的没给任何脸色,不再为难她。

  白境虞知道白决疼她,厉心湛突然复活那件事之后,他俩关系比以前缓和了一些,起码不会一见面说不到两句话就吵架。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白决虚弱了。

  以前成天往健身房跑,一身腱子肉的白决,才刚刚入秋就穿上了外套。

  手术很损精气,他的确在慢慢老去。

  陈幻说她进社区大门了,白境虞准备离开。

  白决看她连礼物盒子都没拆,只说回头会继续介绍集团下其他产业的人给白境虞认识。

  白境虞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不像答应,像喉咙不舒服清嗓子。

  她留了一个小箱子在家。

  里面是易织年喜欢吃的餐厅VIP卡,以及一叠她喜欢的演出票。

  白决笑眯眯地问:“为什么不亲自给妹妹啊?”

  白境虞只说:“她不是后天会回家?我懒得跑她那一趟了。”

  虽然她俩现在都住在山水澜桥,只隔着一条湖吧。

  她对年年的呵护一向很内敛。

  ……

  陈幻很少浓妆,本就是浓颜系长相,妆感太重的话反而会掩盖五官的优点。

  所以她这张脸向来素净,透着天生丽质的骄傲。

  大半天的虚与委蛇后,陈幻的清新感能给白境虞心灵减负。

  白境虞当着白决的面上了陈幻的车。

  陈幻看那位时常出现在商业头条里的传说级企业家就在面前,小声问白境虞:

  “我是下车打个招呼,还是躲车底别让你爸看见?”

  白境虞:“想什么呢?就在这儿挥挥手就好。”

  “那多不合适,不懂礼貌。”

  早知道会遇到白决,她应该带礼物来。

  白境虞瞪她一眼,她只好听话,对白决喊了声“叔叔好”。

  白决很随和地应了一声,没多想。

  毕竟白境虞这些年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年轻的女性朋友。

  白境虞介绍:“小陈,陈幻。”

  白决说:“知道,上次你在医院那次见过小陈。小陈,有空来家里坐坐。”

  “好的,下次来拜访叔叔。”

  离开万嘉城,路上白境虞有点心不在焉,陈幻和她说什么都慢半拍。

  陈幻将车停在红灯队尾,问她:“怎么了?心里有事?”

  白境虞看着陈幻,心里将她和那些豪门太太们放到一块儿想象。

  装腔作势是不可能装腔作势的。

  陈女士极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奉行“拳头才是硬道理”的豪门太太。

  脑内想象的画面让白境虞笑了起来。

  陈幻:“?”

  陈幻不解,“怎么看着我傻笑?”

  白境虞说“你才傻”,抨击过后,捏着陈幻的下巴晃了晃她脑袋,还觉得不够,压上来吻她。

  大半天没见到白境虞,陈幻本来就满心的思念,又被这主动的吻弄得心猿意马。

  陈幻沉醉过后,还是得专心开车,宝贝坐在车里呢。

  又不免回味,白境虞的吻技好像越来越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