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曾很早就告诉过他,对外,不要说自己有位警察父亲。
而疆狼在那个视频里,还非常年轻,是已经成家的疆狼所没有的意气风发。他的眼睛,也没有洞悉一切的犀利和硝烟,只有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
也许,属于年少的鸿鹄之志,并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在历史长河里。依旧沸腾在所有人的骨血,流动在所有人的信仰里。
571240,这是疆狼刻在骨子里的警号,同样也是他付之一切的代号。
而这串曾被禁封过的数字,如今扛在了江池的胸膛之上,得以延续。
江池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突然按住了左胸的警号牌。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八爪章突然笑了出来:“过去这么多日子……除了那些至亲至爱之人,除了那些一边安稳地活在他赋予的平安世界里一边恨他嘲笑他,以为他是毒贩的可怜人,谁还记得他是谁?”
八爪章几乎是惬意地伸了伸腿:“难道是那些作文里口口声声说着有人负重前行的小屁孩吗?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孤独至极……当然,这是疆狼大哥的结局,是我的结局,巨齿鲨,这也终究会是你的结局。
“听哥一句劝,趁着还年轻,找几个女人放纵放纵自己,没做过的事都做个遍,别将来有一天再后悔。”
江池不为所动:“蓝鲸是谁?”
八爪章低着头,只用一点眼白阴冷地盯着江池。
这个表情让监控室外看着他的人都很不舒服。
突然,八爪章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犹如破败的留声机:“蓝鲸是谁重要吗?他审判的,可都是内部的罪人,在你们眼里,十恶不赦的垃圾。就算不说,我想你们应该在心里,也感谢过他吧?”
留声机的夹缝中渗着未知的莫名杀意,让众人从骨缝里感受到寒意。
江池突然站了起来,椅子在地面留下了生涩的“次啦”声:“我回下你上一句话,其实女人没什么必要,因为,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八爪章:“????”
蓝鸟:“???”
监控室外的邵康:“???”
江池顿了顿,无视了所有人的震惊和疑惑,继续道:“所以,我和你不一样,我现在不孤独,也永远不会孤独。我不像你,虽然我并不知道你涉足的道路,是挽回,还是复仇。”
旋即,或许江池觉得八爪章的供词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又或许是他觉得无论怎么样都撬不开八爪章的嘴,转身打算离开。
一直盯着江池的八爪章看着他的动作,突然释然道:“你真像他。”
江池动作一顿,只在八爪章眼睛里留下背影,没有回头:“哪里?”
八爪章眯眯眼,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自娱自乐一般说着:“看在他的份上,我敬告你一句,就算是家养的猎狗,也不要太过相信猎人了。也许猎人的家里,就摆放着几张狗皮。”
空气突然静了下来。
审讯桌前已经没了人,审讯室内只剩下了个阶下囚。
审讯室外,马帅局长就那么盯着吊儿郎当的八爪章看了许久。
似乎察觉到了马帅的视线,八爪章回头,目光投向了单向玻璃,尽管他看不到另一面,但他知道,那个人,在看着他。
想必,那个人,也是失望的。
一向高傲自持的八爪章倏然低下了头:“不见见吗?局长?”
依旧是静寂,八爪章没有得到回答。
但马帅的目光也没有移开。
直到江池从审讯室出来,马帅这才挑起眉,半强迫地收敛了眼帘,回头安排了下去:“看住他。”
旁边的协警边看了眼里面又恢复了盯着警徽动作的八爪章,一边点头哈腰:“本职工作。”
……
端着茶水坐在桌边的邵康吹了口杯口升腾的白色雾气,朦胧的背后,是有些复杂的目光。
江池知道他的目光复杂在哪里,于是只是站在他的身边,只字未说。
邵康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只自顾自地吞咽着滚烫的茶水。
江池低着头,看着这位也曾叱咤风云让毒*闻风丧胆的存在:“邵局。”
茶水已尽,雾气弥留。
邵康看着杯底的墨绿色茶叶,语气里满是疲惫:“不要成为下一个银雀和蓝鸠。”
你的命,现在已经不只属于你自己了。
这句话被邵康按在了喉咙里,终究没有说出口。
聪明如江池,他当然知道邵康想要说什么:“放心。”
想必蓝鸠和银雀,他宁可成为那个传言中的白鹰。
那个嗜血,凶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被所有人臆想出的角色。
没人知道这被埋在江池心里的想法会在不久的将来一语成谶。
也没人知道后来邵康究竟对江池说了些什么。
两个人谈了很久。
正午的烈阳火一般灼热,偏偏融着属于冬日的寒风刺骨,矛盾地摧残着人们的皮肤,使得路边的行人怨声载道。
原海市刑侦支队内。
余春野小心翼翼地跟着从邵康办公室出来就面无表情的江池:“队长,现在怎么办?”
“从白鲸名单开始挨个排查,我要知道八爪章能准确找到每个替罪者的原因。告诉康良,让他带人重验潘志祥的死亡现场,尤其是他家的案板和下水道,重新查验我的血液的分布,我要知道他们哪来的我的血。”
江池大跨步像自己办公室走去,声色冷淡。
得到任务的余春野应了一声,转头钻进了隔壁的技侦组。
“林哥!”
技侦组组长林哥并没有在他的办公室,硕大的办公室只有一个不大的姑娘。
余春野看着动作有些笨拙的实习生,皱了皱眉:“你是谁?林哥呢?”
小姑娘一愣,微微有些结巴:“林……林哥带着其他人去忙碎尸案了,我是新来的实习生,余姐,我们见过的。”
余春野上下打量了下她,恍然大悟。
她是之前“最野教官”活动时白鹰从悬崖边救下的女警。
却没想到如今追随着她救命恩人的脚步同样来到了这里。
余春野温和的笑了笑,拽过身边的一张纸,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等林哥回来给我打电话,我有事找他。”
实习生低着头嗯了声。
另一边,江池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边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有些沙哑:“喂?”
“刚睡醒?”
江池的语调难得的温柔。
白隳顿了下:“没,低头。”
江池低了低头,透过透明的玻璃,一个身影冲他挥着手。
白色鹰头面具在光的照射下显出独属于金属的光泽,刺眼的白,映的周边的旧雪叠叠。
江池:“不是请了年假吗?怎么不好好休息?”
白隳在电话里轻笑着:“放心不下,就来了。”
江池心情颇为愉悦地撩了撩眼皮:“等着,我下去接你。”
“不用,又不是没长腿,我自己上去就行。”
江池眸光低垂,透过干净的玻璃望着那熟悉的不断走近的身影,心脏宛如被白云轻柔地捧起,有些飘忽不定的雀跃和安逸。
就在江池默默享受着这份许久不曾感受过的静好,几个嘈杂的声音强硬地闯进了他的耳朵。
只见楼下,几秒钟的功夫,几个身影猛地从周围窜了出来。有的人扛着巨大的摄像头,有的人一手握着叠稿件,一手举着话筒。
记者的打扮。
这群人一向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狗,围警局的事也并不是第一次干了。
只是顷刻间,白隳就被记者群群围住,同时也被高举的麦克风挡的水泄不通。
白隳皱皱眉,也许是因为江池的原因,他现在对这些记者没什么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您好您好,您就是那位在火场舍身救人的特警吗?我们可以采访采访您吗?”
“我是彩虹报社的,据我们了解,是受害人已经被迫跳了楼,您为了救人从楼上一跃而下是吗?我可以了解了解当时您的想法吗?”
本就因为碎荇的原因有些疲乏的白隳被七嘴八舌的记者更是吵得头疼,下意识退后一步,又被身后举着的麦克风逼回了原地。
顿时,他的心底滋生出生理性的愤怒:“不好意思,相关案情会有工作人员对外解释,这与我无关,不要耽误我工作。”
白隳的声线略有些苛责的味道,这立刻引起了所有记者的不满。
“我们只是想单纯采访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比较好奇您平常都是怎么训练的呢?可以简单说说吗?”
“热搜上都把您比做了神明,请问您会不会因此骄傲自满疏于训练了呢?”
“后来我们听说您因此受了伤,请问会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特警生涯吗?您还有能力保护我们普通民众吗?”
“请问您会因为曾经的纵身一跃后悔吗?网上有人将您比作救世主,您认可这个说法吗?”
白隳按下暴动不安的心脏:“这些我们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
白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有些阴冷的声音打断。
那个声音慢悠悠的,却带着人心叵测的蛊惑:“救世主?我们听说您是个瘾君子,一个瘾君子却仍然以特警的身份工作,请问这有什么阴谋吗?”
白隳愣住了。
赶过来的江池和马帅愣住了。
所有记者都愣住了。
回应那个阴冷的声音的,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