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撩人, 香槟色长裙礼服在秋柔云的身材完美包裹,流苏钻石耳环隐在乌发,她红唇轻勾, 目光落在金碧辉煌的大厅正中央,那里站着几个穿着剪裁得体西装和体面礼裙的男男女女, 他们脸上满是客套又真诚的笑容,手上端着 酒杯似乎在愉悦地聊着一些家常话。

  秋柔云为陈薇一一介绍这些人, 秋凌云、周蓉、秋峻明和秋瑞波, 以及刚刚和他们聊过天的、和秋氏有过合作的周家。当周家的人离开后, 秋凌云就又急着招呼刚进来的宾客。

  像是豺狼脱下最后的伪装,秋凌云时而面露不屑,时而态度冷漠,时而殷勤, 在面对不同人时, 他的态度总是那么鲜明。又或者再尝到更多利益甜头后, 他已经懒得再伪装。

  “借着秦家想要攀附更多权贵, 秋凌云卖女儿是把好手。”

  话语间就看到秋凌云很快抛下面前的客人,殷切地朝宴会入口的一个高大身影走过去, 脸上堆满热情的笑意。仔细一看,他握住手的主人可不就是秦言?

  到底是京圈太子爷,即便还是个高中生稚嫩的脸庞, 因着高大的身材以及迫人的气场, 在入口处就引起小范围的轰动,或打量或攀谈,又或是有人已经认出秦言, 脚步急切地朝秦言靠过去。

  很快秦言就被围在人群中, 秋凌云见状神色更加急切, 都快小跑过去,跟在他旁边穿着高跟鞋的周蓉几次被甩在后面。

  “呵,这就是主角吗?”秋柔云柔声道,只是怎么听都充斥着浓浓的嫉恨与酸意,“什么都不用做,只是一个身份,就让所有人都趋之若鹜。他想要什么,别人就会双手送给他什么。”真的让人很嫉妒。

  陈薇站在旁边失语,她转头看秋柔云,秋柔云是那种柔柔弱弱、菟丝花一般的外貌,当她红着眼圈,睫毛挂着一两滴眼泪时,所有人都会情不自禁地站在她这边。当她盛装出现在宴会时,即便是穿得再华丽,也会有种花冠重重压在柔弱花枝不胜娇弱的感觉。

  很难让人对她升起恶感。

  联想到自己绑的系统叫反派黑化值,这么一想,秋柔云说出这样的话倒还挺符合反派人设的。只是从前未觉得这样的人有什么特别,现在只是换了个人说这样的话,陈薇竟也会从中感觉到可爱,甚至还会觉得心疼。

  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听到这样的话也无动于衷,更不觉得自己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好的下场,活不过三十岁也很正常,毕竟年龄一过25,她就为陈爷做不了太多,到时候也只是沦为弃子。她自己就没有非黑即白的善恶观,对于普通人嘴里说的反派、恶人,更是没有太多想法。

  将八字真言牢记心中:关我屁事,关你屁事。

  在不涉及自身利益时,陈薇和普罗大众的三观也就差不多,刚来那会儿她对头顶“反派”的秋柔云是没有太多好感的,甚至还因为觉得秋柔云有些笨而觉得好笑。

  秋柔云并不知道自己生活在一本小说里面,也不会知道自己是个反派,她说出这样的话也无非是出自自己感受的一句调侃——可能她自己也认为是调侃,实际上酸味已经溢出屏幕了。

  秋柔云眸色渐冷,璀璨色泽映入眼帘却衬托得她越发清冷,没有得到陈薇的回应,她挑眉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陈薇:“想起以前听到过的一句话。”

  秋柔云闻言转过视线,目光柔柔地落在陈薇身上,像是上流社会也无法映衬出带有毒性的藤蔓娇花:“什么话?”

  微微垂眸,似是极感兴趣。

  陈薇勾唇,脸上浮现出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反派虽蠢,却实在美丽。”

  秋柔云以为陈薇是在说最近看的剧或者别的事,移开视线重新落在大厅的几人身上,秋凌云不耐烦地挤开众人将秦言“解救”出来,带着人往大厅最明亮、最适合主角站的位置引领,明亮的光线照在身上,就如同散落的阳光落在身上熠熠生辉,每个人都有美好、光明的未来。

  随着宴会主人将秦言带往视野最佳的位置,一路走来就又有人附和上,等真正停下时,就恍若明星一般众星拱月,还有人围在最外层始终挤不进去,只能端着酒杯跟着一起微笑,哪怕挤不进去也久久不肯离开。

  说到一半,众人就朝楼梯那边张望,像是有人提到生日宴会的主角,随即又收回目光继续说笑。

  只有像陈雅这样意不在此的人,才会只在刚进入宴会时和主人打过招呼,接着就和其他人站在宴会一角低声交流。秋凌云像是知道陈雅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但本着商人圆滑的态度,他没有对陈雅太过热络的同时,也不打算得罪陈雅,举着酒杯点头示意,就又将注意力放在秦言身上。

  陈薇顺着秋柔云的目光落在秋凌云几人身上,只从光鲜亮丽的外表下,的确很难看出肮脏不堪的内心,她倾身靠在秋柔云旁边的栏杆上:“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秋柔云带着柔柔笑意喝了一口酒,沾着酒渍的浅色粉唇晶亮,“他越是在意什么,就越要打碎他在意的。”

  他想要在生日宴会上找足脸面,她就要将他想要的面子踩在脚底下,撕碎他的面具,将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实摆在台面上来讲。他想靠“卖女儿”让秋氏更上一层楼,她就要用秋凌云所寄望的身份,一点一点摧毁他的“心血”。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陈薇饶有兴趣地问,不知道是不是宴会边缘灯光过于黯淡的缘故,从秋柔云的角度看过去,神色冷淡的陈薇眉眼间竟也有着隐晦的温柔,她低垂的眼眸中透着细碎的星光,明明语调没什么起伏,却依旧能听出零星的笑意。

  秋柔云微微怔神,也跟着微笑回答:“谁说我要过去了?”

  陈薇凑近她,馥郁的香水味像是钻进人的皮肤,微凉的长发贴在秋柔云裸露的肌肤,她似是喟叹:“不泼他一杯酒真的是可惜了。”

  那当然是可惜了,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让秋凌云丢脸的机会可不多,尤其是在他以为自己能搭上陈家这条大船的时候。秋柔云鼻尖微动,她声音甜腻,像是夏天沙甜的西瓜:“谁说我不泼了?”

  陈薇也不说话,只那么扭头看着她,唇角带着浅浅的弧度。

  再低头去看时,秋凌云像是终于放过秦言,也可能是秦言不耐烦,总之,这会儿的秦言没有再和秋凌云站在一起,但秋凌云依旧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优雅如潺潺流水的钢琴声在大厅回响,映衬人们的谈话声,倒也多出几分闲情雅致。

  现在还只是宾客们到场的时间段,等到八点的时候才会正式宣布宴会开始,到时于遥也会从楼上下来。

  盯着大厅硕大的金色钟表,秋柔云微微有些晃神,显然是想到如果没有发生抱错这件事,今天就该是她的成年礼。不过偷来的始终是偷来的,这并不是她的生日,她也不是在这一天才成年的。

  想着想着,秋柔云就觉得胸中憋闷,拉着陈薇往外面的小花园走,她嗓音低柔:“虽然也是秋家的产业,实际上我一次都没来过这里。”要不是今天的生日宴会,她甚至都不知道秋家在这里竟然也有别墅。

  随即她失落一笑,带着几分自嘲:“也是,我对秋家又有多少了解?”只是她自己实在高估自己。

  掩映在深色夜晚的树影绿植下,风中裹杂着淡淡的花香,陈薇的手就在此刻悄然握上秋柔云,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手心,当纠缠在一起时就带起一阵薄薄的温暖,恰到好处,扫去心中不少郁气。像是一直以来纠缠的潮湿的连绵细雨,在此刻终于停了下来。

  陈薇的声音在偏暗的花园里有些轻,她问秋柔云:“要接吻吗?听说接吻能让心情变好。”

  于是秋柔云就再也想不起别的,只觉得脸颊一阵阵发热,就连酒杯的差点握不住,僵硬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要拒绝,还是等着陈薇主动亲过来。

  半晌,她才声音有些干涩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响起:“这里人很多。”

  陈薇轻笑:“这里很黑,也很暗。”

  两人的手从交握慢慢转变为十指相扣,暧昧的气氛在彼此间流转,实际上她们做过最亲密的事也就只是亲吻。即便是睡在床上也只是单纯地睡觉,并不会因此过界。

  花园里只有堪比萤火的灯光,陈薇视力再好,看过去时也只能捕捉到一片黯淡的人影,秋柔云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多了几层朦胧,让她看不出秋柔云到底是拒绝还是同意,只是对方没有甩开她的手,她也就没有急着表态。

  察觉到有人靠近时,陈薇还有心思将秋柔云往边上带了带,秋柔云不知在想什么,有些走神地跟在她旁边。

  过来的人像是没有发现这边有人,自以为找了个还算不错的谈话位置,没等陈薇和秋柔云找时机走出去,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交谈起来。

  这群人中有男有女,陈薇一直对这个圈子的人不太感兴趣,是以也听不出都有谁,况且她对别人的事也没有太多兴趣去“偷听”。她正要带着秋柔云离开,就忽然听到那群人里说到秋柔云的名字。

  正往外走的两人停下脚步,陈薇看向秋柔云,轻声询问:“熟人?”

  秋柔云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就应该是认识的人。

  “……秋凌云到底怎么搞的?到底生了几个孩子自己不清楚?”

  “你又没生过孩子,你怎么知道产妇能清楚?再说了,凡事都有意外,秋家那会儿好像刚发家,出现疏忽也正常。”

  “那秋柔云到底是不是秋家的女儿?我怎么听到很多种说法,有说秋柔云是私生女的?”

  “虽然知道豪门私生子私生女挺多的,但秋凌云平时都表现得人模狗样,没想到也玩得这么花。”

  “他还人模狗样?要我说搞出私生子在他面前都只算是小巫见大巫了,他把自己亲女儿都送到唐震床上了……难怪对外说是真正的秋家小女儿找回来了,合着是把秋柔云利用完,再找个干净的小女儿回来宠爱?”

  “所以她俩到底谁是私生女?我怎么还听说是周蓉当时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啊,说是医院护士有人偷了一个。”

  “我看过秋柔云和那个据说是找回来的女儿,两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感觉是秋凌云随便找的借口。”

  一群年轻男女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这场生日宴的主角,明显是一些世家的小辈,得到的信息并不多,基本上都是秋凌云刻意放出去,不过显然他们对秋凌云并没有太多好感,连带着说起秋柔云和于遥时,都是带着轻蔑的口吻。

  陈薇牵着秋柔云的手,从秋柔云逐渐用力的手,她能明显感觉到秋柔云的愤怒。

  这群人聊完真假千金后,就又将兴趣放在讨论秋家的各种事迹上,比如秋峻明当初的学业造假问题,当时闹得很大,说是秋峻明冒名顶替了别人的成绩;又到秋瑞波是怎么撬走当时有未婚妻的周家少爷的,又说起周蓉其实也不是原配,而秋凌云更是借着原配家产发家的。

  有些事是陈薇听陈雅提起过的,陈雅得到的消息要比这些道听途说来得更准确一些,哪怕是对这个世界不怎么了解的陈薇都知道,这些人说的黑料中有些是假的,有些也相差不远。

  这群人说着说着就说嗨了,忽然说到在场的其中一人身上,导致对方骤然翻脸发脾气。都是少爷小姐,脾气大得很,闹翻脸后谁都拉不下脸,其他人都认识这两人,站谁都不好,最终只能不欢而散,拖拖拉拉地离开这里。

  落在最后的两人似是有意转移话题,带着事不关己的闲散态度,声音略高:“也不知道今天晚上秋凌云会怎么宣布秋家小女儿的事。”

  陈薇便是在这时带着秋柔云从角落里走出来,落在最后的两人乍然看到有人出来吓得差点叫出声,随即意识到在他们过来之前这里就有人了,当即就要发火指责两人偷听的行为,却又在看清秋柔云的脸时,声音戛然而止,磕磕巴巴地喊:“秋、秋柔云?”

  秋柔云是不太想出来的,她隐约能明白陈薇为什么要拉她出来,听到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她脸上就戴上一层温柔微笑的面具,柔柔弱弱地和对方打招呼:“王小姐,好久不见。”

  嘴里的话就像是卡在喉咙,没有什么是比背后嚼人舌根却被当事人发现再尴尬的事了,秋凌云对秋柔云做的事王黎也是有所耳闻,况且他们刚刚也的确是说到过这件事,就是不知道秋柔云听到了多少,王黎尴尬地回应:“秋小姐,您今天也来了。”

  意识到说错话,王黎旁边的女伴同样脸色焦急,轻轻拉了拉王黎的手,示意王黎找个借口离开。

  陈薇目光停留在两人的小动作上,她勾了勾唇,因为没什么表情而显得有些凶神戾气:“大家好像都没聊尽兴,怎么又都走了?不如把其他人也都叫回来?你们想知道什么,刚好当事人之一也在。”

  王黎和同伴当即脚都要站不稳了,她已经认出面前的陈薇是陈家的二小姐,加上秋柔云现在呆在唐家混得风生水起,如果他们真的敢讨论这些,也就不会偷偷摸摸躲在花园的小角落了。更别提把人叫回来当着本人的面讨论这些。

  王黎有些腿软,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来,毫不留情地把刚刚呆在这边的人的名字都一一说出来。王黎的同伴用力掐了下王黎手臂的肉,只觉得王黎把这些人说出来,得罪这么多人,以后王家会更不好过。

  王黎忍住疼痛,用力扯了扯同伴的手,这里是秋家的地盘,祸从口出是所有人早早就知道的道理,而且她并不觉得得罪那些人,会比得罪秋柔云和陈薇更差。

  只是听到秋柔云声音低柔地说“算了”时,王黎才终于如释重负,看秋柔云的样子显然是不打算追究王家,至于其他人……王黎掩去眼中的慌乱,她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和同伴仓促离开时,她忍不住回头看向秋柔云,对方似乎还是和传闻中的那样好欺负,还是那么心软,即便被视为亲人的秋家给亲手送到唐家去。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秋柔云这么心软的话,换一个人秋凌云可能都不敢这么做。毕竟再软弱的兔子急了都是会咬人的,将人送过去又怎么保证自己不会被反咬?但如果这个人换成秋柔云,似乎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本来还因为秋柔云现在在唐家的话语权而感到惶恐的王黎,忽然又没那么害怕秋柔云了,毕竟这个人这么心软,估计对谁都下不了手。

  当王黎收回目光时,余光乍然瞥见站在秋柔云旁边的陈薇,心中更是一惊,陈薇周身的气场总是让她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仿佛在某种人身上看到过,只是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她努力在脑海中搜索有关陈家二小姐的信息,却除了陈雅以外,竟是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

  同伴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那个陈薇,不就是秋柔云最好的闺蜜吗?”

  王黎“咦?”了一声:“我怎么没听过?”

  同伴:“她俩是一个学校的……秋柔云脾气挺好的,但是她闺蜜脾气就不怎么好了,经常惹是生非,每次都得秋柔云去劝,还得为她道歉。不过陈家嘛,你也知道,想让陈二小姐低头是不太可能的。”

  被这么一提醒,王黎也终于想起自家人好像也提过这件事,不过当时的语气不怎么好就是了,家里人的原话是:“陈薇不就是秋柔云养的一条狗吗?”

  她还想再和同伴聊几句,同伴用力扯了扯她手,两人这才看到迎面走来一个身姿婀娜的女生,当即止住话。

  对方看到两人脚步不停,只是点头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径直朝着小花园那边走。

  同伴疑惑:“秋瑞波去那边干什么?”

  王黎隐隐觉得自己离真相很近,不过现在她可没有胆子去想这些,只是低声道:“应该是去找秋柔云的,作为宴会主人,他们肯定早就注意到秋柔云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开始没有搭理,为什么现在又要急急忙忙地去找人。

  同伴惊呼:“秋夫人当初不会是真的生的双胞胎吧?”

  王黎觉得同伴一直在作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是希望所有人都听到我们在嚼舌根吗?”

  秋凌云站的位置视野极好,况且秋柔云和陈薇的外貌过于优越,很难不让人发现,只是他一直没表态,其余人也就跟着假装没看见。现在临近宴会开始的时间,秋凌云这才叫住秋瑞波,让她去找秋柔云。

  如果没有发生唐雯潼那件事,秋瑞波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可事情就是发生了,她在秋柔云和陈薇面前丢尽了脸,现在父亲又要叫她去和秋柔云谈,心中自然而然就生出怨怼,为什么每次这种琐事父亲都让她去办,就因为她是女儿吗?

  凭什么秋峻明只需要做一个风光霁月的继承人,而秋瑞波就得去做这样那样、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秋峻明代表秋家的脸面,她秋瑞波就什么都不是吗?还是说她该庆幸自己没有像秋柔云那样,给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当玩物?必要时刻,秋凌云甚至连自己老婆都敢送!

  秋瑞波深呼吸,她才刚开口喊了一句“爸”,还没来得及吐露自己的心声,秋凌云凌厉的眼神就如剜肉一般落在秋瑞波身上,慑得她心惊肉跳,于是再多的不满,再多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她都能想象出自己瑟瑟发抖的模样,她终于意识到,在秋凌云眼中,她或许和秋柔云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不管有没有流着秋凌云身上的血,只要有必要,卖一次是卖,卖两次不也是卖吗?

  秋瑞波是幸运的吗?和秋柔云比,或许她是幸运的。只是这种“幸运”又能维持多久呢?

  见秋瑞波不再说话,秋凌云似乎就又恢复了往日和蔼的模样,他的手轻轻拍了拍秋瑞波的后背,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你是我最听话的女儿,像这些事,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平时秋凌云也是这样“夸奖”秋瑞波的,只是现在秋瑞波再没有以前的骄傲,她只觉得浑身发冷,怀疑自己以前是怎么被秋凌云用语言控制的,自己为什么又会天真的相信这些话?

  恍惚中,她听到秋凌云还在说话,只是隐隐约约有些听不清,看似好像在说大哥不如她来得信任。

  “……如果不是你们大哥太不中用,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去做这些事,”秋凌云眼含深意,在身边满是宾客时,他依旧能摆出慈父的面孔,“让我骄傲的是,你也从来没有让我失望。”

  “唐雯潼的事我都知道,你放心,等到我们秋家把唐家踩在脚底下的时候,你想要唐雯潼怎么样都可以。”秋凌云面带笑容,低声对秋瑞波说的话却格外的狠心。

  秋瑞波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问秋凌云怎么知道,唐雯潼和秋柔云侮辱她的事,又还是该嘲笑秋凌云的异想天开——将唐家踩在脚底下?光是送出去软弱得和兔子似的秋柔云都掌控不住,还痴心妄想把唐家踩在脚底下?

  而更傻的,又会不会是她?明知道事情不对,却还是照着秋凌云的话去做。

  然而这些话慑于秋凌云的威严,秋瑞波始终问不出来,她发现自己活得像是个终于拥有自我意识的傀儡,却又无法挣脱身上的那些线,除了听从秋父的话,她还能做什么?

  她稳住心神,在秋凌云再一次拍在她肩膀上时,那并不怎么用力却依旧觉得十分沉重的力道下惊醒,她神色冷静道:“我知道了,爸爸。”

  秋凌云满意地点头:“去吧,她们应该在小花园那边。”

  一路走来秋瑞波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诸如从小看着长大的秋柔云,从蹒跚学步到纤细瘦弱的少女,再到那个黑暗的夜晚和破碎的大厅,对方满眼泪水地祈求她,她心里逐渐萌发一种很特殊的情感,让她不由得在心中拷问:我做错了吗?

  走到小花园她抬头看天边的明月,只觉得这样黯淡的光怎么能照得亮人心里面阴暗又丑陋的角落,停下脚步四处梭巡,很快就发现往入口处走的秋柔云和陈薇,两个人实在是太耀眼,也很般配。

  仔细想来,她竟是不如秋柔云身边的一个朋友,也难怪秋柔云对陈薇那么依赖。

  秋柔云也看到秋瑞波了,她目光沉静温柔,仿佛那天晚上推她入地狱的人里并没有秋瑞波。

  秋瑞波晃神反应过来后,她朝秋柔云和陈薇走去,最终在秋柔云面前停下:“小云。”

  在叫出许久没有喊出口的这个称呼后,秋瑞波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心中升腾起的后悔越发浓烈,但在目光触及到陈薇时,那天找唐雯潼遇到两人时的屈辱感又压过心头那点不起眼的后悔,眼里的那点暖意就又逐渐冰冷下来。

  正当秋瑞波收拾好情绪,就要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询问秋柔云时,在看到秋柔云那双水润温柔的眼睛,秋瑞波发现自己很难冷下脸,一开口就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地软下语调:“爸爸叫我来找你的。”

  秋柔云唇角弯弯,笑容看不出什么:“是有什么事吗?”

  秋瑞波看向陈薇,显然是想要单独和秋柔云聊,想让陈薇先离开。

  陈薇仿佛没看懂,她回视秋瑞波,语调懒散:“我还以为你是来找唐雯潼的……不过你要是想找唐雯潼,我倒是可以帮你找到她。”

  被秋瑞波奉为自己最耻辱的记忆之一就是那天,她现在几乎根本不愿和唐雯潼呆在一个地方,哪怕被迫呆在同一个地方也绝不会和对方单独相处,甚至连唐雯潼的名字都不想听见。被陈薇这么肆无忌惮提起,秋瑞波胸中的恼意几乎摧毁她所有的理智,当即就要以宴会主人的身份不客气地嘲讽陈薇是个二世祖一番。

  秋柔云便在这时伸手拉了拉陈薇的手,柔软娇嫩的小手往她手心里一钻,陈薇微微愣神,就听到秋柔云小声道:“薇薇,别说啦。”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场三个人都能听清。

  陈薇看到秋瑞波的不悦瞬间消散,而秋瑞波也是同样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被自己亲手推进深渊的秋柔云,竟然有一天还会为了她说话。

  这是不是代表,秋柔云恨的或许只有秋凌云,对于她这个相处十几年的姐姐,其实在心里还是把她当姐姐的?

  一想到秋柔云经历过这些事后,还向着自己,秋瑞波先前心头的那些后悔就再次升腾,甚至越发浓烈。让她不禁想起那天在温泉会所发生的事——那是她最不愿回忆的记忆,但现在想来,那时的秋柔云一定很失望吧?

  没想到一直信赖的姐姐竟然会将自己“卖”第二次,换成秋瑞波自己,她或许会直接上去扇巴掌。

  这样一想,秋瑞波看向秋柔云的目光就满是复杂,只可惜物是人非,现在再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她做了太多错事,已经到了不敢奢望的地步。

  陈薇打量着秋瑞波的神情,只觉得这人有些好笑,心道秋瑞波不会以为秋柔云对她还有感情吧?她只是在心里嗤笑,觉得随便换个正常人都不敢这么想,但越看秋瑞波的表情越像是真就那么像,不由流露出诧异的表情。

  她看向秋柔云,秋柔云依旧是那副柔柔弱弱的表情,似乎并不惊讶秋瑞波的反应。

  陈薇:……是她格局小了。

  陈薇没什么心思陪着秋瑞波在这里做美梦,直接出声打断道:“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好心问问秋瑞波要找谁,不然怎么会杵在这里半天不说话?”

  秋瑞波回神,她觉得陈薇可太大嗓门了,不像秋柔云那样温柔。她看了一眼陈薇,想起秋凌云的交待,不得不开口:“陈薇,你能不能先回避下,我有事要和小云单独聊聊。”

  秋柔云看向陈薇,那目光并不是要陈薇回避,陈薇几乎一下就明白过来。

  她和秋柔云本来就离得近,再往秋柔云那一边挪一点就更近了,哪怕是闺蜜这样靠在一起也过于亲昵了些。秋瑞波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觉得自己现在实在没什么立场能说什么。

  两人几乎是脑袋抵着脑袋,陈薇以前就因陈家的缘故行事“嚣张”,没想到到了现在这样的宴会,态度还是不曾改变,在面对她这个宴会主人也不曾收敛。

  “我不想走。”陈薇唇角上翘,看似在笑却总像是毒蛇在威胁一般,“怎么还有自己赶客人走的规矩?还是你们秋家卖过女儿后,连最后的规矩和脸都不要了?”

  这话基本上就是指着秋瑞波的鼻子骂,秋瑞波气得胸膛起伏,想到宴会马上要开始,秋凌云交代的话她还没有问清楚,只能靠深呼吸平复情绪,等彻底冷静下来后,努力克制好声好气地询问:“我有事要和小云单独聊,陈薇陈小姐,你能离开一小会儿吗?”

  她边说话边打量陈薇的表情,指了指不远处的位置:“您要是不放心,就在那边也行。”

  陈薇眨了眨眼,就像大型猛兽故意逗弄猎物一般,懒散地靠在秋柔云身上,话是对秋柔云说的,目光却死死盯着秋瑞波:“怎么办,云云,她非要赶我走。”

  秋瑞波努力深呼吸才忍住没有发脾气,只觉得陈薇实在太无耻了,她明明是好声好气、好言好语地请求陈薇回避一下,怎么到了陈薇嘴里就成了“赶”?

  让她愣住的是,秋柔云竟然回身温柔地安抚陈薇,那幅画面极具冲击感,像是美人在伸手抚弄猎豹硕大的脑袋,丝毫不担心猛兽的獠牙咬住她纤细的手腕般。

  “没关系,我和她说,她就不会让你走了。”秋柔云柔声安慰,实际上她在听到陈薇喊她“云云”时,心脏克制不住地剧烈跳动了下,如果不是有人在,她都想要抱住陈薇打滚了。

  平时的陈薇总是冷冷淡淡的,哪怕在笑也会给人一种凶凶的感觉,和她说话也是漫不经心,对待其他人多是漠视。可当对方这样故意撒娇时,哪怕是早已免疫的秋柔云都有些抵挡不住这样的攻势,只觉得陈薇什么样她都十分喜欢。

  这样想的秋柔云就越发觉得秋瑞波讨厌,是以故意说出那样的话。

  说完她故意眼含歉意地看着秋瑞波,声音细细道:“可以别让薇薇走吗?”

  问是这样问的,实际上秋柔云和陈薇,谁都没想过让陈薇离开。而秋瑞波在犹豫好一会儿后,终于点头,只是再说出口时,先前的话被她换了更含蓄的说法。

  “爸爸说,秋家给你的房间一直都留着,欢迎你随时回来。”

  哪怕换了一种说法,秋瑞波也被这番言辞给弄得脸颊有些泛红,心中不禁有些埋怨,为什么秋凌云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做黑脸、干出卖女儿的事,过来放低姿态挽留的事却让她和母亲来做?明明过来挽留秋柔云这件事,更应该由秋凌云来做才对。

  再一看对面的秋柔云和陈薇的古怪的神情,秋瑞波越发觉得自己有些无地自容,但因为第一句话已经开了头,剩下的话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今天日子比较特殊,哪怕你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可都已经过了这么多个生日,只要你愿意,就还能回来。”

  秋凌云是将厚颜无耻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然和秋瑞波交代这些的时候,就不会说出“爸爸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这种话。

  秋凌云能没脸没皮地说出这些话,秋瑞波是说不出来的,也是到了这一刻,秋瑞波才终于感觉到秋凌云是多么的无耻。也无法知道秋凌云是如何在干出这些事以后还能厚颜无耻地说出那些话。

  她竭力面无表情地把秋凌云交代的话转述给秋柔云。

  只要秋柔云愿意,他们今天就只会宣布周蓉当初生的是双胞胎,至于长得为什么不像,对外的借口理由他们都已经想好了,用异卵双胞胎本就不像应付其他人。而如果秋柔云今天不肯回来,那么秋家从此以后都和秋柔云没有关系了。

  作为很早就进入秋氏帮忙打理的秋凌云的女儿,秋瑞波明显要更了解秋凌云,对于再也利用不到的人,秋凌云当然会榨干对方最后的价值,甚至不惜为打压对方而泼脏水。

  如果秋柔云今天不回秋家,她几乎都能想象到秋凌云会在宾客致词上怎么羞辱秋柔云,甚至很有可能会把将秋柔云送到唐家这件事给污到秋柔云身上。

  想到这样的手段,在未来某一天也可能同样用在自己身上,秋瑞波就觉得一阵阵发寒。

  她并不觉得秋凌云会因为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就会对她手软,在必要时刻,该狠心时他一定不会心软。她和秋柔云相比,又有什么优势?唯一的优势大概也就是流着秋凌云身上的血。

  可秋家只需要一个继承人,有儿子就行,女儿算什么?

  秋瑞波越想越心惊,害怕到最后就成了麻木,她面无表情道:“……现在父亲问你最后的答案是什么?”

  想了想,她最终还是有些不忍心,忍不住道:“妈妈很想你。”

  秋柔云似乎有些动容,她站在原地看着秋瑞波的目光水润,一如曾经挽着她胳膊撒娇。只是曾经再美好的画面,再也回不去了。

  而这些,也是他们每一个人亲手摧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