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萤似乎对搓雪人很有心得, 几分钟就搞出一个像模像样的,还用埋在地里的草籽点了眼睛,徐果刚开始不明白这两人在干什么, 直到雪人即将捏好的时候,匣子中的鱼又不安分起来, 像是在挣扎。

  盛萤这才将注意力分了一点在它们身上。

  黑白色的鱼精力极好,好的有点上蹿下跳, 金色的鱼却像是要死了, 不戳一下它, 它就几乎不动,盛萤还记得不久之前姜羽那几个朋友都曾在沉水潭附近遇到过“龙”,或疑似是龙的东西。

  那条龙应该就是金色的信物所化,那会儿它还活蹦乱跳, 甚至有能耐搅弄风云, 试图吓退侵入者, 跟现在这种状态完全不同。

  “看样子是我们过来之后这短短几天时间, 它就变成了这副模样。”盛萤将判官笔倒转过来,用笔杆捅了捅鱼肚子, “死了吗?”

  信物跟活鱼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肚子硬邦邦,也不会吐泡泡, 只能用鱼鳍的开合来证明自己还“有气”, 尽管它本来就不是活物。

  这种东西跟血砂的性质其实很像,分别从判官、血尸和十巫的身上取一点东西附着在咒术上,最后凝聚成形, 所以也像血砂, 一旦灵气消耗殆尽, 它就会退还成原样,不再有任何额外作用。

  现在十巫已经只剩两位,不可能再重新来一场祭祀,也就是说信物一旦失去效用,轮回就失去了监察者,巫罗想建造的那道门也失去了基础。

  “几天之前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呢?”盛萤问。

  十巫和陈家村的问题老早已经存在,这几天里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变化,就连陈冉的制作过程也复杂无比,陈家村的亡灵必须刚回到村子里就着手进行,单靠最后几天不太可能……

  孟扶荞想了想,回复盛萤道,“我们。”

  准确来说这个“我们”里包括的人很多,从盛萤到孟扶荞自己,然后小玉、盛希月和两位大巫,甚至是姜羽和应殊然。

  姜羽和应殊然是在沉水潭附近被超度的,这三枚信物一开始也存在于沉水潭中,血尸这种生物活着时轰轰烈烈,死时也轰轰烈烈,说不定就对沉水潭中的信物产生了影响。

  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搞清楚灵气溃散的原因还有比“猜”更靠谱的办法,盛萤让血砂聚集在金鱼的脑门上,过一会儿便看见颗粒极小的红色沙砾丝丝缕缕散溢出来,在黑夜中形成一道细细长长缓慢延伸的红线,盛萤轻声道,“走,跟过去看看。”

  徐果原本还有点担心在衙门中乱走迷了路,或是离十巫太远,出什么事被人掐头去尾,各个击破,眼下倒是没这么多顾虑了,盛萤这衙门将路程缩得很短,从陈家村到这荒郊野岭不过走了一分多钟,感觉自己现在喊一声,村子里都能听见,只是感官上受到了一点蒙蔽,没有手表这种客观载体的话,的确会给人一种深山老林孤立无援的错觉。

  孟扶荞走在队伍的第一个,盛萤跟她只相差半步,红线很奇怪,它是一点点“长”出来的,因此一开始并不知道它会指向什么地方或什么人,而它也跟疯了似得到处绕,先回到村子里,接着又将孟扶荞和盛萤带回了原地,也就是瀑布旁边。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徐果先开口问,“怎么回事?”

  “很简单,”盛萤的指尖在红线上一勾,沙砾便随之散成了光影,“导致它灵气散溢的东西不在人间,在黄泉。”

  “谁呢?盛希月?小玉还是陈冉?”孟扶荞也轻声道,“怎么会绑在这三个人的身上?”

  金鱼与其说是十巫的信物,其实本质还是代表着“监察者”这个身份,血尸先不说,它们的情况比较特殊,判官与十巫都有生老病死这一说,那判官能换,十巫为什么不能?巫谢和巫罗这个状态已经不能负荷这项责任,盛萤不知道是她们有意识让了位,亦或轮回自己挑选了继任者。

  “监察”是一种责任,十巫为此牺牲了一切,亲缘情缘、自己的性命和死亡的权力,此刻黄泉中的三个人都是小姑娘,陈冉才出生几个月,小玉倒是活了很久很久,但她跟十巫毕竟不同,她没有正常的成长体系,小玉在祭坛上就是从个婴儿强行拉扯成了半大的姑娘,心智自此定格,就算之后时光万般磋磨,都不会在小玉身上留下任何沧桑的痕迹。

  至于盛希月……她是真正意味上的小孩子,乖起来像个天使,淘气的时候又无比欠揍。

  轮回昏了头,才会在这三个人里挑监察者。

  随后孟扶荞又想“可不是昏了头,现在这种情况下它还能做清晰的判断才有鬼了。”

  “有什么办法看看小玉她们吗?”徐果问,她现在出声都小心翼翼,衙门中发生的这一切过于诡异,她其实不太爱看书,只刚开始两年为了活命努力啃了几本,后来有了经验,对衙门的掌控也稳定下来后,徐果可能半年才翻一本古籍,合上书的一瞬间就忘了大半。

  在这种情况下,徐果还是觉得自己脑海中有个挖土机,将先前贫瘠的知识全都翻了一遍,简直面目全非,徐果是一点都认不出来了。既然认不出来,那以前的常规就不是眼下的常规,徐果总感觉可以尝试一下,说不定就能看见黄泉中的景象呢?

  作为判官,有谁不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充满好奇?

  “你要看?”盛萤问,她托着下巴,这个动作跟小玉简直一模一样,“的确可以试一试。”

  放在往常,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眼前有一汪潭水正好和黄泉相通,这件事就成了有可能,盛萤的符咒造诣普通,奈何她道具一大堆,背包里扎扎实实,装满了小玉的心意,当然也有姜羽的遗物和谢鸢的一点贡献,她掏了掏,从中掏出一枚纺锤。

  徐果还是第一次见这东西,她也没问,反正世界上她没见过的东西多了,眼下不是求知欲泛滥的好时候。

  纺锤上用极细的雕功刻着一圈符文,从露出来的痕迹来看,这圈符文雕刻年限不长,远不如纺锤存在的年限长,纺锤是石质,表面被磨得光滑无比,还有些缺损,保存得不算完好。

  谢鸢将它交给盛萤的时候,曾说这东西原本属于嫘祖,上面绕过三百匝的丝线,丝线柔韧无比,能与金石相较,已经全部被谢鸢抽走用来织补轮回中的漏洞,这汪潭水底下说不定就有同款丝线结成的网。

  丝线虽已用光,纺锤却留了下来,小玉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在上面刻了一张“出入平安,百无禁忌”的符,只要盛萤出门,哪怕只是去上学,都要随身带着。

  盛萤将红线系在纺锤上,随后将它扔进了潭水中,“等一会儿吧,要是纺锤上有动静就说明可以,没有动静那我们还是乖乖等着,说明两处不相通。”

  徐果蹲在她旁边,孔瑜又蹲在徐果旁边,孟扶荞就看着几位判官蹲了一圈,颇有些背后踹一脚的冲动。

  “孟扶荞,”盛萤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给你留的。”

  孟扶荞:“……”她再不情愿犯傻,也不得不跟着半蹲下来。

  潭水上有瀑布,所以总是不平静,纺锥连着线却一点都不受小风浪的影响,平稳垂放着,半天都没什么动静,正当徐果感到失望,准备站起来活动一下自己有些发麻的腿时,红线却猛然往下一栽,红线另一头被盛萤绑在桃木枝上,桃木枝不长,还算柔嫩,向下弯曲了一个弧度,随即水潭面上涟漪漾开,以红线落入水中那一点为圆心,呈现出不属于潭底的画面。

  “是小玉和希月。”盛萤低声道,“看来她们接近那扇门了。”

  纺锤虽然原本是谢鸢的东西,但后来归了盛萤,盛萤又将它交给了小玉,小玉为这东西伤透了脑筋,既担心符咒太简单,配不上这件上古的神物,又担心符咒太险恶,盛萤用起来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正因为这样日夜纠结过,纺锤刚从水面上冒出来,她就注意到了。

  纺锤随着水波荡漾,小玉伸手一捞就拽动了上面的红绳,随后她也看到黄泉水下的魑魅魍魉都变了一副光景,变成了一圈蹲着的判官,和一个不得不蹲着的血尸。

  “希月,快看!”小玉捏了捏盛希月的手,盛希月闭着眼睛连连拒绝,“我不看!都是鬼!我害怕!”

  “没有鬼,是老板哎,”小玉瞪着水面,随后冲盛萤挥了挥手,“老板,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盛萤点了点头,“你跟希月怎么样?”

  小玉“嗯……”了半晌,最后道,“你自己看吧。”

  黄泉路当然阳光明媚不到哪里去,盛希月之前的雄心壮志刚一进来就全喂了狗,她能想到周围鬼气森森,也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但没想黄泉里的鬼跟平常见的那些游魂不太一样,游魂至少人模人样的,黄泉中大多数都是些受刑的恶灵,缺胳膊少腿都属于正常范畴,完整的一个骷髅盛希月都有点习惯了,可是架不住还有更丑的,什么眼珠子掉出来,什么头没了一半,脑子还在壳里动,什么下巴吊挂在胸口……

  恶鬼们本来就没好心眼,见小女孩害怕,反而越吓越起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