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萤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失聪了, 根本听不见任何说话声,她皱眉,看着眼前一张一合的嘴, 血砂“砰”地糊了上去,若眼前不是亡魂而是活生生的人, 头盖骨都能被震麻。

  盛萤是个孤儿,出生在秋天, 是被谢鸢捡到并养大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先天不足, 心脏上有个洞所以被抛弃……

  对于现在的医疗水平来说,新生儿心脏上有个洞可以补,恢复的好跟寻常孩子没什么区别,但在二十几年近三十年前, 这是个大病, 需要钱, 要请顶级的医生做手术, 还不一定做得了,手术时和手术后更是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和并发症, 眼下治好了也不一定能活得久,一般家庭都负担不了,自己被抛弃未必合情至少合理。

  但若先天不足也是打生桩的要求之一, 陈家村又是通过筛选培育才有的陈妮, 那自己呢……自己是不是筛选培育的结果,只是参与筛选的不是陈家村,而是谢鸢——十巫, 甚至规则, 天道?

  盛萤阖上双目, 片刻后纷杂心绪才重新落定,血砂在她周围呼啸,似乎抵御着什么东西,等盛萤重新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孟扶荞已经带着陈妮回到了自己这边。血尸满身戾气,制造出来的时候被塞进了许多怨与恨,没有一点美好的东西,但盛萤却觉得孟扶荞只是在自己身边站着,便有一种从容和温柔。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又问,“同胞姐妹?那陈妮的同胞姐妹呢?”

  盛萤没有提自己,是因为她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父母尚无着落何况其他亲人。

  封在老者嘴上的血砂已经脱落,但它却没有继续开口说话的意思,直到盛萤顿了一顿,继续问道,“是不是死了……陈妮同胞姐妹的死亡是不是与她有关?”

  如果陈妮真是以自己为模板“定制”而成,如果陈妮真有一位死去的同胞姐妹,那自己呢……盛萤一时之间呼吸急促,她的心思一直是深沉大海,波澜不惊,但今日的风浪未免太大了,几乎将海水掀成遮天蔽日的巨幕。

  “你,不要再问了。”整个院子中的所有人齐齐发出了叹息声,这叹息声不似作伪,多多少少含着些怜悯。

  话说到这个份上,盛萤又不傻,瞬间明白自己问到了关窍处,陈妮的同胞姐妹应该是死了,死亡原因也和陈妮脱不了关系,至于盛萤……她连自己有没有姐姐或妹妹都不知道,而且判官只负责超度,如何能与另外一个人的死亡过程扯上关系?

  “那么,你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挡在面前的老爷子将拐杖移开,随后它身后的人也让出了一条通往外界的路。

  “不能,”盛萤摇头,“我现在只知道自己被选中的原因,并不知道你们是如何选中我的……这里是衙门,衙门之中判官有赏善罚恶整肃秩序的权力,我还是那句话,陈妮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若是打生桩,几十年前就该完成了,为什么现在又莫名其妙将我牵入其中,还是在衙门里将我牵入其中。”

  很显然盛萤又问到了点子上,问得对面哑口无言,解释不行,不解释也不行,僵持了一会儿,反倒是盛萤垂目笑了笑,“不好回答?”

  老爷子点头,“太难回答了,这些问题连我也不清楚答案。”

  “那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乖乖跟你们走,”盛萤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外表看来几乎毫无破绽,她还是那个理智且冷淡的判官,“我要陈亚萍过来照顾陈妮。”

  这个要求倒是让老爷子吃了一惊,它迟疑着问,“你确定吗?”

  “确定,只要陈亚萍过来,我马上就跟你们走,不仅我跟着,陈妮也会跟着。”

  陈妮倒是想开口拒绝,还没说话,嘴就被孟扶荞给捂上了,小女孩呜呜咽咽着表示不满,她很清楚爷爷虽然疼爱自己,但这种疼爱不是无条件的,自己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来回报这份疼爱……

  从小她就知道寻常人家再怎么爱孩子,都有一个底线,但自己家不一样,搬来陈家村之后,只有母亲会约束自己的行为,其它人都是无底线的溺爱,而陈云缨曾经告诉她“克制而有底线的爱是最好的,纵容溺爱甚至愿意拉低底线原则就说明对方要的东西,你根本给不起。”

  那时候陈妮是真的年纪小,只觉得妈妈说这话神情严肃到吓人,并不懂话里的意思,就连被送上祭台的时候陈妮都是懵懵的,她只是害怕,却说不清是在害怕什么,之后几十年她才慢慢明白陈云缨为什么对村子里的人那么排斥,也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不是死亡,是背叛和抛弃。

  所以陈妮本能地排斥离开这个院子,只要离开这个院子,所有人都会换一副嘴脸。

  “别动,”孟扶荞的声音传入陈妮耳中,“放心,判官的任务是超度你,不是背叛你……她跟陈家村这些人不一样。”

  陈妮一口咬在孟扶荞手指边缘,含含糊糊道,“我不信。”

  “不信拉倒,”小鬼煞牙口挺好,咬死了就不松口,孟扶荞右手抽不出来,她便用左手按着小姑娘后脑勺,“你有本事自己一个人上去硬刚,别躲在我背后。”

  “硬刚什么意思?”陈妮真诚发问,让孟扶荞哽了一下。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让陈妮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乌烟瘴气的院子里她也不敢,何况盛萤还在为她要萍姨,有萍姨什么都好说。

  又过了一会儿,陈亚萍从人群中被推了出来,她的嘴上封着一张黄符,连“咿咿呀呀”的声音都发不出来,还没了一条胳膊,看起来有些凄惨。

  “人已经给你了,我们走吧。”老爷子转过身,飞快推进流程,生怕自己慢一步盛萤又要问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问题,或者提出满足不了的要求。

  院子里的这波人随着老爷子的话自动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前面引路,手里拿着红纸和灯笼,另一部分……戴面具的那部分负责殿后,吹着唢呐撒着纸钱。

  纸钱就是圆形方孔的白色纸钱,死人的时候才撒,这队伍前面是一派欢喜的作风,就差一顶大红花轿,后面正在沉痛哀悼,唯缺一副黑漆棺材,中间夹着盛萤、孟扶荞、陈亚萍和陈妮,情况不只是诡异,还有些滑稽。

  “小玉呢?”孟扶荞将陈妮交给了陈亚萍,就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中,就算不看着,也不怕陈亚萍将陈妮拐走。

  “小丫头不会见你有难脚底下抹油溜了吧?”

  “瞎说,”盛萤揪了一下孟扶荞的小指,揪得骨头“咯噔”一声,她继续道,“小玉胆子小,见到这个场面肯定害怕,她躲起来不奇怪,再说姜羽和应殊然还留在院子里呢,她们两个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才没跟出来,小玉帮她们一把也行。”

  “你倒是豁达,”孟扶荞想了想,“小玉这胆子也太小了,你跟谢鸢都不培养一下的吗?”

  一个十巫一个判官,真要培养,胆子小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盛萤摇摇头,“谢鸢我不知道,我十几岁的时候装鬼站在小玉床头,把她吓得直接离魂,以后就不敢锻炼她了……小玉她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

  盛萤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她脚步一停,导致匀速前进的队伍前半段和中半段直接脱节,“小玉有魂魄?”

  “有啊,怎么了?”盛萤也被孟扶荞的反应惊了一跳,“你以为小玉是傀儡?”

  孟扶荞毫不犹豫地点头。

  小玉不老不死,学识渊博,还没有什么庞大的欲望滔天的出息,成天窝在章禾古城那么点小地方看着客栈,一个月几千零花就高兴的不行,这怎么看都是一只傀儡,傀儡依附主人而生,没有魂魄只有符纸、机关一类的内驱动,所以心思单纯,对花花世界不屑一顾,但凡有魂魄的东西……

  连棵树都爱挑地长,太肥不活,太瘦不活,缺水干死,涝灾淹死,还背阴向阳,能长得一边繁茂昌盛一边光秃……小玉怎么可能不是傀儡呢?

  “兴许十巫手艺好吧,”盛萤想了想,“你跟应殊然都能被十巫造出来,小玉有什么难的。”

  孟扶荞:“……”听着不像好话。

  大概是队伍脱节的时间太长,领头的老爷子察觉到了不对劲,转过头来分开人群,走到了盛萤面前,“又怎么了?”

  “没怎么,走吧。”盛萤反客为主,“停下来干什么,不会迷路了吧?”

  大概是看在盛萤即将牺牲自己解救众人的份上,老爷子狠狠吸进一口气,把火压了下去,“没有迷路,已经快到了。”

  这段路是从陈家村到沉水潭的必经之地,路很难走,被野草覆盖,还有各种滚落的尖锐石子和藏在草里的爬虫。

  两地之间的直线虽然只有几公里,这样的山路走起来却不只几公里,需要耗费半天,大半天……这才走了一个小时不到,盛萤对这段路又比较熟悉,她判断了一下,现在的位置如果目的地真是沉水潭,可不能用“快到了”来形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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