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娴和她的小助手在酒店大堂里等着人, 就连盛萤也是第一次从这个方向去沉水潭,她之前经过的都是深山老林,迷踪幻境, 而这个温泉酒店虽不说修得金碧辉煌,但也比章禾古城里自己的小客栈要气派很多。

  水晶吊灯, 茶味很浓的香氛,兴许是淡季的原因, 酒店里人不多, 盛萤她们刚坐下来, 就有服务人员递上了茶水和蛋黄酥之类的小点心。

  “要不先办入住手续吧,”张娴道,“也不急于一时。”

  张娴和姜羽的个性有些不一样,姜羽温和, 但不内向, 甚至有些自来熟, 第一次跟盛萤见面就好像多年好友只是未曾往来, 张娴略认生,只能跟姜羽说话, 面对盛萤她们礼貌又客套,伸出去的手要是两秒钟没被人握住,她就会尴尬地想要缩回去。

  但对姜羽却是另一种态度, 上来就是拥抱, “我们一年多没见面了吧,没什么事你就连记都不记得我。”

  然后又介绍自己的小助手,“焦乐诗, 快乐的乐, 诗文的诗, 我学妹,也是我助手。”

  “你好,”姜羽打招呼,“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还挺喜欢这里的。”小助手比张娴要开朗些,她虽有些拘谨,但不像张娴拘谨到完全挤在姜羽身边。

  张娴是专栏作家,专门写民俗故事,读者还不少,她面对熟人很放得开,完全陌生且只见一两面的人也能做到毫无心理负担,介于两者之间的就应付不过来了。她之前看到姜羽领着五个人进门时,还默默倒抽了一口凉气。

  焦乐诗知道自己这位学姐兼组长什么都好,就是社交能力一百分最多能打个四十分,此刻纯属硬撑,表面上不失礼,但内心在疯狂哀嚎,陌生人多且态度一般的情况下,张娴社交完甚至得歇个半天才能恢复精神。

  所以焦乐诗要时常弥补她这方面的弱点,渐渐就锻炼出来了。

  因为人多,光是介绍和寒暄就过去了十几分钟,最后还是姜羽第一个受不了,“相信我,大家都是好人,直接进入正题吧,再这么下去我口水都要熬干了。”

  大家都同时松了口气,寒暄属于力气活儿,姜羽要是不打断,她们也不想再继续下去,当然,其中最游刃有余的是小玉,盛萤做甩手掌柜的时候,小玉是隐形的客栈经理,前要管饭店,后要管民宿,除了客人还有员工,人际关系很重要,也因此总有话题开启,几个回合下来,张娴和小助手都已经开始冒冷汗。

  张娴小心翼翼松了口气,尽量不让别人看出来,她开口道,“大家都是冲沉水潭来的,但现在天色已晚,我不建议这个时间点过去……你们今晚可以先听听风声,明天再做决定。”

  “如果我们一定要现在过去呢?”孟扶荞就属于那种陌生且态度一般脾气还倔的,张娴第一眼看到她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像是某种螃蟹怕蒸锅的本能。

  “你要过去我也不能阻止,”张娴还是疏离又有礼貌,“只能祝你好运。”

  “噗……”盛萤刚笑出声就被孟扶荞瞪了一眼,好几天不沟通交流了,倒是因为外人一句话就能笑出来。

  “对不起。”盛萤几乎下意识道了声歉,倒完顿了一下,又道,“收回。”

  其实盛萤并没有和孟扶荞生气,她只是觉得彼此过于亲密,有些逾越了身份,都需要冷静一下,所以这些天也没有说过什么气话,她只是单纯不说话……盛萤是个很安静的人,判官的书阁里又放着根本读不完的古书,就算跟孟扶荞共处一室,两个人也是各干各的,并不尴尬,也不无聊。

  “给我的就是我的,不能收回。”孟扶荞在她身后轻轻道。

  张娴推了一下鼻子上的镜框,她心思敏感,马上就察觉到氛围不一般,很自然地挽上姜羽的手,想跟她咬耳朵,结果应殊然往中间一插,先开口道,“孟扶荞说得对,我们先去办入住,今天晚上就去沉水潭周围看看。”

  张娴:“……”

  她早就认识应殊然,姜羽毕竟做了八年判官,这八年里应殊然不说跟她形影不离,但也算得上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姜羽读大学的时候,为了让应殊然的屡次出现合乎情理,还给她编造了一个身份——隔壁友校的学生,跟姜羽青梅竹马,目前正在暧昧阶段。只不过刚开始那几年应殊然和姜羽实在没什么感情,装都装得磕磕绊绊。

  张娴一直都不喜欢应殊然,同是姜羽一同长大的发小,她八年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这不合乎情理,而且只要应殊然出现,姜羽就好像是她的所有物,被霸占被影响,转头甚至还要维护她,同样都是卷王事业脑,张娴怎么受得了这个。

  “哦,你们找死还拉帮结派了?”张娴将应殊然挤开,她单独跟姜羽咬耳朵,“你们还没分手呢?”

  应殊然:“……”作为血尸,她的听力实在太好,就算是真的低声咬耳朵都没用,何况张娴的动作只有象征性,她这句话说得周围一圈人都听见了。

  姜羽无奈,“我们还是先去办入住手续吧。”

  酒店不忙,入住手续很快就办完了,几个人的房间都在同一楼层且相隔不远,判官与血尸住得当然是双人间,盛希月年纪小,需要人照顾,所以她跟小玉一间房,核算下来六个人的房费还没有张娴她们四个人多。

  除此之外,前台还给每人发了一张酒店的宣传册,宣传册上明确写有各项设施的位置和开放时间,其中温泉一块最详细,包括水位、温度和功效,并叮嘱家长要看好孩子,千万不要走丢了。

  盛萤她们的房间在三楼,从窗户望下去,能看到一片环绕酒店而成的湖泊,周围树木郁郁葱葱,不过湖边拉着两三米高的铁丝网,铁丝网中间一段还钉有木板,写着一圈“禁止翻越,违者酒店概不负责。”

  大巴车上本地人不让靠近的应该就是这条河。

  盛萤静静地在窗前站了一会儿,随后将符折成纸鹤,晃晃悠悠朝铁丝网外飞去了。

  孟扶荞人坐在床上,黑色的锁链在房间里忙碌,将行李箱拆开,衣服归拢,一个新的布包挂在晾衣杆上……这个布包跟地宫中被扔掉的那个类似,都是小玉的手艺,她缝了一大堆,唯一的区别是左边角落中的纹绣。

  盛萤带去地宫中的布包上有一朵祥云,而此时挂在客房里的是一朵太阳花。

  什么符纸桃枝金钱剑都放在布包之中,因此行李不多也不累赘,盛萤刚将纸鹤放出去,孟扶荞已经将房间收拾好了,她也不是非要有个窝不可,只是不习惯睡床,盛萤回头时孟扶荞正在床上翻滚,将平整的被子压出一道道褶皱。

  盛萤又忍不住想要笑,血尸大概是想弥补形象,这几天总是有意无意端着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子,毕竟曾当着盛萤的面蜷缩在沙发中动都不能动,血尸倚仗了判官的保护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孟扶荞只要想起来就想把头埋进被子里。

  但她又忘不了盛萤将诅咒引出时的坚定,自己都那么提醒她了,那么好的机会可以抽身而去,盛萤却义无反顾地踏进泥沼,陪她一起往下沉……孟扶荞又是觉得丢脸,又是觉得高兴,调整不好情绪,怕跟盛萤吵架都会吵着吵着笑出声,所以这两天她也在刻意拉开距离,导致旁人怎么看,都觉得两个人在闹别扭。

  “笑什么?”孟扶荞脸朝下趴在床上,这酒店不知道用的什么香氛,从大厅、走廊一直漫延到房间里,只是房间中的味道已经很淡很淡了,清新柔和,孟扶荞又猛地嗅了两下。

  盛萤摇头,“我没笑啊。”

  “……欺负我没有抬头看你是不是,”孟扶荞还是闷在被子里,声音都被闷没了一半,“我不看也知道你在笑。”

  “只是觉得你滚来滚去有些可爱,”盛萤倒是毫不避讳,“不再滚一会儿了。”

  孟扶荞撇过头,刚想说些什么,话音一转却道,“有人来了,你去开门吧。”

  血尸听力太好,本来是可以等姜羽她们走近了再提醒,孟扶荞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硬是提前了一两分钟,盛萤信了她的鬼话,手搭在门锁上就这么傻愣愣地搭了一分多钟,直到姜羽来敲门,她回头无奈看了孟扶荞一眼才道,“进来吧。”

  姜羽身边不仅挤着一个应殊然,还挤着一个张娴,狭窄的门容不下她们三尊大佛,盛萤针对姜羽的造型沉默了一阵,“你们要不商量一下进门的顺序,不急,我虽然没吃晚饭,但有时间可以慢慢等。”

  姜羽:“……”她有点不好意思,把胳膊从两个人的怀里扯了出来,自己先进了房间,应殊然和张娴像是有某种默契,顿了一下开始剪刀石头布,应殊然明显是作弊赢了先进来,张娴随后,盛萤这才发现小玉和盛希月也在,只是两个姑娘个头不大力气又小,前面的人不让开,她们就只能眼巴巴等着。

  她们这个时间点过来,当然是想商量今晚去沉水潭的事,只不过张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是玄学家不信玄学,还是她们连社会新闻都不看,怎么敢带上小玉和盛希月这个年纪的孩子冒险?沉水潭别的都可能是假,但这些年可确实淹死了不少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