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客厅中漫延, 过了很久很久,应殊然才点了点头,“是。”

  “黄晴晴是个很聪明的判官, 她熟悉业务之后很快就发现我换判官的频率太高,所以时时刻刻提防我提防到了魔怔的地步, 家里、大门上、楼道间贴满了符纸,可是太天真了, 她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打算摧毁她的心理防线。”

  应殊然平静地看着姜羽, 她继续道, “黄晴晴谨慎、敏感、恋家,妈妈就是她的一切,而我要做的就是当面夺走这一切,之后她自然会选一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种办法屡试不爽。”

  姜羽贴在应殊然脸上的指尖逐渐变得冰冷, 她可以接受血尸堂而皇之地狩猎, 接受不了这样肮脏龌龊的手段, 姜羽无法想像在黄晴晴之前有多少个判官, 曾受到同样的掌控和践踏,也无法想像如果应殊然不喜欢自己, 那自己的父母和朋友会不会也受到相同的牵连。

  “所以啊……”应殊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小羽,你是我的报应。”

  姜羽俯下身子, 抱紧了应殊然的头, 应殊然闭上了眼睛,她听见姜羽略带着哭腔的声音道,“我们死在地宫里就好了……”

  道德与爱不是天平两端, 无法做衡量, 一旦需要衡量, 就说明其中一样是错的。姜羽很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她的眼泪落在应殊然的脸上,又从血尸的双颊划过,“殊然,你杀了我吧。”

  应殊然没有回答,姜羽也没有再开口。

  她们两个都很清楚姜羽的死亡不是解决方案,只是判官在此时此刻抑制不住的逃避借口。

  整个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孟扶荞站在走廊边缘,背靠着墙,虽然天已经放晴,但所有的窗帘都拉着,灯又在之前的复活仪式中被破坏,只剩下小玉带过来的白蜡烛还在燃烧,仍然短粗一根,这么长时间不见蜡烛有任何变化。

  孟扶荞就置身蜡烛摇晃的阴影中,不知是在笑还是在沉思,过了很久,她才听见姜羽轻轻舒了一口气,似乎是整理好了思绪,“殊然,给我煮碗牛肉面吧,再炖一碗蛋给盛萤送过去。”

  “好。”应殊然点了点头。

  激烈而黏稠的情感被这一句话轻松融开,姜羽揉了揉应殊然的头顶,用浓厚而绝望的语气,说着家长里短的话,“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你不会再有下一任判官了。”

  应殊然似乎是笑了笑,她埋在姜羽胸口,声音闷闷的,“牛肉面上要加几片煎豆腐吗?”

  “要!”姜羽显然是饿了,她小声道,“要两面金黄,上面额外撒一点盐。”

  冷清的室内很快就因为姜羽这一句话重新热闹起来,至少厨房是热闹的,而食物的香味一旦迸发,整个室内也就有了踏实感。盛希月揉着眼睛从书房里走出来,小姑娘昨天折腾了一晚,从地震开始,风雪中跋涉了很久,受了寒,早上的时候微有些发烧,小玉用红糖煮了鸡蛋让她吃下,之后一直睡到现在,烧是退了,胃反而空的更厉害,盛希月是饿醒的,她站在厨房门口,眼巴巴看着应殊然忙碌的身影。

  姜羽一共也没见过盛希月几次,就早上那会儿小女孩还是病恹恹的不大说话,没什么存在感,这一天事情又太多,她完全忘了盛希月的存在,这时赶紧补了一句,“殊然,多煮点面!”

  盛希月很小声地欢呼了一下,随后姜羽招招手,将她安置在了沙发边上,小女孩很有精神,缩到毛毯中时,身上还带着一股暖意,她忽然拉了拉姜羽的衣袖,示意她过来一些,随后附在姜羽耳边轻声问,“你哭过啦?”

  姜羽下意识抹了一下眼睛,泪痕已经干涸,只是她从小到大只要一哭眼睛就会红会肿,连小孩子都看得出来。

  “是不是做饭的姐姐欺负你?”盛希月又问。

  姜羽摇头,“没有,她没有欺负我,我也没有哭,只是刚刚睡醒,去洗个脸就好了。”

  盛希月软软地“嗯”了一声,她有些怀疑,却没有多说什么,成长在盛萤和小玉身边,她早就明白什么话可以问,什么话最好不要问,年纪越大的人越是有很多的难言之隐,问多了不利于小孩子的身心健康。

  盛希月向姜羽身边靠了靠,将判官冰冷的手揣进自己怀中,小女孩身上暖烘烘的,跟一般八字很轻的人不太一样,八字轻,容易吸引阴邪之气,譬如陈巧雪就很怕冷,盛希月不同,她身上三把火都很旺盛,可就是遭鬼惦记。

  应殊然的动作很快,蛋炖在蒸箱中,牛肉面已经出锅,最上面铺了一层煎豆腐,她还顺便给盛希月拿了一个小碗。

  这样冷的冬天,能吃一碗热腾腾的面实在幸福,应殊然的手艺还很好,当初在客栈里一碗牛奶粥都能煮出花样,此时光闻见味道,盛希月就馋的不行,眼睛瞪大了,口水都差点滴到空碗里。

  应殊然将牛肉面摆上桌后,才看了一眼走廊边上站着的孟扶荞,“炖蛋在蒸箱里,盛萤要是醒了你可以端过去。”

  孟扶荞隐隐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筋疲力竭,筋疲力竭到面对同类,也没什么心情挑刺了。

  应殊然刚出现在客栈中时,所有人都猜测是她对姜羽的爱压制住了血尸对同类的憎恨,所以她跟孟扶荞没有相互残杀,而今看来爱导致了应殊然的筋疲力竭,而筋疲力竭才是其它欲望和情感消退的原因。

  时间过去的很快,姜羽和盛希月吃完面又先后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各自回了房间。整个屋子里能用的被褥毛毯给了姜羽两条,盛萤一条,剩下的全在盛希月那里,再加上一台“小太阳”三个热水袋,勉强能维持住三个普通人的体温。

  除了楼下的主卧次卧和书房外,楼上还有间阁楼,四个房间都有不同形制的床,就连客厅中的沙发也是折叠沙发,两边拉开宽度会增加一倍,天还没有全黑,屋子里已经安静下来。

  应殊然依偎在姜羽身边,盛希月的身体还没有全好,受寒之后除了吃药就是好好休息,至于小玉……她看上去没受伤也没生病,只是行逆天之事肯定要付出代价,谁也不知道她经受过什么,又在什么时候能够恢复。

  孟扶荞就站在一片凄清中,忽然觉得唯有自己无处可去。

  她最后还是回到了主卧,将窗帘一角掀开,下雪天都悬在天空的那轮窄月此时更加温润,苍青色的光芒落在孟扶荞的脸上,她右手一垂,再拿上来时便多了一副木头匣子。

  这副木头匣子是从地宫中带出来的,里面装着判官与血尸的信物。

  之前兴许是受地宫法阵和衙门规则的压制,木匣子显得很普通,就连上面雕刻着的符咒都“不过如此”,而现在平庸的气质已经全部褪尽了,木匣子在孟扶荞手中散发出一种寒气,周围月光都像是一瞬冻结,苍青色转浓,如同海水。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盛萤忽然开口道,“我在地宫中失去了呼吸和心跳,只是因为魂魄困在躯体中,所以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死亡。”

  “嗯。”孟扶荞应了一声,“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进门的时候吧。”盛萤翻过身,面向着孟扶荞,“但没完全醒,只是感觉外面的风吹进来了,有点冷,你掏出匣子我才算真的惊醒了。”

  木匣子散发出来的寒气可比一阵对流风厉害许多,尽管孟扶荞所在的位置离床有一段距离,但很明显这点距离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还是将盛萤冻出一个激灵。

  “木匣子太厉害,一张符纸没什么用,”盛萤从毛毯底下将手伸出来,“我给你的那张呢?”

  盛萤所说的符纸是调节体温用的,当初孟扶荞被规则惩罚,骤然褪去血尸的身体变成了人,好险没被冻死,盛萤曾给过她一张符,现在要回来也算名正言顺。

  孟扶荞却道,“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当然,你求我也行,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

  “……”盛萤眨了眨眼睛,“孟扶荞,我发现你越来越小气了,我还是自己再……”

  她话还没有说完,孟扶荞就迎面扔过来一样东西,刚好落在盛萤枕侧,就是之前那张符纸。

  寒气瞬间被驱散了几分,甚至能看到冻住的月光退去半米,盛萤周遭的空气也不再冷到尖锐。

  “你刚刚要说什么?”孟扶荞将木匣子放在窗台上,“你在地宫里死了一次之类的……”

  “我很想知道人死之时能不能看到勾魂使者,也就是黑白无常。”盛萤已经半坐了起来,魂魄与躯体融合后,所有的疼痛和虚弱感都蜂拥而至,不知道小玉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几个小时后,这种虚弱感已经消退了很多。

  孟扶荞好奇,“那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盛萤点点头,“似乎是一黑一白两个圆球,要将我的魂与魄分别扯出去。”

  不过那时的盛萤已经神智恍惚,视线模糊不清,只是有些隐隐约约的感觉,具体什么情况估计也没有人说的清,毕竟濒死和死亡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盛萤的情况属于不可复制。

  她的形容倒是让孟扶荞想起之前抽取老古董们的魂魄时,就有黑色的球体出现容纳魂魄,只不过那些球体是因咒术而生,最多只是模拟死亡,到底还是不同。

  盛萤又道,“不打开看看了?”

  出了地宫,连匣子都变得很不一样,里面的东西也未必能保持原形,盛萤这样冷淡的性子都起了丝好奇,孟扶荞当然也不例外,她将手按在匣子边缘,冷冽的气息顺着缝隙渗了出来,孟扶荞忽然有种感觉,她想要的东西就在匣子当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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