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很久很久之前, 电话、手机和传真都没有发明出来,通信只能靠托人捎话或写纸条的时候,判官就能以符进行远距离交流, 而符并不稳定,距离太远就会断断续续, 跟信号丢失差不多。于是符之上,又进化出了纸鹤, 或者说是纸鸟, 和现在的叠法不太一样, 就连每个判官的叠法也不尽相同。

  据说是因为折纸的时候,判官会抽取一部分的神识附着其上,所以纸鹤雨打不落,火烧不灭, 多远的距离都能将消息准确传达, 后来有了电话, 又有了更方便的手机, 这项技法便慢慢失传了。

  好在判官所谓的失传,只是无人去学, 相关记载和工具书籍会永远留存。

  姜羽刚接过灯芯手中的纸鹤,就知道这上面有一小部分盛萤的神识,微弱如骤雨中的萤火, 她赶紧用血砂在上面加了层罩子, 怕盛萤又消失不见了。

  纸鹤口吐人言,“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姜羽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红线,“还有三分之一就要填满了, 最多最多也就一个半小时。”

  她忍了又忍, 还是没忍住, “你什么时候做了这只纸鹤?”

  “在正殿就做了,”盛萤倒是一点都不谦虚,“我进地宫之前,曾掷杯卜吉凶,问了三件事,只有我的生死掷不出圣杯。小玉说过我这几年会逢大劫,所以下地宫时,我就想好了每一步要怎么做才能保全自己,同时也算好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应劫。”

  “在另一个判官的身边冒险,总比你离开后我一个人面对要来的安全,况且你还是个很不错的判官。”

  姜羽:“……”她很喜欢盛萤,但现在她想打盛萤。

  “无论如何,应劫都是九死无生,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所以才提前准备了这只纸鹤。”

  正当姜羽感慨盛萤有情有义,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想着为别人留后路时,那纸鹤又道,“我还有遗产没有分配,至少要将这部分神识送出去,否则小玉能将我的客栈变卖了。”

  姜羽:“……”

  盛萤大概是挑了最善表达的一部分神识寄托在纸鹤上,信息密集且语速很快,姜羽都没什么思考的时间,她将纸鹤轻轻安放在自己肩膀上,纸鹤没有重量,但附着了神识能让死物变成半个活物,只要风不是飓风,盛萤就不至于被吹落。

  刚发出去的敕令已经各自就位,姜羽的判官笔尖红光一闪,敕令如雷,在地宫中轰响,很快,整个地宫中所有生灵死物都会向此处聚拢,而姜羽需要在这短短时间里找一个办法将它们全部超度。

  “关于宵烛和灯芯你有什么想法,别忘了,你曾经答应灯芯,要带它去地面看看。”姜羽补充一句,“你不会连小孩子都骗吧?”

  关于这一点盛希月很有发言权,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就总是上盛萤的当。

  “宵烛和灯芯无法被超度应该是跟地宫有关,”纸鹤轻声道,“等宵烛到了,你先在她身上试一下,如果不行得找一个熟悉地宫的人问问。”

  姜羽想了想,“谢鸢刚刚已经出现过了,魂魄微弱,形态很不稳,短时间内应该没办法再聚拢一次……她真的是巫谢?”

  关于这个问题,盛萤也不是很清楚,就连谢鸢的名字她也是在进入地宫后,才从孟扶荞口中得知。因此盛萤绕开了姜羽的问题没有回答,她道,“了解这地宫的又不只谢鸢一个,灯芯也算啊,只是它太过单纯,除了玩儿,其它事情都没有考虑过,也不会说话,沟通起来比较麻烦。”

  “你是说还有那灯芯的主人?”姜羽瞬间反应过来,灯芯的主人,当年唯一没有被封印的判官,也是这地宫的管理者。宵烛不提,至少灯芯是在地宫建成之后才被封印,封印方式与宵烛相同,所以这位主人应该知道超度的方式,但……这个人到现在都没有露过面,它也不用听从判官敕令,只要它想,就能一直在地宫中藏下去,直到这里化为废墟。

  像是察觉到姜羽的顾忌,盛萤又道,“不要急,它马上就会出现的,因为这地宫中有一只无主的血尸。”

  大概是听见姜羽这边的说话声,孟扶荞回过头来,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姜羽肩上的小纸鹤,那小纸鹤也不怕人,抬起头同样看了孟扶荞一眼。

  血尸的听觉敏锐,只是孟扶荞三番五次折腾自己,从阵法由“增幅”转向“超度”开始,她被借力、被削弱,刚刚又将自己打碎过,现在还处于恢复阶段,能力有所下降,地宫中又全是机关运转的杂音,以至于她听见了说话声,却无法判断是谁的说话声。

  在这种情况下,孟扶荞愣了片刻,忽然道:“盛萤!”

  听这语气,她恨不得将“盛萤”两个字千刀万剐然后嚼碎了吞下去。

  姜羽肩膀上的小鸟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将近,还冲孟扶荞点了点头,而血尸的身形骤隐骤现,姜羽只觉得眼前晃了一下,再看见孟扶荞时,她已经掐住了小纸鹤的翅膀。

  “是你吧,盛萤。”孟扶荞又咬牙切齿了一次。

  应殊然全程站在祭坛中看戏,她又没受伤没被削弱,姜羽和盛萤对话的内容她听了个一清二楚……这判官实在太过分了,以至于应殊然此刻先放下了同类相残的恨意,对判官们进行无声控诉。

  被孟扶荞捏住翅膀的小纸鹤很有冒险精神,不仅没有挣脱,居然还大方承认了,“是我。”

  “但这缕神识很薄,受了煞气冲撞容易消散,你小心一点。”

  孟扶荞垂落目光,轻轻摩挲着纸鹤翅膀的边缘,压迫感强到姜羽周围的血砂都起了应激反应,她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顺便将傻愣愣的灯芯也拉走了。

  “你生气了吗?”盛萤问,“因为我利用你应劫?”

  孟扶荞冷冷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生气,你现在只是我的前任判官,按理来说我们已经互无瓜葛。”

  那小纸鹤居然认真点了点头,“确实,你不生气就好。”

  孟扶荞:“……”

  她被气得想笑,一时间竟不知道盛萤说这话是真这么想还是故意的。

  下一秒,小纸鹤还要在她的伤口上再撒一层盐,“对了,你的新判官快到了吧?”

  话音刚落,祭坛中央忽然出现了一个洞口,洞口连接地道,从中爬出一个人来。

  此人也是连锁长相,跟老古董们一模一样,只是受到上千年时间催化,有些地方的磨损很严重,看得出来这副不死之身也维持不了多久,再有个一两百年就到尽头了。

  无法与血尸相比,可相较于普通人类的寿命,确实算得上不死之身。

  灯芯脸上出现了一个“狂喜”的慢动作,嘴角裂开,眼睛瞪大,眉飞色舞。它是一点都不记仇,当年就是这位判官将它封印,此时重逢,灯芯就差扑上去给对方一个结结实实地拥抱了,之所以没这么做,还是多亏了姜羽把它摁在原地。

  灯芯有些委屈,呜咽了一声。

  这位新出现的老古董手上握着一支判官笔,货真价实,笔尖上还沾着新鲜的血砂,除此之外它还有一块契约木牌,上面并排刻着两个名字“孟扶荞”和“辛夷”。

  不出意外的话,面前这位老古董的名字就叫“辛夷”。

  它的行事作风很守旧,看见孟扶荞后先行了一礼,随后才慢腾腾开口,“抱歉,抱歉,你现在……是我的血尸。”

  古早这批判官人数很少,几十年间都没有更迭替代,因此每个人的名声都很大,在书阁中能找到相应的记载,辛夷可以说是当中最平庸的一个,有关它的记载只是薄薄一本。

  姜羽躲在角落中将书抽出来翻了几页,上面写辛夷只将判官当成一份工作,缺乏激情,要超度两个魂魄绝不超度三个,但也从不偷工减料。判官在当时多少算个人物,现世的职权不大,但人终究会死,主管轮回,维持稳定已经足够吃上公粮,由各路诸侯或部落族长分配宅邸和发放丰厚的固定薪资,偶尔还有额外奖赏。

  别的判官嫌不够,辛夷躺在自家巨大的院子里满足到喝水都甜,完全不思进取,而且它还极端自我,血尸攻不破心理防线,拿它毫无办法,直到属于它们的时代落幕,辛夷也没有干出几件大事,书中记载零零散散全是今天超度两人,明天超度三人……流水账般没有起伏。

  这样平庸但尽职尽责的一生,使它免于被封印,可得到的,却也不是自由,反而在这地宫中关了几千年,里面的每一样东西,每一面墙,每一个柱子……都刻在它脑子里。

  甚至这地宫还不是完成后才将它关进来,地宫的修建耗费数百年,当只有一个古井时,它困在古井中,有了甬道,它困在甬道和古井中,再接上外殿,它又困在外殿、甬道和古井中……

  它后来还凭一人之力,在地下挖出个错综复杂的地道,单说规模,可称恢弘。

  辛夷当然也偏执过一段时间,它想解开同伴们的封印,结果被蛇吞进肚子里反思了几年才重新吐出来,反思效果良好,没有再这样偏执过,只是不久后它开始收集各种残魂和材料,耗费了几十上百年才制作出灯芯。

  这几千年里能折腾的事,辛夷已经全部折腾过了,它并不想再次成为判官,对什么重生也没有丝毫兴趣,只是想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只剩下“我想死”,就此湮灭也好,变成另一个人也罢,只要不是辛夷,不是我,怎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