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部分目光都被匣中小鱼吸引时, 盛萤却将地上的木头盖子捡了起来。

  盖子是木匣的一部分,既然能合为一体,就说明这东西也简单质朴到无聊, 盛萤翻过来看了一眼,才发现刻在外面的符咒除了上下各一半之外, 还藏有玄机——

  这符咒根本不是所谓的上半张,而是完整一张, 其它部分卷在里面, 所以当木匣子关上后便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盛萤拉了拉孟扶荞的裙摆, 将血尸从心愿即将达成的兴奋中拽了出来,她指了指木盖内部,然后问,“看看你那部分是不是一样的。”

  木匣子中装着的黑白鱼实在太过关键, 除了丝毫不感兴趣的盛萤, 其它人难免会被吸引从而忽略不太重要的内容, 孟扶荞也是收到提醒才飞快瞥了一眼……木匣与盖子一样, 除了表面的符咒能合为一体外,内部也雕刻有花纹, 而三个符咒的形制又不太相同。

  由此看来这匣子的设计动了点脑筋,虽感觉还是配不上两枚信物,但至少摆脱了简陋的印象。只是盛萤想不通这三枚符咒都刻在匣子上, 按理说是要用来保护里面的东西, 为何孟扶荞都将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信物端详了好一会儿,符咒仍是毫无动静, 倒像是雕着好看装饰一下。

  偏偏盛萤认识这三张符中的一张, 单纯作装饰未免暴殄天物。

  她认识的那张就刻在匣子盖背面, 是七煞符中的“缚地阴阳煞”,一张符就要耗费绘符者一魂一魄和十年寿命,盛萤也只见过一次,大概十几年前的一个晚上,小玉将这张符画在了门上。

  那一晚的小玉如同惊弓之鸟,守在盛萤的房中死活不走,还叮嘱盛萤这一晚无论如何不能离开房间,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据说“缚地阴阳煞”的作用是驱魔辟邪,但非普通的驱魔辟邪,人死之前,将这张符画在附近,甚至连勾魂的黑白无常都不敢靠近,运气不好能续三天命,运气好十年二十年也不是问题,但毕竟付出比回报多,而且涉及运气,风险极大,古往今来此符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

  盛萤是个判官,除了心脏有洞在各个医院辗转的那段时间里,基本没见过将死之人,都是些死透了的魂魄或躯体才会找上她。而在医院时她年纪尚小,连坚持不断气都很艰难,小玉和谢鸢也不会强迫她学这学那,阴阳眼未开,所见生死只是寻常生死,所以她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黑白无常,有多少对……

  这世间每天、每小时、每分钟甚至每一秒都有人死,判官工作相对轻松是因为大部分的魂灵还算老实,会自己走去黄泉投胎,不用费神超度,剩下的小部分里又有一大部分怨气不深,顺手能够解决,每个月只有那么三四次会遇上难缠的,而这三四次里只有一次格外难缠……至于黑白无常,那是勾魂使,不勾人不死,守株待兔只会造就医学奇迹。

  随即盛萤又觉得不对,她没见过黑白无常,孟扶荞同样没有见过,就连画出“缚地阴阳煞”的小玉也从来不提这些东西。

  盛萤超度的魂魄中偶尔会有社交狂魔,死后完全没有顾忌,连同私生活和阴暗面,什么都敢往外说,甚至对判官这个职业充满好奇,对死后的世界充满好奇,但他们的故事里仍然没有黑白无常……这对勾魂使好像一直都活在传说中。

  传说失真过于正常,陈巧雪还认为判官的生死簿能看凡人寿数呢,可凭空捏造出黑白无常还是有点奇怪,哪有流传这么久这么广的一套职业体系会全无根据。

  还有这座合二为一的正殿和偏殿……宵烛和灯芯的情况有一点难办,但本人的威胁性却不是很高,宵烛发起疯来判官难以应对,血尸总不成问题,那小判官也是一样,封印在偏殿中可以理解,只是无需大费周章,还在通往外殿的路上设置断龙石。

  盛萤之前就觉得既然地宫是博物馆,宵烛在其中的分量可以占据一隅不至于占据一殿,就算加上灯芯她还是这么想,而那黑白色的鱼才是记录在此的东西。

  这整座博物馆中的记录都不是那么友好,大多是因为封印或者相生相克的原因才没有酿成大祸,那这阴阳鱼呢?重要的信物放置在一个安全环境中可以理解,对外提防就可以了,何必对内提防,想进的进不来,想出的出不去。

  就像这木匣子上的符咒,孟扶荞轻而易举就能打开,也没有受到为难和反噬,但如此强悍的符咒更不至于活腻了画来玩儿,所以很有可能是针对内物,而非外物。

  这阴阳鱼恐怕远不只信物那么简单。

  “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盛萤忽然问,“是外殿中那股香味。”

  这股香味非常浓郁,甚至比置身外殿时还要浓郁,几乎到了熏人的程度。那些小蜘蛛刚吃完死人,然后全部被一脚踩死最多也就能释放出这种程度的香味,但这里并非外殿,她们四个人里也只有姜羽有点怕蜘蛛,还不到应激的程度,只要对方不杀过来在她身上爬上爬下,姜羽也不会特意跟蜘蛛过不去。

  那怎么会忽然淹过来这么一股味道?

  除此之外正殿中的风向也起了变化。

  这地宫并非完全封闭,是有空气流通的,既然有空气流通自然就会有风,之前一直是横向吹拂,但现在却扑了盛萤一脸,地上的纸飞机也被搅和得东倒西歪,灯芯停下了吹口哨的动作,它还不能得心应手,口哨吹得四处漏风,响声还不如盛萤有气无力地那一下……它曾在这地宫中生活过很多年,当中一点变化都瞒不过它的眼睛。

  灯芯感到有些恐惧,它的目光在周围逡巡一圈,然后飞快躲到了孟扶荞身边,很显然魂魄的缺损并没有影响本能反应,也不影响判断能力,它还知道这地宫中现在属谁最靠谱。

  “看来我们不应该动这信物。”孟扶荞嘴上这么说,反手就将两条鱼连同匣子一并收了起来。

  对于她这种占为己有的行为,姜羽和应殊然没有太大的反应,如果这地宫真的因为失去信物而起了变化,那孟扶荞现在就是保护信物最好的人选。

  盛萤在自己的背包中找了找,以小玉爱操心的程度,什么都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肯定也会关心一下她老板的身体状况。果不其然,盛萤在其中找到了一个信封,信封表面画着一个小女孩哭泣的脸,上面写着“我恨你!”

  信封内放着的是三根银针,银针很细,但比针灸用的要稍微大一号,呈梭子形,没有捻手的地方,中间一段摸起来很粗糙,刻着精巧到字字分明但凭肉眼很难分辨的符文。

  盛萤当然知道这三只银针是干什么用的,也知道该如何使用,否则小玉不会将它们装进来,她之所以在信封上写字试图恐吓盛萤,就是希望老板能自觉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碰这东西。

  盛萤认真想了想现在的情况算不算是“万不得已”,巨大的地宫正在暗处不断变化,这种变化是细微的,可以听到、闻到、感觉到,可就是看不到,神像前的烛台在微微震颤,连带着灯火都不太稳,龙珠不知道为什么在变暗,黑色斑块飞快蚕食它的表面,转眼间已经覆盖近半,油灯的光开始占据上风。

  各人的影子都在晃动的光中拉长交叠,姜羽取出了判官笔,血砂不断增加,颜色越来越深,在她周围呈螺旋盘绕。

  而孟扶荞已经退到了盛萤旁边,她顺手从架子上取了一盏灯下来,银针虽细,当有光落在上面的时候会反射出星芒,孟扶荞蹙眉,“你把它们也带进来了?”

  “小玉准备的,以防万一。”盛萤忽然笑起来,“以防你会吃了我这个万一。”

  孟扶荞:“……等我回去把她先吃了。”说完,血尸手一勾,中间那根银针就落到了她的手心,“你要用?”

  “在犹豫,”盛萤回答,“你能保护我,那用一根就够了,你要是落井下石趁机坑我,就要用三根,所以孟扶荞,你会在这个时候坑我吗?”

  孟扶荞将针扣回信封的同时道,“会。”回答得速度之快,感觉没有经过脑子,“你要是三根针都插进去,我会坑你坑得更厉害。”

  盛萤微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好在地宫庞大,一次“翻新”需要的时间不短,以龙珠完全被黑斑覆盖为限,至少还有个两三分钟。

  而孟扶荞仅仅是垂目看着她,刚刚那句话虽是条件反射,但也有七分真心,反正盛萤要是将三根针都插进去,尽管短时间内不能跟血尸硬刚,却也不怕被坑,她既不肯信任自己,就不用手下留情,但若盛萤只用了一根……那倒是可以好好保护她。

  孟扶荞这番复杂的心思还没有停歇,转头就看见盛萤取了两根针,一根插进了头顶百会穴,一根插进了眉心印堂穴。

  孟扶荞:“……”她还没有考虑过中间值。

  银针刺入穴道的一瞬间便自行融入血肉,在盛萤的头顶和眉心现出符文,随后符文转过一圈,上下颠倒,再次隐没时就成了朱砂小点。盛萤仍是那副缺乏血气的模样,然而笔上朱砂未有血浸染却灵气充盈在周围游动,盛萤也恢复了力气,她将竹简收回,又将最后一根针连同信封一起放回背包中,“这样小玉就没办法恨我了。”

  作者有话说:

  是不是写得太复杂了很难看懂啊……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