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判官还困在古井要想办法“破墙而入”的时候, 孟扶荞和应殊然早已相聚在地宫中。

  从裂缝伸出去的人手拽着血尸便往下滑,而落点是一个用来祭祀的坑洞。

  尸骨埋入其中已经不知多少年,这里略微潮湿, 有风有空气,腐蚀速度应该极快, 别说血肉,就是骨头都应该化成了灰烬, 然而祭祀坑中所有人都围成一圈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他们并未腐化, 只是皮肤略有褶皱,上面绘满了文字,仔细看这些文字并非手写,而是熨烫上去的, 所以形制规格都差不多。

  孟扶荞刚刚好, 就掉在人群正中略微高起的台子上。血尸自负, 从来都是脸不红心不跳地承人大礼, 被拜几下就拜几下,又不怕折寿。

  将她从地面扯下来的手已经消失, 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而高台与周围跪拜的人看起来也没什么杀伤力,孟扶荞四下找了找, 终于在人墙后找到了应殊然……准确来说是被分尸的应殊然。

  跪拜的人群之后是一片荆棘林, 削尖的木刺上串着应殊然的四肢和头颅,身躯却不知藏在了哪里。

  厉鬼分成几段后缝缝补补都能恢复原样,血尸更不怕这种酷刑, 正常情况下被剁碎、被烧成灰、被化学品融成一瘫血水, 他们也能再生或重组, 甚至这个过程相当快,半个小时左右就能来一轮。

  应殊然掉进这里已经很久,她和姜羽之间除了契约,肯定还有其它的联系方式,然而直到孟扶荞掉下来之前,应殊然都处在失踪的状态里,可见这周围有什么东西能极大程度的限制血尸。

  “还活着吗?”孟扶荞隔着人群问。

  应殊然已经挂在木枝上挂了十几个小时,刚开始她还挣扎了会儿,后来就干脆摆烂闭目养神,专注等自己的判官想办法,直到此时孟扶荞出声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然后闭上又睁了一下。

  “你下来干什么?”应殊然没理解。

  血尸之间天生存在敌意,防得就是彼此联手,孟扶荞跟应殊然由于各种原因,这种敌意暂时还达不到自相残杀、你死我亡的程度,但孟扶荞主动下来跟自己同甘共苦这件事,应殊然还是觉得过于突然,她甚至忍着疼痛在树杈上扭了扭,以防自己是被戳坏了脑袋。

  孟扶荞从衣襟中将那卷兽皮掏了出来,“我有事要问你。”

  在见到兽皮的一瞬间,应殊然就知道自己并非出现了幻觉,脑子也没什么问题,她忽然就嚣张起来,“先救我出去。”

  “我不。”孟扶荞拒绝得又快又理所应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救你。”

  她两莫名其妙就干耗上了,一个站在祭坛中央受人膜拜,一个脑袋插在杆子上自生自灭,相互瞪了有十分钟,最后还是插在杆子上的先打破沉默,“我想了想,你跟我一个物种,被拽进来自身都难保,想空手套白狼,门都没有。”

  “那可不一定。”要是现在孟扶荞的面前有一面镜子,她就会发现自己此时的表情跟盛萤要坑人时一模一样。

  孟扶荞继续道:“我前面不是有你踩过坑,总结过经验吗?”

  “啊?!”应殊然咬牙切齿,“你的意思是,我要先将怎么脱身的办法告诉你,等你出来后救不救我还取决于我回不回答你的问题?”

  “有点拗口,但确实是这个意思。”孟扶荞理所当然。

  应殊然:“……那你跟我一起困死在这里好了!”

  “我没问题啊,”孟扶荞笑起来,“只是地宫危险,我下来的时候两个判官正在开启古井……我的判官死了我不心疼,你的呢?”

  应殊然的软肋被人狠狠戳了一下,比头跟四肢串在木刺上还疼,她忽然之间焦急起来:“姜羽来了,多久前的事,她身边有谁,只有你那个半死不活的判官?”

  她又开始自言自语:“我早该想到的,她要搬救兵只能去找你们,而你在我这里,那她肯定不安全。”

  孟扶荞:“……”出于攀比心理,她莫名想为半死不活的盛萤辩解两句。

  “怎么,姜羽这么无能呐,没有血尸在她身边,她就什么都办不成?”孟扶荞是擅长阴阳怪气的。

  应殊然最听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贬低姜羽,要不是此刻肢体分离,连动一下手指都成问题,她说什么都要冲上去跟孟扶荞打一架。

  “我给你时间慢慢考虑,反正姜羽是死是活我都无所谓。”孟扶荞说着,目光从应殊然身上让开,她开始悠闲自在地打量周围情况。

  其实这周围没有什么好看的,空中视野更好,孟扶荞被拽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全盘扫视过,围绕自己所在的祭坛外围一共就两样东西,人群和荆棘林。

  荆棘林的末端笼罩在一层黑雾中,血尸也难以望穿,所以孟扶荞的打量是对近距离事物的打量,她看着面前这一圈的人,在他们裸露的皮肤上辨认出了零碎几行经文。

  这些字更接近于象形,也就是甲骨文的写法,却非现存的甲骨文字,构成非常复杂诡异,加上人死之后即便不腐也不能说跟生前就一模一样,皮肤的枯槁,血液的干涸,都会导致字形受到牵扯而略有改变,孟扶荞也是拼拼凑凑,加上一点联想,勉强读通。

  这段经文她曾经“听”人诵读过一次,只是那些人都没有发出声音,而是随着光线变化默然的唇语……是关于禋祀昊天大帝的一段记载,孟扶荞能看懂的部分包括大灾之年行燎祭,祭后无解,亡万灵……鬼惴惴,人不安,生死有界,何当共存?

  忽然,趴伏在地上的人全部抬起了头,他们的鼻梁削断,双耳剪去,口中无舌,眶中无目,就算是孟扶荞也在一瞬间愣了愣。

  这种五官都被废去的人孟扶荞很久以前在壁画上见过,它们被称为“蛹”,相传是商周某些时期祭昊天大帝时所用的替身,人代神职在那时看来属于僭越,所以祭祀的时候“蛹”在帝王之上,受王尊礼,三牲六畜乃至人祭,就连吃肉喝酒都得遵循“蛹”的意思,但只要祭祀结束,“蛹”就必须毁去五官,以防泄露天机,为人间招祸。

  判官的书阁中关于“蛹”的记载更为详细,甚至“蛹”这个字,都因甲骨象形及其衍生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虺在桶旁,而人在桶中,另一种是人被“用”之后处虿盆之刑。

  不管怎么说,“蛹”的下场都不太好,不过这些人曾作为昊天大帝的替身而存在过,如同强大的法器,巫利用这点,除了毁去五官外再掏空内脏,使他们成为无欲望的容器,随后打造祭坛,以“蛹”为阵,可以限制血尸。

  应殊然的声音在此时响起,细致而沉稳,“这祭坛下可是昊天大帝的封印,你在祭坛上呆得时间越长就会越虚弱,可要是现在走出祭坛,这个过程就会瞬间加速。”

  应殊然自己就是栽在了这上面。

  但说到底,昊天大帝存不存在都不一定,就算存在,祂本人也不会闲着没事跑到地宫里布一个封印,就为了防两个互看不顺眼的血尸,所谓“昊天大帝的封印”都只是后人假借名义,既然是后人布下,那就有破坏的办法。

  “你的身躯呢?”孟扶荞问。单纯的虚弱可不会将应殊然变成眼前这副模样,她被分尸成好几段,最重要的部分直接消失,血尸那颗心虽然没什么维系生命的重责大任,仅作为契约存在也很关键,无论是谁让应殊然栽此大跟头,他都一定很了解血尸。

  “除了封印外,这里还藏有机关,”应殊然看了一眼自己侧前方的右手,她四肢和头颅上的伤口都很平整,刀斧之类很难做到,“你试试把手伸出去。”

  孟扶荞照做,不知从何处袭来一阵利风,瞬间切断了孟扶荞的腕骨。

  孟扶荞:“……”

  “有意思吧。”应殊然笑起来。

  刚刚被切断的手在坠落过程中消散,又重新长回了原处,孟扶荞跟应殊然的情况毕竟不同,应殊然被限制得厉害,实力能剩个底就已经很不错,否则也不会脑袋挪动个方向都艰难万分。

  孟扶荞又将手伸出去了一次,依然腕骨断裂,但这次她感觉到那股利风是有形有质的,并非大自然造物。

  既然有形有质,那就能被抓住。

  “还有呢?”孟扶荞又问,“你也希望我速战速决吧。”

  要是刚刚应殊然咬紧牙关,硬是憋着什么话都不说,孟扶荞也没有任何办法,但只要打开了这条缺口,就说明在应殊然的眼里判官非常重要。

  而这个软肋捏在孟扶荞手中不会只利用一次。

  “……这片荆棘林和你眼前跪着的东西随时都有可能活过来。”应殊然适应良好,几乎是有问必答不带任何抵触情绪,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掩饰毫无用处,姜羽成了孟扶荞盯上的猎物,与其装傻,不如现在好好合作,只有等自己恢复实力,才能跟孟扶荞硬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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