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萤跟姜羽约定在午夜, 实际上一个早到一个卡点,盛萤明明住得更近,却堪堪在十一点五十九才出现, 她斜挎着一个小布包,布包里装着小玉准备的符纸还有一小瓶鸡血、一小瓶雄黄酒, 以及一截去年端午留下的辟兵缯。

  姜羽的想法是上一次她跟应殊然破禁制,应殊然被直接拖入了地下, 可见地宫除了防判官也防血尸, 这一次孟扶荞不如站远点, 等尘埃落定再一起进去,毕竟风铃阵这种困扰判官的难题已经存在了很多很多年,各种书上都有明示或暗示,自然也会总结些经验和对抗方法, 只要提前做好准备, 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影响。

  而血尸……能找到办法限制他们已经是书上标红的记载, 根本不会留下破解的隐患。

  孟扶荞的靠近多少有些莽撞, 很可能重蹈应殊然覆辙,可惜操心的只有姜羽一个, 盛萤并没有出声阻止,只说:“她心里有数。”

  姜羽找到的地宫入口在内城南部,祭坛靠后的地方, 这地方本来有一口古井, 已经尘封很多年,砖石颜色昏暗,因为湿气重, 上面布满了青苔。

  这口古井被封的原因据说是不吉利, 水属阴, 又在祭坛周围,直通地府,晚上还能听见里头有锁链拖拽的声音……后来越传越邪乎,井就成了困龙井,清末有人对此类怪谈进行了整理,编撰成书,流传最广的记载就成了——

  曾有类龙的生物(具体是蛟是蛇也说不清),肆虐人间,一位不知名的术士与其大战三天三夜,最后借祭坛之力将其封入井中,术士经此一役同样身受重伤,临死前要求村民将他的尸骨烧化融入砖块中用来封井。

  所以到现在古井上方都有一块黑色的墓碑镇着,传说是用来纪念这位术士的,墓碑上什么字都没有写,夜晚看来有些瘆人。

  更瘆人的是古井底下竟然真的有锁链声,夜深人静时空落落的在井壁上砸一下,甚至能听到明显的回音。对此章禾也有官方说法——当年封井的时候没有完全封死,如果有小石子或者风吹进空腔中,就会发出类似的声响。

  早几年,内城刚开始修葺的时候,章禾已经做了一些“炒作”,对古祭坛,包括古祭坛周围沾亲带故的景点都进行了包装,而这种包装涵盖两个部分:传说和科学,科学是一种态度,而传说能吸引来更多游客。

  姜羽已经在古井周围拉了一圈红线,以折断的小树杈固定,这些红线上沾满朱砂,绷直之后弹动,就会照预定路线抖落花纹,与红线构成镜像,加强阵法。随后姜羽又埋下五张符,这五张符刚隐没在杂草中,周围空气就变得凛冽起来,天上正在飘小雪,至周围十米距离雪便止住,像是被什么东西挡死了。

  盛萤也没有闲着,她用符纸划破指尖,趁着血未干涸,在上面画了两只小小的火柴人,“你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本不可告人,但是盛萤要,姜羽并未犹豫。她手中判官笔一动,直接形成文字落在其中一张符纸上,不仅仅是生辰八字,还有籍贯和姓名,转眼这张黄纸已经成了姜羽的替身,盛萤又让她在小人的头顶处吹了口气,紧接着小人在纸上动了动,从左跑到右从上蹿到下,除了画风过于简朴,其它表现跟活物没什么区别。

  盛萤对另一张纸也如法炮制,不过成形的替身属于她自己。

  “可以了,开始吧。”盛萤拉住孟扶荞,示意她站到自己身边,孟扶荞却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我心里有数。”

  这是盛萤刚刚用来应对姜羽的话,她自己当然无法反驳,只是莫名地心上像是被扎了一下,有些无法忽视的痒。

  “哦。”盛萤最终只是垂下目光应了一声。

  “那我起阵了。”姜羽话音刚落,就扯动红线一头,整个古井都随之震颤起来,但奇怪的是这种震颤似乎只是一种错觉,覆盖在砖石上的灰尘、青苔和杂草都没有受到影响,甚至是纹丝不动。

  随着姜羽施加在红线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脚底下的震动也越来越剧烈,孟扶荞隐约听到了风铃响,她沉声道:“来了。”

  “我们的替身最多只能坚持一刻钟,一刻钟后符纸会燃烧殆尽,”盛萤说着,将一枚罗盘丢给孟扶荞:“如果分开了,指针会朝向我的位置。”

  几乎是盛萤话音刚落,那阵清脆的风铃声就从血尸听来隐约变成了近在判官咫尺,刚刚还在符纸上蹦来跳去的小火柴人瞬间就被定住,与此同时地面忽然裂开,就像姜羽形容的那样,从裂缝中伸出无数苍白人手,人手与裂缝共同形成了口与舌,将孟扶荞拦腰卷起拽入地下。

  孟扶荞没有反抗,她将罗盘收进掌中,随着裂缝的闭合,盛萤听到一句“待会儿见”,闷闷的,从地下传来。

  风铃声还在继续,红线已经绷到了极致,抖落的朱砂毕竟只是辅助作用,在强悍外力的撕扯下已经被消磨殆尽,颜色浅淡到几乎看不出来。古井上的墓碑与砖块逐渐出现裂纹,这种裂纹很有规律,仔细看像是一扇小小的门。

  红线上承担的力道太大,已经嵌入姜羽指节中,血顺着手腕往下淌,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却没有坠入泥土,而是被血砂吸收,一点都没浪费……勤俭节约算是判官的良好美德,不管贫穷还是富有。

  随着裂痕越来越明显,盛萤忽然上前一步踏入阵中,她将判官笔插入门上锁孔,一瞬间地动山摇,封在古井上的石碑缓缓转动,竟在盛萤面前出现一人大的入口。

  入口漆黑,深不见底,边缘烫着一圈金红色的字,字形非常复杂,盛萤看了一眼,确定认不出来。

  石碑转动到极限后顿了一下,又开始“咔咔咔”地逆行,入口眼看就要关闭,盛萤纵身一跃先跳入井内,姜羽随后跟上。她用力一抽,由红线布成的阵法霎时散架,而红线全都缠绕到了判官笔笔杆上,借着抽回的力树枝乱七八糟倒在杂草中,只等石碑归位,一切就都恢复原状,今夜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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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井内阴暗潮湿,直上直下的井壁也没有着力点,掉下去的过程因为失重,心脏几乎全程卡在嗓子眼。

  石碑挪转,洞口缓缓打开的几分钟里,盛萤曾观察过里面的情况,古井至今已经被封了几百年,水已经枯竭,手电筒扔进去很久也没有听见落地的声响,但那点微弱的光还是让盛萤观察到了一点东西。

  井壁上似乎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只有龙身一截,既看不见头也没有尾,龙身与龙爪上缠绕锁链,在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外力扯动的情况下,这些画上去的锁链竟然会游走搅动,跟盛萤用的替身符异曲同工。

  手电筒落不到底,盛萤自然也看不到底部的状况,但她并不怕掉下来会摔死,血砂会为判官兜底,除非方士斗法暗下杀手,否则判官少有病死、老死、横死,大多还是殉职或自杀。

  感觉上落了有几十秒,血砂忽然团簇,开始形成一截一截的“云团”让判官摔入其中进行缓冲,足足十几个云团之后,盛萤跟姜羽才止住身形,随着血砂的消散脚尖触碰到了实地。

  井底不平,略有倾斜,早些时候扔进来的手电筒滚进了角落中,光线朝外,被墙壁遮挡,只能看见巴掌大一块地方……就在手电筒上大概小半米的地方有块凹进去的神龛,神龛中供奉一只青面獠牙的怪物,盛萤离得太远,光线又差,实在看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

  随后她一抬头,像这样的神龛布满整个古井内壁,龙身上密密麻麻的鳞片就是由它们组成。

  “嗯……”姜羽在盛萤左侧轻声道:“这触感好奇怪。”

  她们像是踩在了水床上,脚底下软绵绵的,却又不是会陷进去的软,反而有一种弹性,姜羽感觉自己要是蹦一下会稍稍弹起来。

  “先看看周围的环境吧。”盛萤才起了一个话头,姜羽已经把手电筒递了过来。

  如果说判官和血尸是写在契约上的默契,那判官之间就是同事默契,前者有或没有还得看双方意愿,后者就纯属环境培养,哪怕盛萤跟姜羽这是第一次合作,很多时候也会不约而同想到一起去。

  地宫深埋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且年代久远,里面能找到的照明设施也大多是油灯、火把,顶天不过蜡烛,亮度有限不方便也不够稳定,姜羽默认手电筒具有一定的消耗属性,为防弄坏、弄丢以及电量告急的情况出现,她往背包里塞了两个大的三个小的,还有一把荧光棒。

  荧光棒只适合应急,能照亮眼前一亩三分地就很不错,半米开外看见个人都得辨认会儿四肢,盛萤为了确认井中情况,刚刚还是挑了小尺寸的手电筒扔进来,难得没有摔坏,还能回收。

  但……光束充斥井底的一瞬间,盛萤跟姜羽就同时停下了步伐,在她们脚下一只巨大到几乎化龙的蛇盘绕着,正在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