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尸连心都是一块纯金, 贵重但非血肉,也不会跳动,同情之类的词过于细腻温柔, 对血尸来说很难理解,可架不住盛希月是个正在上小学, 且十分乐于助人的好孩子,帮破罐子破摔的孟扶荞补了半天课, 甚至连“同情”两个字的原意都让血尸背了下来, 隔三差五还要抽查。

  孟扶荞将盛萤这个判官当成储备粮, 饿死前的最后一口,又将盛希月当成餐后甜点,她对吃饭的顺序很讲究,搭配也很讲究, 所以每每忍不住要吞了小姑娘的时候, 前面都有个盛萤卡着, 不得已被迫接受一些小学知识的洗礼。

  “嗯, ”孟扶荞轻轻应了一声,“我要是同情你有什么好处?”

  盛萤很想告诉她同情两个字是不求回报的, 那是一种情感上的共鸣,后来又觉得这都是些废话,血尸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何况人情债最好还是不要欠, 判官受因缘负累,有起必有终。心思绕了一圈回来,盛萤闭着眼睛歪在衣服上, “你要什么好处?”

  孟扶荞:“你从三十楼跳下去。”

  “换一个。”盛萤翻了个身, “不要我命的。”

  沙发里窸窸窣窣一阵细小的动静, 孟扶荞赤脚踩在了地板上。

  盛萤房间铺得是木地板,夏天最热的时候铺得,这东西受季节影响很大,到了冬天会有些松动,偶尔有地方踩上去吱嘎作响,好处就是防滑,冬天没有瓷砖冰人,也好看,天然的木质纹理,每天都有阿姨来扫拖,踩不脏。

  孟扶荞走到书桌边,从托盘上将东西一样一样地拿下来。刚刚小玉摔得太用力,朱砂墨都溅了点出来,干了之后像桌上原本就有的污渍,旁边压了印花的黄纸同样不干净,好在浓墨一落就能掩盖星星点点的痕迹。

  小玉准备的墨毫无讲究,纸却是定做,印在上面的花就像谢忱沣埋在门框中的阵符,就算什么都不写纯纸一张,丢出去也能起一定作用。

  孟扶荞才落第一笔,萧瑟之气就透过玻璃瓶影响到了当中的厉鬼,谢忱沣这块碎片比之前在衙门里安分许多,他现在已经被陈家村抛弃,背后没有撑腰的势力甚至没有为之奋斗的目标,难免怂里怂气的,孟扶荞并不是故意针对他,谢忱沣这样的厉鬼在血尸眼里就是地上乱爬的蚂蚁,觉得有意思会施舍个眼神,没意思就一脚踩死。

  谢忱沣的异常主要是因为血尸笔下这道符过于凶煞,迎面而来的晦气,厉鬼都得退避三舍,盛萤作为屋里唯一的正常人自然也受到了影响,她睁开一只眼睛,“这符的最后一笔我可添不起。”

  “你也没跟我说要什么样的,”孟扶荞低眉创作,“再给你画个更凶的。”

  “……要一张贴在灯笼上能限制厉鬼行动的,”盛萤本来不想接话,为防血尸真的造孽,画出来的符一张比一张晦气,将围绕客栈布置得青龙吸水局破坏,散了自己财运,迫不得已开口道,“再来一张替身符,我遭天谴的时候用。”

  孟扶荞警觉,“替身,你拿谁做替身?”

  天谴是刑罚,一般情况下都是犯了极大过错的人才会招来天谴,就像人间律法不可替代,天谴当然也不能替代,唯有一种情况特殊,替代者有灵思有躯壳但无魂魄,以这副躯壳和盛萤本人的魂魄各担一半天谴,能减少很多伤害。

  这个有灵思有躯壳但无魂魄的东西一般都默认为血尸,可惜血尸生来就没有遭天谴一说,它们时不时就要干点脏活儿,天谴必须为此无底线,否则血尸就不该存在,盛萤想用替身符又没有替代物,更容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罪加一等。

  “你棺材里不是有一个吗?”盛萤又闭上了眼睛,她笑眯眯懒洋洋的,“一副好躯壳,没有魂魄,还不是血尸。”

  孟扶荞画符的手一停,目光又逗留了一会儿才抬起来看向盛萤,“我还是尽早把你吃了吧,省的哪天坑到我头上。”

  “不敢不敢,”盛萤嗓子有些痒,又不是很想咳嗽,闷闷地清了清,“我还欠你一样好处呢,不还我良心不安。”

  孟扶荞冷笑了一声,她顺着刚刚的墨迹重新往下写,接缝的地方有些晕,渗过了纸背,孟扶荞都画完了又掀起来一团,扔到了废纸篓。

  屋子里静悄悄的,盛萤微眯着又睡了一觉,只是这一觉不太安稳,她是坐着的,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歪下来,孟扶荞就在边上糟蹋黄纸,原本这种特殊印花的纸就不多,她在上面画鬼脸,画完就扔,纸团揉得很松很占地方,没多长时间垃圾桶就堆满了。

  社火表演从七点就慢慢开始,预计到结束要一两个小时,先是一圈舞龙舞狮,走在最前面的人举着火把,出于对消防问题的考量,由最先的两排四组变成了两排一组,火把举得不高,两个引路人位置向内缩,以防碰到路两边的树枝。

  然后是一顶纸糊得轿子,不大,花花绿绿的,配色很像寿桃,据说里面供着钟馗。陈巧雪家乡的这个班子有规矩,拆开去什么开业典礼,什么结婚送葬的时候尊重东家的意思就可以了,一旦被请过来表演全套,就得让钟馗大神先行,以防撞邪。

  据这两天隔三差五过来蹭吃蹭喝的陈巧雪所说,这个规矩还是她大伯定下的,大概二十五年前表演团还没发展到而今这种规模,也少有外地东家请的时候,他们曾接到一单生意,受邻市一个大户人家的邀请,中元节前半个月去做个表演。

  当时交通不如现在发达,网络也鲜有人用,宣传的渠道不多自然知道的人就少,表演团里都是乡里乡亲搭伙吃饭的,勉强也就混个温饱,能接到这样一单大生意,距离又不算远,租或者借一辆面包车一辆皮卡就够用了,来回在路上一共也就五六个小时。

  只剩中元节这个时间点有些敏感,长辈们一合计这不还有半个月嘛,而且人家只约了三天,就算表演完了再回来也撞不上鬼节,甚至还隔好几天呢,最终欣然同意。

  谁知第一天就遇到了怪事,火把怎么都点不着,就算点着了火焰也是蓝紫色的,撑不到三分钟就灭,东家送过来的馒头全都冷硬,粥和水也没热乎的喝,一大盆红烧肉听起来还不错,探头一看荤油都结块了,那还是大夏天呢,暑气蒸腾,肉做好了放一个小时都不至于结块儿。

  当下团里就有人觉得不对劲,只靠一句“来都来了”硬撑着。再后来表演刚开始整个社火团就陷进迷雾中,陈巧雪她大伯和婶婶走在队伍最前面,都说当时看见一顶白色的轿子,四角插着香,四个轿夫拿着哭丧棒,跳着极其夸张的舞就冲了过来,偏偏那顶轿子在他们肩上又轻又不晃……

  撞了这次邪后,团里的人都不舒服了好几天,上吐下泻排队去医院扎针,直到中元节那天又莫名其妙好了,自此才有钟馗先行的规矩。

  陈巧雪的嘴叭叭往外倒豆子,她气色还没完全恢复,小脸煞白,但是精神很好。作为普通人,她毕竟短时间内接触了很多不该接触的东西,小玉处理再及时完善,也避免不了腰酸背痛和发烧,难得陈巧雪只烧了半天,还只是低烧,没吃药躺一躺晚上起来就活蹦乱跳,还非说自己在章禾古城交了好朋友要过来玩儿。

  年轻人本来就精力旺盛,陈巧雪这情况也不像是大病,团里的长辈也就没拦着,只叮嘱别玩儿疯了回来又发烧……陈巧雪蹬着共享单车就过来了。

  盛萤没醒这段时间她一直两头跑,表演团落脚的酒店不远,走过来也就十几二十分钟,蹬单车更快,她是早饭也蹭晚饭也蹭,跟小玉和九叔都混了个脸熟,倒是没怎么见过盛希月。

  不过今天晚上社团有正式表演,陈巧雪得正儿八经打下手,午饭没吃就被长辈们两三个电话给催了回去,这会儿应该在队伍不起眼的角落里负责敲锣打鼓。

  当表演团第一排的火把点燃时,小玉的灯笼也已经准备好了,她混在游客中,顺着人潮向内城走,手中提着一盏不亮的红色灯笼,符纸贴在灯笼内壁,她就像个尽职尽责的夜游神,在最前面开路。

  整个章禾古城灯火通明,专程来看社火表演的人熙熙攘攘挤在两侧大街上,尾巴端儿还有拖在古城外面进不来的,秩序倒也还行,要不是元旦这两天起浓雾,游客量还要更大,原本主办方也是按最大游客量来规划的,因此挤但不至于挤出事,队伍维持得很好,当地派出所都进行了协助,整个古城都有种蓬勃生机。

  盛萤裹着被子缩在床上,手从被窝里伸出两段指节,她端着一碗双皮奶,淡淡甜香味沁在房间中,正对的窗户开着,外面就是鼎沸人声,燃烧的柴火味比奶香浓烈,隐隐还有股土腥气,像是刚下过雨的感觉。

  孟扶荞翘着腿坐在高出来的沙发扶手上,她吃得不是双皮奶,是切成条的地瓜干,往食指上一绕,吃完就再拿一根,“你的天谴要到账了,看来会有好大一场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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