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窗外传来细碎的雨声。

  萧偌靠坐在床边,手里摩挲着刚才翻出的玉牌,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第二日用过早饭,萧偌将玉牌收进怀里,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叫门房帮我准备车驾,我等下要去趟宫里,把玉牌拿给皇上。”

  铃冬愣了片刻,疑惑道:“也不用这样急吧,左右皇上的生辰都已经过了,公子晚些再送也是一样。”

  “不行,”萧偌坚定摇头,“再晚些就要大婚了,成亲之前送,和成亲之后送,怎么可能一样。”

  铃冬虽然不解,但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帮萧偌换了外出的衣裳,便叫小厮去知会门房,准备几人回宫的马车。

  然而铃冬发现,事情远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简单。

  门房很快传话过来,说奉侯爷之命,不能为大公子准备回宫的车驾。

  铃冬满脸愕然,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

  “这是……怎么了,侯爷是不打算让公子出门吗?”

  别说作为未来的皇后,除了皇帝之外,根本无人有权利将萧偌困在家中,就说作为萧偌的父亲,宣宁侯有什么理由要冒着大不敬的风险,将自己的儿子禁足在府内。

  完全没有道理啊。

  “父亲呢,今日可还在侯府?”萧偌皱眉问。

  虽然不是休沐日,但为了处理月初的大婚事宜,宣宁侯的确还留在家里。

  只是见到萧偌,宣宁侯的态度仍旧没有丝毫改变,反而神色强硬道。

  “别闹,没空闲给你回宫去送东西,爹已经安排了马车,等下就送你到京郊外的老宅祭祖。”

  祭祖?

  萧偌听得疑惑,萧家原本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仅剩的几个族人也早与家里断了联系。

  至于祭祖就更谈不上了,如今萧家的先祖牌位都已经被挪到侯府之中,去京郊祭拜什么,祭那间连房梁都不剩的破旧老宅吗。

  “让你去就去,”宣宁侯面容冷硬,根本懒得与他解释,“这是规矩,既然你已经收拾好了,也不必再继续耽搁了,现在便启程吧。”

  宣宁侯是武将出身,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没再有任何废话,唤来小儿子萧行舟,便将萧偌直接送上了马车。

  比起“送上”,“押上”其实还更准确一些。

  然而父亲越是态度强硬,萧偌越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古怪。

  宣宁侯性情耿直,向来不懂什么弯弯绕绕,更不擅长与人撒谎。

  萧偌能看得出,在对方冷硬的外表之下,满是遮掩不住的纠结与躲闪。

  被押上马车之前,萧偌暗自环顾四周。

  负责送他去京郊外的共有两队人马,一队是皇上派来他身边的守卫,一队则是宣宁侯从手下抽调出来的亲信,加起来足有百余人。

  逃肯定是逃不掉的。

  且即便逃过了守卫,也要另外想法子进到宫里,相比较起来,如何混进皇宫才是最困难的。

  萧偌忍不住咬牙,他已经确定,能叫父亲将自己禁足在家中,背后必然有虞泽兮的指使。

  ……到底是因为什么。

  正生着闷气,忽然有人扯了扯萧偌的袖口,并在擦身而过的瞬间,迅速在他掌心里画了个圆圈。

  是萧行舟。

  画圆圈的意思是,这里人多不方便,有事等下再说。

  萧偌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没再有任何反抗的举动,被侍卫扶着上了马车。

  萧家老宅坐落于京郊外三犁村内,背靠矮山,由于疏于打理,四周杂草丛生。

  整个宅院只有一名年长妇人负责照看,交了钥匙后,便回村里忙碌自家田地的农活了。

  “如今正值秋收,村里人都有农活要忙,想要修缮老宅的话,恐怕要另外寻人手才行。”

  检查了周遭的情况,为首的侍卫找到萧偌,语气为难道。

  萧偌四外打量,却是并不在意:“都已经破败成这样了,照我看也不必找人来修了,清理干净路边上的杂草,能正常进人就行。”

  “对了,我看这回带来的守卫不少,正好你们随便分配下人手,估计用不了半日便能打扫干净了。”

  领头的侍卫闻言愣住,他们是侍卫,不是杂役。

  况且上六军的兵将,随便拎一个出来都不会是普通的家世,若萧偌当真只是侯府大公子,他们说什么也不可能答应。

  然而萧偌是未来皇后,他们即便有气,也只能憋着。

  偏偏萧行舟还在一旁拱火,抱着双臂,纨绔范儿十足道。

  “是啊,我大哥说得对,你们人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帮忙去清清杂草吧,早点都弄完了,我们也好早些回去。”

  “是。”

  领头侍卫深吸口气,最终还是颔首,点了身边几名手下去里面清理宅院。

  眼见守卫散去,萧行舟连忙将萧偌拽去一边,快速压低声音道。

  “我昨夜睡得晚,在屋顶听到爹和董公公的谈话……”

  “屋顶!”萧偌差点被呛到,“你睡不着跑去屋顶做什么?”

  “别打岔,”萧行舟拉了他一把,语气焦急道,“爹在房里,我不敢靠得太近,只大概听到几句,似乎是皇上的情形不太好,怕连累到你,所以叫爹先将你送出京城。”

  “后续若是无事的话,便正常举行婚仪,若是情形不对,便将你带去外面,或者是在南方寻一座城镇,或者是送去聿州梅老那边。”

  “你不是一直想要拜梅老为师吗,据说皇上专门在聿州给你购置了庄园和田地,保证你可以在那边衣食无忧。”

  萧行舟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感叹。

  虽然他并不愿大哥与皇帝在一起,但凭良心说,皇帝对自家大哥算得上情深义重。

  不仅在病重之时替大哥考虑了所有的退路,甚至听昨晚董公公的意思,所有赏赐给侯府的聘礼和嫁妆都无需退回,而是尽数交给萧偌,作为他未来生活的保障。

  “皇上怎么会突然病重?”萧偌根本不听对方的絮叨,直接抓住重点问。

  “这,我也不清楚,”萧行舟摇头,又谨慎瞧了瞧四周,“不过碰巧听了一耳朵,按照董公公的意思,皇上似乎用了某个冒险医治的药方。”

  “能治好了自然万事大吉,若是治不好了,说不准反而会迅速恶化,甚至危及到性命……我就不明白,皇上为何非要赶在大婚之前去冒这种风险。”

  萧偌沉默不语。

  也许在虞泽兮看来,只要没有举行婚仪,自己便还有脱身的余地。

  “怎么办,”萧行舟拉着萧偌,面上透出担忧,“不如我再叫人去打探一下吧,也好尽早做足准备。”

  “我要进宫,”萧偌稳了稳心神道,“……你去想办法引开守卫,带我回宫。”

  “啊?”萧行舟一只手指着自己,不敢置信,“您让我带您回宫,不是,大哥也太瞧得起我了吧。”

  萧行舟简直要崩溃了。

  那可是皇宫大内,不是京郊的街市,别说是私闯皇宫,便是随意打御街跑过,都有可能被守门的暗箭射成筛子吧。

  “我有皇上御赐随意进出内廷的腰牌,”萧偌冷静分析,“你如今在天枢卫任职,而天枢卫原本就负责内廷与外朝的守卫,只要操作得当,未尝不能蒙混入宫。”

  萧行舟心肝乱颤,不过对上自家大哥恳求的目光,只能将没说完的话都吞了回去。

  “我没求过你什么,帮我这一回。”萧偌紧攥着他,仿佛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

  萧行舟深吸口气,最终发狠似的咬了咬牙道:“好!”

  “大哥等着,我去想办法将侍卫引开!”

  紫宸宫后殿。

  已经过了一夜,整座宫殿内气氛压抑得可怕。

  内侍们大气都不敢出,快速打扫着地上碎裂的瓷片。

  桌椅,屏风,到处都是破损过的痕迹,宝座之上,“和气致祥”的匾额已然被摔作两段,堆放在角落里,却无人敢上前捡起。

  “皇上如何了?”

  担惊受怕了整夜,董公公明显有些精神不振,却还是迎上冯御医询问。

  冯粲同样满脸疲惫,只是轻轻颔首道:“已经过了第一关了,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之后几关,必然也能顺利熬过去。”

  ……顺利熬过去。

  董叙望向里间的床榻,目光忧虑,如果当真能顺利熬过的话。

  狼血药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剧毒,之前傅院判断言得没错,皇上体内的病症的确无药可医。

  即便以冯粲的医术,也至多只能利用药物压制,五年或者十年,等到皇上年岁渐长,体力衰弱,便是真正到了无可挽回之时。

  想要彻底解决,唯有反其道而行之,让对方继续服用接近最初的狼血神药,以偏纠偏,相反相成。

  如果以治理河道形容的话,第一种法子可比作增高堤坝,防止河水蔓延,第二种法子则更类似于拓宽河道,将水流导向正途,彻底杜绝河水再次肆虐的可能。

  其中的危险,自然可想而知。

  “下官去调配药方了,”冯御医低声道,“还请公公陪在皇上身侧,时时与他说话,尽可能让皇上保持神智清醒。”

  “如果皇上实在乏累了,可以让他小睡片刻,不过最多不能超过一个时辰,之后必须将他唤醒,否则长久昏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冯御医语气严肃,却半晌没有等来对面人的应答,刚抬起头来,就见董公公一脸见鬼似的紧盯着殿外台阶。

  暮色西沉,雨水自檐角滑落,几名附近的宫人慌忙弓身行礼,来人披着雨裳,身形摇晃,面色几乎成了惨白。

  不是旁人,正是奉了皇上旨意,本该被送出京郊之外的萧偌。

  董叙顿时大惊失色。

  “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