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最初的意外,虞泽兮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萧偌的手腕,神情冷厉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虞泽兮其实更想问,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将他随意放出来乱跑。

  然而不必问也知道,萧偌身份特殊,又一向得自己的纵容,或者是董叙,或者是史裴,总有人能将他带来此处。

  萧偌动了动手腕,发现无法挣脱后,语气无辜道:“臣已经听说了,皇上不计前嫌,以救驾有功为由让臣父亲官复原职,臣心里感激,所以才急着想要来道谢。”

  虞泽兮轻哼了声:“哦,还知道感激朕?”

  “自然知道,”萧偌仰起笑脸,“先前父亲与弟弟不见踪影,臣心底一直担忧,既害怕他们遭遇不测,也害怕他们回来后受到责罚,如今总算能够安心了。”

  萧偌也是到昨日才知晓,恐怕早在出行之前,虞泽兮便已经预料到有人会在栖月山下动手。

  故而提前布置,一方面揪出背后的主使之人,一方面也是借此给潜逃在外的宣宁侯过了明路。

  这样即便有人将宣宁侯私逃出宫之事再翻出来,也有借口说他是奉了皇命离宫办事。

  至于萧偌就更简单了,他是被人强行掳走出宫的,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罪过。

  萧偌忍不住熨帖。

  眼前人虽然喜怒无常,也从来不会说什么好话,却总是默默为他做许多事情。

  因为换了太监的装扮,萧偌此时的衣裳并不合身,袖口微敞着,露出白皙莹润的手腕。

  虞泽兮强忍住将人拉进怀里的冲动,声音发沉道。

  “朕说过了,只要你肯乖乖留下,朕便可以对你的家人网开一面,不过唯有这一次,倘若你下回再敢私逃出宫,朕便将你锁在屋里,永远都不能得见天日。”

  萧偌脸颊红了红,也不知听岔了哪一句,下意识开口问:“……是锁在皇上的寝宫里吗,倒不是不行,臣原本也不爱出门,只要能让臣画画就行。”

  哦对了,说起画画,他还有狩猎图没来得及画呢。

  萧偌暗自盘算,等到祭神之后,得找空闲将那日打猎的情形画下来,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亲手射中猎物,一定要好好记录在画纸上才行。

  这边萧偌还考虑着该画几张狩猎图的问题,那边虞泽兮却再一次怔住了。

  先前冯御医的叮嘱不断在脑海中回荡。

  要摒弃杂念,要平心静气,要心如止水,不能有太大的心绪起伏。

  ……锁在寝宫里。

  虞泽兮眸光涌动,想起自己镂空雕花,明黄帷帐的龙榻。

  强压下心底的杂念,虞泽兮恨恨吐了口气,抬手终于将萧偌拎出门外,用力关紧殿门。

  “来人,带他去该去的地方,明早之前都不许靠近主殿。”

  “是。”董叙连忙点头。

  冷风吹过,枯叶打着旋从半空里飘落,忽然被丢出大门的萧偌满头雾水。

  萧偌:“……”又哪里不对了?

  虽然被对方丢出来有些郁闷,但在原地站了片刻,萧偌揉了揉鼻子,总觉得自己嗅到一股淡淡的汤药味道。

  是又生病了吗。

  可是不对,萧偌记得,按照董公公的说法,皇上先前之所以会经常服药,完全是因为入秋降温,加上旧疾发作的缘故。

  然而眼下距离入秋已经有段时日了,看对方今日的状态,根本不像是一般旧疾发作的模样。

  到底是什么病,表面几乎看不出异常,却要一直汤药不断。

  还有,万寿节那日的眸色变浅,是否也与皇上所谓的旧疾发作存在某种关联。

  无数疑惑萦绕在心间,萧偌用过午膳,换上祭服,心不在焉被领进先农殿东侧的小殿。

  殿内光线昏暗,最多只能看清脚下的一片空地,领他进入殿内的老太监将周围明灯点亮,弓身为他讲解祭神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萧公子要仔细听着外面,山顶每过一个时辰便会撞一次钟,这时公子需向北方叩首三次,唱颂经文一次,最重要的是,期间必须保证殿内的长明灯不能熄灭。”

  “如此反复,一直到明日卯时初,自会有人过来接您,祭神仪式便算是彻底完成了。”

  萧偌随意点头。

  这些步骤他已经听寄雪讲解过了,故而听得漫不经心。

  正当他以为老太监准备离开之时,却见对方突然凑到自己跟前,放轻了嗓音道。

  “公子,听闻您最近正在打探有关皇上旧疾的事,可是想要知道,皇上所谓的旧疾发作,真相究竟为何?”

  萧偌一愣,心底瞬间警惕,表面却不动声色道。

  “哦,莫非公公知道这里的真相?”

  老太监身材枯瘦,五官有种古怪的不协调,似乎有刻意伪装过,笑起来时尤为明显。

  “略知一二,不过真要说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公子之所以会被蒙在鼓里,完全是因为之前查错了方向。”

  老太监笑容温和道:“比如,公子或许可以去查一查,当年在宫中病逝的玉妃,究竟是因何抑郁而终的。”

  “提醒公子一句,有关玉妃的过往在宫中可是禁忌,公子探查时最好多加小心,以免被皇上发现。”

  玉妃是皇上的母妃。

  贸然去探查皇上生母的死因,不被察觉还好,一旦暴露出来,想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萧偌眉头微蹙,还想再问,转身却发现那名老太监已然不见了踪影。

  一名侍卫推门进来,焦急环顾四周,确定萧偌无事后顿时松了口气。

  “公子刚刚可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物。”

  萧偌点头,实话实说道:“有个老太监,身材干瘦,面容有些古怪,与我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老太监,”侍卫思索片刻,表情缓和下来,“没事,估计是太后身边的邹公公。”

  怕萧偌不识得此人,侍卫连忙补充道:“邹公公是宫里的老人,早年曾在先皇身边伺候过,后来被大火烧坏了容貌,人便有些疯癫了,公子下回再见到不加理会便好,不必在意。”

  将房间内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并无问题后,侍卫终于离去,留下萧偌独自坐在蒲团上沉思。

  小殿之内没有神像,只有四十九盏长明灯及长长垂落的朱红账幔。

  萧偌按部就班听钟念经,一直到临近黄昏时候,才终于有人提着吃食进来。

  来人正是铃冬,动作小心翼翼,除了素斋之外,还额外拎了只兔子过来。

  望着铃冬手里的肥兔子,萧偌不解:“这是做什么,给我晚上加餐的?”

  咳!

  铃冬呛咳了一声,连忙压低声音:“不是,这是祭祀用的牲畜,今晚公子不是要在小殿里过夜吗,奴婢怕公子闲着无聊,特意带来给您解闷的。”

  原本铃冬是想将幼狼一起抱来的,可惜荒原狼是凶兽,按规矩不能带到神殿之内。

  铃冬被主事的官员教训了,才只得换了兔子带过来。

  萧偌无语。

  兔子能解什么闷,还不如拿来加餐。

  不过算了,萧偌看了眼闭紧的殿门,把铃冬叫到近前,将刚刚在殿内遇见邹公公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邹公公?”铃冬在宫里也有段时间,自然认得此人,“是康仁宫里那位老太监,那人面容被火烧过,和恶鬼一样,方才没吓着公子吧。”

  “还好,”萧偌道,回忆起对方古怪的容貌,“他那会儿应当戴着面具,不过这不重要,我总觉着他语焉不详说了那些话,明显还有什么后续的动作。”

  “……啊。”铃冬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后续的动作。

  不会又有人要算计他们吧。

  侯爷和二公子的事才刚解决,铃冬想想都觉得头痛。

  萧偌敲了敲台面,整理着思绪道:“玉妃的过往是整个后宫的禁忌,我在宫中没有人手,贸然去查必定会出现纰漏,也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更何况玉妃的过往与皇上的旧疾究竟有没有关联,完全是邹公公的一面之词,不能尽信。

  “那要怎么办?”铃冬忍不住担心。

  萧偌撑住下颌道:“先不管了,随他们折腾去。”

  铃冬满头雾水。

  说了那么多,结果就是不管了?

  “宫里人心思一个比一个多,”萧偌无奈叹息,“让我画画可以,别的还是算了吧,与其烦恼这些,还不如想想今天晚膳有什么。”

  不,晚膳也不用想了。

  食盒里皆是清汤寡水的素斋,萧偌毫无食欲,觉得再吃下去,自己也要变成兔子了。

  打定了主意不进圈套,萧偌守了一整晚的长明灯,第二日累得直打哈欠。

  抬眼就瞧见铃冬拎着食盒走进殿内,一手按住肩膀,脸上似乎带着困惑。

  “怎么了?”萧偌捶着膝盖,强打起精神问。

  铃冬看了眼四周,抓了抓头发道:“刚刚有侍卫撞了奴婢,毛手毛脚的,好在奴婢反应快,不然食盒都要被打翻了。”

  食盒?

  突然想到什么,萧偌瞬间瞪圆了眼睛。

  铃冬也跟着望向食盒,一脸“不会吧”的表情。

  昨晚才刚说过会有后续的动作,结果这就已经来了吗。

  “先将食盒打开。”萧偌连忙站起身。

  “哦好。”铃冬手忙脚乱打开食盒。

  果然,就在最底层存放腌菜的格子里,滑落出一张巴掌大小的字条。

  萧偌快速接过字条,还未来得及展开,忽然听外面传来御前太监尖细的嗓音。

  “皇上来了!”铃冬吓得脸色发白。

  萧偌临危不乱,拎起脚边的肥兔子,想也不想将手里的字条塞进兔子的口中。

  清早天凉,寒风穿过殿门。

  虞泽兮一身缎绣鎏金的祭服,挥手叫侍卫退下,深碧色的眼眸在两人间扫视了一圈。

  随即走到萧偌身前,擦掉他面上沾染的香灰。

  “在做什么?”

  萧偌满脸无辜,举起手中的肥兔子:“喂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