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过了一会儿,下了山坡,远远的离工地还有一段距离,宋城元就领着他们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先给两个人分配了总任务:“待会儿我进去,你们两个就待在外面。看我和他们交涉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注意记下他们的长相。”

  “你,”他看小刘:“还是跟之前一样。只要是发现了人,该怎么处理——发信息拍照这些流程你应该都清楚,我不多说。”

  “你,”他又看陈禾,上下扫一眼他,定完,点头:“你就跟他一起,也是看人。该看哪方面我估计你可能也有点儿经验,只是我们看不到你能看到的那些。所以你看到有什么特别的人或者事的话,先告诉他就行了,他知道该怎么办。”

  小刘和陈禾严肃:“明白。”/“明白。”

  “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之后跟上——记住不要冲动行事。”

  宋城元跟他们交待完,最后还专门对小刘留下了这么句话后,人就转过身先走了;陈禾跟着小刘定在原地,等他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才在后者的带领下另绕了小半圈路,鬼鬼祟祟、啊不,是弯弯绕绕地摸到了工地外围的两道铁皮墙的缝隙口蹲了下来:单从外在表现来看,活像两个因为想偷建材,而在外面提前蹲点的贼。

  并且还是两个笨贼。

  踩在烂泥里,极力把两条长腿缩住了的陈禾扭头见身后空荡荡光秃秃的一片地,实在不放心,忍不住回头问正低着头从防水包里往外掏东西的小刘:“哥,这行吗?这隐蔽程度,是不是有点儿……低了啊?”

  他难得斟酌了一下用词,委婉地用了“有点儿”和“低”这两个词组。

  “嗨你管他的!这一片今天又不会有人来……”小刘将翻找出的两副望远镜里其中一副递给他,不意瞥到他确实不太理解的表情,才草草解释了两句:“承包商那边不用说,他们的人长期都在工地里面;开发商那边之前就派人来过,结果这两天一直没查到音信,也就不愿意派人来了,只有我和我师父还在跟这个案子;这周围又是荒无人烟的,离市区远,狗都不会来这找吃的,工人现在又刚吃了饭都在午休,不到晚上下班不轻易出来,何况我们这儿离门也远,碰不到他们运建材的。你放心,只要没人专门留意,不会有人看得到的——你那个能力不会受望远镜影响吧?试试?”

  “哦……应该不会吧?”弄明白了缘由的陈禾没再迷糊,接过望远镜试了下看他脸上放大了数倍的毛毛虫外表,迅速拿下来确认了:“没影响。”

  “……我的异能物在我脸上啊?”小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陈禾半张嘴“呃……”了一下,立马恍然了:“哦,还真是在脸上——啊这个先不管了之后说!我听到开门的声音了!我师父应该进去了!”

  ?声音有那么明显吗?自己怎么没听到?陈禾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小刘已拿起了望远镜从缝隙处开始往里观察了;而陈禾猝不及防地正对上他侧脸上的巴掌大“毛毛虫”,才发现其也已快速跟着安静了下来,通体的丝状触角都竖着,脑门上的多个单眼和复眼都跟自己的觉醒者一起紧盯着望远镜,身体随着他轻微的呼吸起伏而起伏,看起来就非常……令人不适。

  短时间内连续两度受到强烈冲击的陈禾连着自己背后的小胖墩都一起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把望远镜掉地上;又半秒手忙脚乱之后,他才稳住了心态,在小刘“好怪你没事吧?”的眼神中辩解了一句“没事”,透过更下面一点的缝隙和真实之眼一起也朝里看了起来。

  ——此时的宋城元果然如小刘所说,已经进了工地。而且由于是从大门进的,和他们距离相对较远,正适合用望远镜观察。

  便衣的警察刚进门不久,身边陪同着一个红帽子的管理者,两人站在比他们外面还烂的泥地里面正在说话;具体说的什么不太清楚,但陈禾听到自己头顶上方传来隐隐的声音,估摸着戴了耳机的小刘大约是能听见的,只有自己作为外部人员没啥资格也没必要听。

  他的任务就是“用眼睛找不同”而已。陈禾牢记这一点,望远镜的视角就从宋城元身上挪开了一些,然后他现在才较为清晰地看到了这个工地的内部细节——

  早先在山坡上的时候,他只是和小刘粗略地往这下边浏览了一遍。但因为当时离工地还有一段距离,且山坡本身也不高,他们最多也就只看到这边被施工铁皮的外面和里面没被建筑物遮挡的部分,大致看到整个工地就是由前方正在进行的施工部分、中段已经架构好的大楼部分,和末尾一一排建给工人住的活动板房构成。里面的透湿程度分别是前面最重、中段次之、结尾再次之。对比就只是比较鲜明,不过也不算太夸张。

  但现在距离近了,通过望远镜,陈禾才发现,这里的实际干湿差异情况比他们之前的浅扫一眼还要大、且大得多:在离他们最近的施工场地里,成捆的钢筋和建筑材料下面,没来得及被水泥铺盖的路都肉眼可见的烂得一比,好多用来做铺垫的塑料布都是浸在水里的,人在里面走,不穿靴子都绝对要报废一双鞋子;而中间架了结构的大楼段间,因为有水泥铺了路,所以中间的路看上去还好些,但两边只是被盖了雨布的工程地里依然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只能说穿着胶鞋能下脚了;而尾巴上的板房那边,单从自两边架构透出来的一点水泥地来看,则和C市近来没下过雨的其他地方几乎一模一样,干得透透的,老远都能看着那水泥地在反光。对比简直惨烈。

  这雨下的,属实是有点智障了……怪不得说“傻子都能知道不对”呢。陈禾瞄着望远镜里的情景,内心大摇其头,想完又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顿了一下,在背后小胖墩的憋笑中没想得起来。

  只是,他也同时理解了宋成元先前骂小刘“想要开车进来是希望体验屎沾屁股”的原因——这地方,进去一趟,出来裤子都得换一条,要不是守门的人少或者可能工地的人没法临时拆大门,估计宋城元自己都不想走这儿进去。

  再加上……陈禾透过望远镜,看见铁皮加盖的活动板房前,水泥地那边,因远远也看见了宋城元他们、而停下了脚步的两三个没戴帽子、但也没和天上地下有什么特殊连接的人,移动眼珠,看回了宋城元这边:

  对方此时已戴上了一个红色的头盔,穿着特殊的鞋子在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两个的红帽子管理者一起涉着水往里面走,其中一个红帽子给他递了根烟,被拒绝了;路上有零星几个黄帽子工人,见到几人,很远的时候,就多多少少地避开了一些;与此同时,水泥地那边的几个人在站在那儿望了一会儿后,可能是以为宋城元就是一名普通的管理者、或者是认出了这个连续来了两天的便衣,也一个接一个地散了。

  陈禾想起来大部分工人现在在午休。那几个黄帽子应该是在做准备工作;而另外那些人也许则是上午下雨睡得太多,中午闲着没事睡不着,看热闹。

  ……总之,就这么用眼睛上看,异常是很少很少、甚至说是几乎没有的。

  所以,疑点应该还是会要落回到先前小刘提过的那些“农民”身上吧?陈禾这样想着,在眼看到宋城元跟红帽子一起进入了大楼,看不见了,才从缝隙里抽回望远镜和自己的脑袋,看一只手按着耳机、但也同样放下了望远镜的小刘:“0.0”

  “……”五感敏锐的小刘迅速转过头,疑惑看他:“?”

  “你先前说的,那些被开发商买了地的农民,他们在哪、一般又什么时候来啊?”他先含蓄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一无所获,随后才直白:“这里,目前好像,还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啊,还早吧。午休都还没结束呢。现在人都没有,什么都没看到也正常。”小刘恍悟,秒懂了他的意思,然后安慰了他,告诉他:“至于那些农民么,没什么‘来不来’的。因为他们大部分就住在这儿。”

  “他们就是这个工地上的工人。”

  陈禾和真实之眼:“……啊?”

  ……

  “……当然了,也不是说这个工地上全是原来那些被买了地的农民。”

  宋城元回来时,小刘正蹲在烂泥地里,继续跟陈禾讲自己之前不小心遗漏了的案件前情:“也有一部分是外地来这打工的工人。只是说,原来那些被开发商买了地的人,现在都直接在这个工程里打工;少部分没在这里的,都是在外地或者其他地方打工或者上班。所以,我们也不需要对周边做什么特殊留意,只看里面就行了……”

  一回来就看到自己徒弟在背对着自己,撅着个屁股认真误人子弟的宋城元:“……”你妈个冤种。

  “这就是你整整两天、什么东西都没发现的原因?”他直接开口,把两个说话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对小刘黑着脸:“‘不用留意周边’?——狗教你的?老子教你的东西被你吃了?”

  “!没没没没有啊师父!”小刘被吓得一溜站起来连声辩解:“我没没没不注意!只是我前两天自己看了才说不需要的啊!我没划水啊!”

  顶在前面的前辈那么慌,就是再不会看眼色,陈禾也不好继续蹲着了,只能也跟着起身:就是期间他个子太高,重心不稳,又不好抓旁边的铁皮弄出声音,只得撑了一把稀泥地,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糊满了泥地爬起了身,默默站起来。

  “哼!”余光扫到另一人动作、也被小刘的态度待着消了点气的宋城元哼了一声,脸色总算没那么黑了,但也仍不算好,跟被人欠了几百万似的,没说话。

  这……?作为亲传弟子的小刘很快摸到了他的脉,立马一改自省的态度,小心翼翼地站好了开口:“师父,您这是,也还没进展啊?”

  “……天天都是被那几个人围到转,能有啥子批进展?!”被点破的宋城元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用方言骂了句,“他妈的都说了我是来搞特殊调查不是来查他们的!结果一个二个都他妈把我围到!生害怕老子把他们尾巴抓到了!报警的也是他们,妨碍公务的也是他们!日他妈不晓得他们到底想干啥子!”

  “这,这也不是这么说。”小刘瞬间了解了情况,劝他:“毕竟我们以前确实抓违章抓安全比较多,他们害怕也正常。再说了,他们不害怕,他们上面也害怕啊,不把人围到是不可能的。这就是人的一个基本避险心理。”

  “他们怕!说明他们肯定心里面有鬼、有问题,才会怕!没得问题他们怕啥子呢?怕我发癫吗?!”宋城元不认同他的说法,叉着腰皱眉:“还是要想个办法进去再去里面问哈……”

  “你……”他先看向小刘。

  “……我不行。”和他对上视线的小刘马上把头摇得飞快,说:“昨天我进去,那个汪猪儿就认得我了。我今天再进去了,也肯定跟你一样要遭。”

  那……师徒两个对视后,同时转动眼睛,将目光集中到了后方唯一一张于工地而言的生面孔上。

  一直装鹌鹑旁听,结果莫名其妙就被盯上了的陈禾指向自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