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忘川内河河畔,十一点。

  “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想看看,”宋阳乐看着下方内里流动湍急、表面又平稳无波的忘川水面,声音平淡:“真正的忘川是什么样的。”

  “它们曾经对我说,那是之于亡|灵而言最美的一条河……我想知道,最美的河流会是什么样。”

  “但是,后来我就不想了。”

  “我……”

  “并不想再了解与陌生鬼|魂相关的一切东西。”

  * * *

  人界酒店高层。

  “宋阳乐,性别男,22岁,毕业于C大理论物理系,导师为该校王牌教授之一的沈明新博士,本科毕业前除了在以沈教授为首的理论物理实验室内担任助手之外,还一直另外拉拢投资专注于自己到现在仍对外界作为秘密的物理理论研究,曾被众多同级学生称为‘C大之星’;然而自临近毕业的三月初到现在的整整三个半月时间内,于人类世界而言,他的踪迹像是被人为抹去了一般,敲门不见、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除了抢红包之外,整个‘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这么死抠门的吗?”穷奇在电话那头感到了震撼。

  “……重点错了,你给我把注意力拉回来。”自然而然地略去自己之前也因这点受到震动的一段,敖椰握着咖啡杯柄,声音不变地继续道:“但实际上,尽管人类世界在整整一个月里的时间内对其一无所知,但我们却都知晓,只是完全销声匿迹了半个月后,他在三月中旬就已经出现在了山海饭店,被应龙‘偶然’雇为了山海饭店的外卖员。”

  “偶然……呵,”敖椰说到这里,忍不住扩大脸上的微笑:“C市接近两千万的常驻人神妖|鬼,偏偏在C大里找上了一个刚刚受挫、连外卖员这种工作也接受的顶尖毕业生,这个‘偶然’,还真是很‘偶然’。”

  “喂喂,你话里涉嫌职业歧|视啊。”穷奇闲闲提醒他。

  “啊,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十分不走心地道了个歉,敖椰不恼不怒,小啜了一口咖啡,不疾不徐:“总而言之,不管是谁得知了这些信息,都会察觉出其中的疑点,让人不由地想追随着探寻下去……”

  “不过你已经那么做了。”穷奇拉住他隐要飘远的话锋,耐心告罄:“直说吧!你到底又查到了些什么?”

  “你真是禁不住一点等待。”敖椰声似苦恼,平凡面孔上却笑意不减。

  “那是因为我发现你从昨晚开始就废话又变多了,到现在都还没吐出一点新东西——赶紧的!别耽误我直播!”穷奇槽完他催促。

  “……好吧。”敖椰耸肩,握着杯柄转动杯身杯口朝向自己,接着前情娓娓道:“因此我接了你的委托、也遵循本心地一路查了下去……”

  “近两个月前,我先动用了一些小手段进入了他大学教授——也就是沈教授的生日宴会,在那里认识了一些有趣的人;然后,宴会中途,我看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事?”

  “我看到,生日宴上,一向被人说‘性情耿直,对待学术严谨’的沈教授在宴会上对自己的一个据说近来风头正盛的学生怒目相视;被外界誉为‘物理界新生天才’的他的儿子沈隽差点跟对方动了手;而被人类盛赞‘端庄慈和,待人友善’的沈夫人……不但没有将一场风波消弭无形,反而在劝下了险些发生的武力争端后,顺着沈教授和沈隽的意愿将那个人类学生赶出了宴会。”

  “……为什么?”穷奇想不通,在山海APP上看多了各种狗血情仇的脑子运行起来,开启脑洞:“难道那个沈教授嫉妒他这个学生的成就?看不惯他?”

  “人类的评价虽然多出于主观,但如果是众口一词,里面怎么也会含有几分真实的。”敖椰否定了他的猜测,微笑:“很多时候,事实的真相就藏于这些看似寻常的判词之中。”

  “……所以真相是什么?”

  “别急,听我慢慢往下说……”

  敖椰没有直接回答他,不缓不急地叙述下去:“跟着,沈教授一家将这个学生赶走后,生日宴表面恢复了平常,但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事——

  我们故事里的人类主人公,宋阳乐来了。”

  “?!他来干什么?”浸入“故事”氛围的穷奇一时没反应过来。

  “作为‘半个父亲’的老师的生日,他当然要来了。”自得于自己“故事”能力的敖椰这一次倒没有挖苦穷奇,而是笑音温和地解释了一句,摩挲着咖啡杯柄,“只是他来了以后,却是站在门外,从头到尾都没有进过门。”

  “……那能出什么事?”

  “——都说了,你不要急,时间还早呢。”漫不经心地看眼下面人潮稀松的街道,敖椰居高临下,四平八稳,脸上带着笑:“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那个被沈教授他们赶走的人类学生吗?”

  “你是说……?”

  “对,宋阳乐和那个人类学生相遇了……你猜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既然老师不喜欢……那做学生的应该也不会喜欢吧……”穷奇思考后,不确定地猜测:“他们起冲突了?”

  敖椰轻笑,“你难得聪明一回。”

  “……我他X谢谢你了!赶快接着说!”

  “他们的确是起冲突了,”敖椰肯定了他的猜测结果,然后用笑音否定了他给出的前因:“不过,原因却和你想的不同。”

  他感受着咖啡杯身传来的温热,回忆那时听到的字句:“宋阳乐和那个人类学生碰上以后,是后者先开口,似乎……意欲讽刺前者。”

  “……??”隔着电话线,穷奇利用突然的停顿传递出了自己的茫然。

  “具体讽刺语句没什么好说的,大概就是人类的金|钱、地|位、名誉之类的问题——不新奇,但管用。”敖椰轻描淡写地带过那些老套的词句,提取关键:“但是,从这个人类学生和宋阳乐的谈话中,我获得了三个有趣的信息。”

  “……什么信息?”

  “一个是,这个叫刘皓俊的人类学生,曾经窃取了宋阳乐的‘成果’;第二是,宋阳乐拥有了可自由支配的五千万资金;三个是,这个人类,把宋阳乐叫做……‘怪物’。”

  “…………??!”穷奇不知道是该先惊前好还是惊后好,反应了一阵,干脆取了个中间点:“你是说,那个死抠门的家伙一下子有了五千万?!”

  他一下恍然:“怪不得他连做外卖员都没什么怨言!”

  “……容我提醒,你这也涉及了职业歧|视;而且,现代外卖员的工资是很高的,在这方面,据说山海饭店的应龙也难得没有克扣。”

  “那条龙还有这么大方的时候?!”穷奇这回真正大惊。

  “……行了,不要跑题了。”敖椰及时收住这个话题,打断了穷奇的展开,说回前面的话题:“说说看,除了这个,根据上面的这三个信息,你还想到了些什么?”

  “呃,我想想……”穷奇认真思考了下,猜:“难不成,这个人类窃取的成果,就是宋阳乐之前一直在做的研究的成果?”

  “孺子可教。”敖椰笑。

  “可是你不是说他是拉了投资在做研究的吗?”穷奇敏锐道:“就这么被偷走了成果……投资方那边都没有一句话吗?”

  “这就属于人类的资|本领域了。”敖椰轻抿了口咖啡,微微地笑:“毕竟,人类不是有句话,叫‘金|钱无所不能’吗?”

  “这可不止对人类……你不是也信奉这句话吗?”早就对他一再敲|诈自己的行为不满的穷奇毫不留情地吐槽他。

  “……话说得太透就没意思了。”敖椰轻轻撇过,转回正题:“不管过程怎么样,总之,结果就是,宋阳乐专注投入了三年的研究成果,被这个人类轻而易举地窃走、并抹平了他的一切努力。”

  “那他可够倒霉的。”穷奇啧叹:“怪不得会一下子‘消失’在了所有人前……那半个月,怕是全用去自闭了吧?”

  敖椰却道:“大约。”

  “……怎么说?”

  “你觉得,”敖椰看着落地窗玻璃上被咖啡水汽模糊了的一小块白晕,不快不慢:“按照人类的正常逻辑,从事这些研究、并用心钻研了好几年的人,在突然受到这种重挫后,通常反应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人类。”穷奇在那端鄙夷他的提问。

  “呵,好吧……”敖椰轻笑一下,凭空出现的光点抹去窗上水雾,“据我所知,这种人在突遭此种事故后,一般都只会有两种反应。”

  “一种是,此后一蹶不振,心灰意冷放弃从前的一切。由于离开‘所爱的事业’,短时间内,这种人经常意志消沉,身上带着很重的暮气;但就我和宋阳乐见过的一面看,他似乎并不是这种情况——虽然不怎么说话也没什么表情,还藏着一点秘密,但是总体心态大抵还算……人类说的,‘乐观积极’?”

  “那照你这么说,他是第二种情况了?”穷奇问。

  “也不是。”敖椰笑说:“第二种,应该是受挫后重整旗鼓,而在从前的事业上注入了那么精力,就算不继续研究,正常也会从事与之相关的职业——可是他却选择了去做一家山海饭店的外卖员,一个与他的本职天差地别的工作。”

  “……就不许他恢复力快吗?而且,说不定他就是忽然喜欢上送外卖了呢?尤其还是山海饭店的外卖。”

  “你说的都有可能。”敖椰也没有否认这两种情况,“但是……”

  他手握着杯子,黑眸带笑:“你也不得不承认,他的选择,的确是有些异常的,对吗?”

  “……”穷奇憋屈了一阵,自暴自弃:“行行行你说得都对!那你直接说吧!你又是怎么猜的?!”

  “我猜……”敖椰微微一笑,咖啡杯中小勺无人自搅,“和普通科研人员比,他并不是真心热爱自己的研究……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放弃了所有,即便在有德高望重的老师的支持下,却连基本的追究也不进行。”

  “因为,他做研究的开始,本来就别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