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大酒店, 二楼靠里面的一间大包厢早已被预定,大厅的主管收到消息,提前半小时在酒店门口候着, 将近八点,他才终于看见客人告知的车牌号。

  车子缓慢停了下来, 主管小跑步上前,车窗降下, 沈问侧过头目光轻扫上来的人。

  “您是沈问先生吗?”

  “嗯。”沈问看了下后视镜, 孟长安披着他的大衣还在睡觉。

  “跟我这边来, 我带您去停车。”酒店门前的停车场位置不够, 主管在前面领路, 沈问开车跟上。

  “就是这了。”主管让出路来,在一边恭恭敬敬等候。于乾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叮嘱他要拿出最好的服务态度来招待沈问。

  沈问停稳车,推开门绕了下走到后面, 在沈问开门的时候孟长安若有所觉昏昏转醒,目光略微迷茫,在看见沈问伸手进来,他下意识握住沈问的手, 接着就被人带了出来。

  黑色毛呢大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孟长安的脸睡得微微发红,好看的眼睛里还有着明晃晃的困意,不大站得稳身体,便伸出手去牵着沈问的袖子,沈问有些好笑,给他系好大衣, 又摸了摸他的手,“就这么困吗?”

  大厅主管站得有些远, 见他们动作亲昵只会觉得他们关系很好。

  “嗯。”被沈问牵着走了几步路,出了车库,冷风一吹,孟长安慢慢清醒过来,他好奇地观察着这家酒店,金碧辉煌,随处可见的服务员。

  “请跟我这边来,注意脚下楼梯。”

  到了人多的地方,孟长安放开了沈问的手,沈问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原本孟长安还在想于乾是多么的有钱,在看见第六个人热情地跟沈问打招呼的时候,孟长安就不好奇了。这样看起来,还是沈问更有钱。

  “在想什么?”楼梯转角,他们二人落后主管几步,沈问抓过孟长安的手问。

  孟长安如实回答,“在想你多有钱。”

  挺诚恳的回答,是孟长安素来能说出的话,沈问认真思考良久接着变得犹豫,他不知该如何描述,最后他亲了亲青年的额头,“能养你很多很多个辈子。”

  孟长安听见他这话忍不住皱眉,他皱起眉的样子也是好看的,毛呢大衣将他衬的分外俊秀干净,“不要,一辈子就行了,做人不能太贪心。”孟长安一直都是知足常乐的性子,在他看来很多很多辈子真的是太奢侈了。

  他们两人就真的绕这个话题认真思考,最终是沈问妥协,虽然他还是希望能与孟长安有很多很多辈子。

  大厅主管将他们引到包厢后轻轻合上门退下,包间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林耿比他们早到一会,现在正跟宋吉林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中途于乾想多次插话都被林耿略了过去,可以看出林耿今日对于乾的态度冷淡。

  见到沈问跟孟长安一前一后进来,林耿眼前一亮,起身走过去想把沈问拉到他身边来坐,沈问让孟长安先进去,这样孟长安的一边是墙另一边酒只有沈问。

  孟茹在他们进来的那一刻心就不安地狂跳起来,她是知道孟长安在林耿手下做事,很受林耿赏识,也知道孟长安是认识沈问的,可他们如此一前一后进来,加上于乾对她说的话,孟茹越想越心惊,孟长安那么迟钝的人估计根本就不知道沈问对他的意思。

  菜还未上酒倒是先上来了,于乾做的东,他拿着酒瓶转了一圈,每个人前面的杯子都倒上了酒。

  他先敬了沈问一杯,“十分感谢沈哥能给我这个面子,我先干了。”

  于乾一饮而尽,沈问却连酒杯碰都没碰,兴致缺缺。

  于乾落了尴尬,示意宋吉林说话,宋吉林是他带来的,现在沈问就在他面前,得了机会他喜不胜收,端起酒杯小跑到沈问面前,“沈哥,我叫宋吉林,第一次见面,久仰!”

  大家的目光都在沈问身上,后者侧眸看去,过了一会终于伸手去碰酒杯,没有与宋吉林碰杯,只轻轻沾了下唇便放下。

  沈问的动作终于让场上的氛围不那么凝滞,林耿对宋吉林的观感还不错,接过话题与他说了几句。

  菜慢慢送上来,于乾观察到宋吉林人虽然莽但好在懂分寸能活跃气氛,便在他们说话的空中时不时插几句,不断劝说沈问喝酒。

  酒经了于乾的手,沈问本来是想提醒一下林耿的,见这人除了与宋吉林孟茹说几句话外光顾着吃碟里的花生,一副失了魂被骗了身心的模样后,沈问挑了挑眉不担心他了。

  南华酒店是市里有名的酒店,这里的菜以食材好味道鲜美出名,沈问一直记着医生说的饮食清淡,转头看见孟长安没怎么吃菜,反而在喝酒,喝一点接着再喝一点,小口小口抿着,神色倒很正常,细看能发现目光有些溃散。

  沈问刚放下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不过转念又想到于乾动的手脚,倒也没那么担心了,左右孟长安都还有他,不过他还是劝孟长安少喝一点。虽然孟长安来之前小小垫了下肚子,不用担心伤胃,但他之前应该是没喝过酒的,照这样喝下去很快就会醉得不成人样。

  这顿饭吃得出乎意料的久,期间孟茹不断在打量孟长安与沈问,越看心里越嫉妒,孟长安凭什么能得到沈问的青睐,他的运气凭什么一直都那么好。

  越是这么想心中的落差就越大,她再看向满身酒气酒精上头不停吹嘘的宋吉林,怨恨之意占了上风,她握紧了掩在桌下的手,面上依旧笑容满面。

  孟长安喝的酒有些多,不太舒服晕乎乎的他还记得先跟沈问说一声后才起身走向洗手间。洗手池前,冰冷的水冲在手上,孟长安那飘起来的意识稍稍落地,而后仅余的理智告诉自己下次不能乱喝酒。

  他身上还披着风衣,在外面尚觉得冷,进了包间后越发的热。孟长安擦干手后将风衣解了下来搭在臂间往外走去,孟茹早早在过道上候着。

  “孟长安,我们好久没见了。”孟茹靠近他。

  孟长安退了一步,喝醉了的他倒没了平日温温和和的模样,性子中多了几分冷清,“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你搬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你让村里的人怎么看我?”孟茹猛地扯住他的衣服稍稍加大音量问,“还是说你是故意这样做,就是不想让我得到那笔遗产。”

  听到遗产二字孟长安的脸色愈发的冷,他从孟茹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孟茹,我最后再说一句,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孟茹保持愤怒的神情,收回的手勾了勾指尖,接着听孟长安疲倦的说:“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孟茹脸色突变,孟长安从一旁绕过她离开。

  沈问担心孟长安出事,离席来寻他,在路上碰见乖巧坐在过道休息椅上的孟长安,他上前坐在孟长安身边,后者缓慢偏头看向他。

  沈问笑了笑,问,“我是谁?”

  孟长安不说话。

  沈问知道他醉了,接过他手中的大衣检查,抬手碰了碰青年的额头,微微发热,还好,“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等人。”这次孟长安慢吞吞的回答了。

  “等谁?”沈问心意一动。

  “沈问。”

  青年的声音又低又软,沈问与他靠得很近,可以闻到青年身上浅浅的酒气,他伸手托过孟长安的脸,将他的眼镜取下来,后者缓慢眨了眨眼,不太适应,眸中一片醉意,但很安静。

  于乾找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画面,他藏住身影,看见从另一条过道出来的孟茹,知道事情办妥了。

  沈问陪青年坐了会,眼见他迷迷糊糊靠近,沈问不再逗留,给他披上风衣后将人抱起,孟长安身形清瘦,沈问身材高大,瞧上去丝毫不违和。

  回到车中时,沈问将人放下,动作间发现不对劲,他垂下眼将勾在孟长安袖中的小巧录音器取下。

  不太明亮的光下,沈问愈发的阴沉,眸中晦暗狠戾,他稍一用力,录音器便被碾坏,接着他取出手机,吩咐胡二收网。

  没有彻底抓到孟茹的把柄,沈问本来是不想那么早动她的,但现在孟茹都敢对孟长安下手了,这直接踩到了沈问的底线。

  于乾下的药不多,到底是顾忌着孟长安身体,担心出人命。可孟长安没喝过酒,本身就是敏感体质,不清明的意识只知道朝沈问靠近,而后贴上去。

  沈问有些后悔让孟长安喝那么多酒了,他的手下是青年柔韧的腰身,灼热的呼吸扑在他的颈侧,青年完全是凭直觉地靠近,毫无章法,毕竟以往都是沈问主动照顾他的。

  而孟长安做了手术之后,沈问顾着他的身体就一直克制自己,顶多就是摸摸孟长安的手亲亲他缓解欲.望。

  现在孟长安的靠近对沈问来说像是架在火上烤,自作自受。

  沈问花了很长时间才将青年按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而后快步走到前面,系安全带开车,黑色的车刚出地下室就提上了速度。

  南华酒店有胡二的人,沈问倒是不担心林耿的安全,不过今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就是了。

  他们的人早就与警方联系上,胜利工厂是市里重点工厂,现出现有人私下走货做假账,警方很是上心,再加上于乾在酒里下药,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于乾进去十几年。当然,孟茹也逃不了被警方带走的结果,录音器的尸体被胡二带了过去,有物证在,孟茹根本逃不掉。

  胡二早就看于乾不顺眼,他与几个弟兄都在守着等通知,中途失魂落魄的林耿过来了,他是最后一个知道于乾私下走货的人,要说在席上的时候他是半信半疑故对于乾没那么亲近,可现在沈问都指使胡二堵在这了,林耿不得不相信于乾背叛一事。

  考虑到孟茹是孕妇,特意给她换了间环境较好的审问室,出去时正遇见被带去审问的于乾,于乾先动了手,他满脸狰狞神色,怒吼着质问孟茹是不是她泄的密。

  孟茹也憋了一肚子火,当即毫不客气将于乾的底揭穿。

  两人直接在走廊上吵了起来,胡二与林耿等人走近了些,声音听得隐隐约约,越听越觉得这两人没一个好东西。

  吵到最后,于乾坦然认了所有的罪,一副不怕死的模样,颇有几分自暴自弃。

  就在要写报告时,关押孟茹的房间里急急走出一名审讯人员,与那人私下说了几句,于是于乾的罪名重新定义。

  凭沈问查到的那些,桩桩累计起来,于乾至少得判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但若是再加上孟茹递上去的确凿证据,于乾能不能出来都极大不确定。

  同样,于乾将孟茹故意毒害孟长安的证据交上,孟茹也逃不了有期徒刑。

  考虑到当下很晚,警方只能等白天将有关人员召来询问。

  及至天明,小院二楼的窗帘仍未拉开。

  人还未起身,手机铃声先响起,沈问抬手关掉。孟长安昨日过于疲惫,这会睡得沉沉的,沈问先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后才放下心来,他亲昵地低头亲了亲孟长安的脸,接着赤着上身下了床。

  男人的身形极健壮,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力量,是那种不过于夸张却恰富有美感的程度。他走至一楼,光线渐渐明亮,于是身上某些部位的痕迹就明显起来。左右都是在自家,沈问看了眼镜子中的样子抬手去碰了碰,现在还有些刺痛,发着肿,想到这是青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沈问越看越满意。

  待铃声第三次响起,沈问这才接起电话,“嗯,晚点过去。林耿在吗?”

  那边接电话的人变成了林耿。

  林耿在外面熬了一宿,心烦意乱得很,恨不得想缩进龟壳里理清思绪再出来,他直接问沈问什么时候过来。

  沈问估计了下,“下午吧,你先顶着。”

  “为什么啊?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我被人背叛了,背叛了……”林耿遇见于乾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个街头混混,是他问于乾要不要跟着自己,是他一步一步提拔于乾的,于乾怎么能说背叛就背叛呢,亏他这么久都没看清身边人的心思,还差点害了沈问。

  于乾要面子,阴私的手段不愿多说,就将下药说成是为了让沈问出丑以便威胁他。

  想到这,林耿也记起席上喝酒最多的人是孟长安,“长安没事吧?”

  “没事,就是睡到现在还没醒。”

  听见对方轻飘飘的回复,林耿额上的青筋暴了暴,他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沈问的炫耀之意。

  于乾与孟茹的事情告一段落,消息传到村子里,一时又闹得沸沸扬扬。

  要说最接受不了的人就是宋吉林与宋老师,他们一个是真心喜欢孟茹的人,另一个是真心将孟茹当闺女对待的人,怎么都想不到孟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廖婶的接受能力强一些,或许她早就看出了端倪,不过在得知孟茹早早计划好要害孟长安时老太太还是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都是在眼皮子下长大的孩子,怎么性子就变了呢。

  与警方对接的事情全是沈问出面的,孟长安出面的次数极少,沈问不愿他卷入这些事情中来。

  时间来到六月,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

  自孟长安身体好转后,沈问总是隔三岔五闹他,一日又一日,晚上睡不好白天自然起得晚,终于孟长安下定决心与沈问分床睡觉,后者起初是不答应的,还是孟长安冷着脸控诉他说话不算话,次次保证不碰他的话被当作口头禅,没有一点信用度的时候沈问才不得不退步,分床可以,但还是要睡在一间屋里。

  临近考试,远在县城的陈婶特意抽出空来停业几天带着云朵迢迢千里来看望孟长安,带了不少自家做的吃食,问起在这边如何,孟长安挑挑拣拣说了些趣事给陈婶听。

  廖婶也来找孟长安长谈,比起村子里那些单纯好奇的亲戚,廖婶是真的关心孟长安,她多方打听过,得知有不少婆婆妻子丈夫会阻碍考试,生怕考上的人脱离小地方后就再也不回来,撕准考证关屋子的事常有发生,廖婶担心沈问也如此。

  “不会的。”孟长安笑得温和,眉梢轻松自在。

  不过廖婶的话倒是让他明白前几日沈问为何要打听他报考的学校。

  廖婶放下心来,拍了拍大腿准备离开,忽然又记起林耿找她试穿新衣,急急忙忙留下一堆东西后离开。

  孟长安送她出了院子,这会正是盛夏,两边的樟树青葱栊翠,蝉鸣的曲调时长时短,吹来的风送来几缕凉意,一切都是生机勃勃而富有希望。

  有的人嘴上不说,行动上却比谁都着急。

  沈问特意推了工作开车送孟长安去考场,到了校门口又再三检查必带物品,叮嘱孟长安不要紧张,放宽心态,模样看上去倒是比要考试的孟长安更像考生。

  接送的人不能进入考场,沈问就在外面等着,提前做了饭菜后又提前赶来在车上等孟长安出来。

  夏天热,沈问就让孟长安在车上睡觉。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沈问听到了些风声,说这次考试难度很大,他间接安慰孟长安不要灰心,孟长安将他不安分的手挪开,骂他不知遮掩,嘴角的笑都没藏住。沈问说人要接受现实,不管孟长安考没考上他都开心。

  很多时候孟长安都觉得自己的直觉很准,沈问这人,就是一匹饿狼,占有、贪婪的欲.望从来都不会在他面前遮掩,一点都不担心他会被吓跑。

  孟长安收到录取通知书时,孟茹差不多到了临盆的日子,宋老师托了人进去给孟茹开小灶补身体,后来孟茹生下了个女儿。

  或许是多了几分触动,孟茹想到孟长安,她想与孟长安见上一面,托了宋老师来做说客,不出意外,孟长安拒绝了。后来孟茹写了封信寄给孟长安,信的内容从孟茹做了个很长的梦开始,孟长安看完信后,神情淡漠,仿佛有关孟茹的事丝毫不会再触动他。

  孟长安去了大学,沈问就将生意做到了孟长安在的城市,美名其曰更好的照顾他。

  知道消息的林耿毫不客气的嘲笑沈问,说他一个退休了的人怎么还出来工作。

  沈问捻了捻手腕上的菩提子说,安安要读大学,以后会有更好的发展,他也要更努力才能不被甩在身后。

  这还是他们创业以来林耿头一次见沈问也有顾虑的时候,回想起沈问还是单身的日子,手段狠辣残酷,做生意全靠狠劲,遇到孟长安后收敛得丝毫看不出先前的模样,林耿不懂,林耿瞠目结舌。